一
　　 我的母親是一位很平凡的農(nóng)家婦女。她今年77歲了，一臉皺紋，滿眼泡桑，走路也只能在套間里走走，飯量也減少了，甚至吃飯時(shí)，手也有些輕微的顫抖，她真的老了。母親的人生，既普通又簡單。但她有一個(gè)的生活習(xí)慣：做事什么，都講究個(gè)“認(rèn)真”！母親總是以“認(rèn)真”換來精美的勞動成果而高興。我想，這是她的一種生活觀，也算是一位農(nóng)家婦女最原始最樸素的審美觀，值得我不惜筆墨珍藏！
　　 我是文成銅鈴山人。銅鈴山，回蕩著我響亮的墜地哭叫聲——哇——哇——！聲聲銅鈴，銅鈴響；聲聲祝福，鐺鐺響。母親在回蕩的銅鈴山里，挖過春筍，摘過春茶，采過春蕨。
　　 母親加工成的山珍成品——筍干或蕨干。上好的，整理成若干捆，拿去賣，去送人情。一般的，留著給家人自己吃。買客，買母親的筍干或蕨干時(shí)，總是夸她東西的怎么怎么好，愿意出比別人家的價(jià)格高一些購買，她也非常享受自己勤勞換來的喜悅！有時(shí)，還在村里人面前得意一下。
　　 還有一點(diǎn)，母親擅采茶。她釆的茶，送收購站收購，都是以特等價(jià)收購的。因?yàn)樗龑Υ翰璧牟烧图庸な鞘种v究的。
　　 由于父親的勤勞，我家的茶，零散地種在自家的番薯園腳。父親說，這樣的茶，茶筍多而粗壯，你母親采摘也方便。
　　 母親適時(shí)就去采茶。她只摘一葉一芽的茶筍；采摘來的茶筍，在灶臺的大鍋里，用勻火炒軟，讓父親在竹匾上用手搓；搓成的茶團(tuán)，抖開后，全部茶芽都搓成圓條，她才滿意叫好。這樣的茶條，灑在茶籠上用均勻的炭火烤干，成品，裝袋。母親制茶，非常注意火候。這整個(gè)采茶和制茶過程，充滿著春的味道和轉(zhuǎn)換，她非常享受這一過程，也泡點(diǎn)新茶呷一呷。
　　 母親是一個(gè)特愛春天的一個(gè)人。春天里，孵小雞，是她不可缺少的一件事。
　　 山里人家的雞，是上等的補(bǔ)藥，也是上好的美食。父親勞累垮了，母親往往殺雞給他吃，我們子女也有一份。小時(shí)候吃雞的那種味，現(xiàn)在怎么也找不回來。貴客來了，母親也要?dú)㈦u給他吃，深表敬重之意！
　　 俗話說，百日雞叫嘰嘰；百日鴨有得殺；百日鵝有得抱。由于小雞生長慢，開春不孵小雞，秋收沒東西補(bǔ)力；過年也就沒有大公雞了。母親認(rèn)為，沒有大公雞過年，這個(gè)年也就不夠豐盛。
　　 雞酒迎豐年！山里人家，都是用大公雞吃“分歲酒”的。過年的雞，養(yǎng)得越多越好。母親認(rèn)為，大雞祭神祭祖，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是個(gè)豐收好兆頭！
　　 雞大，一家人的“分歲酒”就吃得過癮。我們子女開心，大人自然也高興！
　　 因此，母親孵小雞，十分用心。用作孵小雞的蛋，外觀大小勻稱。每個(gè)蛋，她都用燭光照過，選擇空隙小的雞蛋。她說，蛋的空隙小，才新鮮，小雞的出殼率才高。
　　 一只孵小雞的母雞，一般安放十二個(gè)左右的種蛋，多了，母雞對種蛋受熱不均勻，也會影響小雞的出殼率。
　　 經(jīng)過母親的一番精心，她孵得小雞，出殼率幾乎達(dá)到百分百。母親認(rèn)為，這是一年的好兆頭。
　　
　　 二
　　 夏天的銅鈴山，是文成避暑的好去處，堪稱天然的森林氧吧。這里清風(fēng)送爽，風(fēng)景怡人，詩云：
　　 雄峰綠水繞青山，浪起微波涌
　　 通徑步隨臻樂院，憩休佳宴酒欣顏。
　　 蒙蒙霧靄江姿野，朵朵花云日態(tài)環(huán)。
　　 楓葉錦坡香韻逸，賞心歡笑喜人閑。
　　 山里人家，夏天比春天空閑。父親乘機(jī)去賺些散錢，母親在家同村里的大媽、嬸嬸們，常去“屋橫頭”（方言口語）香坡上的錦葉楓下納涼。她們雖然不會也不知道欣賞這一境界，但喜歡來此聚集，坐這里閑聊或編織毛線衣或納布鞋底。
　　 母親編織的毛線衣，很平整。大媽、嬸嬸們十分羨慕，常常向她討教。母親認(rèn)為，簡單——只要手指推針、手指鉤帶拉線用力均勻就行；也不簡單，這是一門手藝，熟能生巧。編織花樣時(shí)，母親時(shí)常手把手教她們。
　　 母親做的布鞋，可稱為絕品。不僅平整美觀，而且非常適腳。鞋的針腳，整整齊齊。翻看鞋底，針腳非常勻稱，無論是橫看還是豎看、斜看，都是自成一線的。
　　 其實(shí)，山里人家制一雙布鞋，是一件很不容易之事。制鞋的所有材料，就地取材。先是在竹園里最大最長的心毛竹脫下筍殼，壓平，剪制成鞋底，用布料縫制成模板。然后找些不能再穿的舊衣褲，取其還好的部位，用番薯粉糊將這些布塊，全部均勻糊上粉糊，貼在板壁上晾干。用晾干的布塊，在制好的鞋底模板上，貼制成一定厚的鞋底，將其納線兩圈，再一針一線地均勻納線。這種線，也是從自己種植的蔴取皮制成的。用晾干的布塊，貼制成一定厚的鞋面，封上面料，用堅(jiān)韌的布條給鞋面巡邊。最后在納好鞋底上，巡縫鞋面，大功告成。
　　 這，就是山里人家地地道道的土布鞋！
　　 過年時(shí)，母親拿出自己做的新鞋給我穿，非常高興。我想，當(dāng)時(shí)，她心里肯定希望我來年長得更高，取得更好的學(xué)業(yè)成績！真可謂是：“慈母手中線”，學(xué)子身上鞋！
　　 一雙鞋，密密麻麻而整齊的針腳眼，不知注入了母親多少心思，寄托著母親多少的愛?。?br />　　
　　 三
　　 山里人家的秋天，是個(gè)收成的季節(jié)，也稱農(nóng)忙節(jié)。不管怎么忙，母親還是舍得花時(shí)間精細(xì)選擇來年的種子。
　　 山里人家的種子，都是自己種植留選的。留選的種子，有豇豆種，黃豆種，銀豆種，黃瓜種，婆瓜種，南瓜種，玉米種等等。
　　 在母親看來，種子是當(dāng)年豐收的象征，也是來年豐收的希望！
　　 母親選來的種子，飽滿，勻稱，整齊劃一。她選種的精心過程：培種——護(hù)種——采種——選種。像豇豆種吧，她在平常采摘時(shí)就把最強(qiáng)壯的豇豆留著當(dāng)豇豆種。留種的那根豇豆騰上的其它豇豆，會采得更勤更嫩些。她認(rèn)為，這樣培護(hù)起來的豇豆種，它的豇豆子更大更粗壯！
　　 當(dāng)豇豆種熟透時(shí)，母親采摘來的豇豆母種，幾乎是一樣大，同樣長。她撥取下豇豆種子，選擇最飽滿的，晾干，裝在棕色的小玻璃瓶里，放到柜臺上，待父親來年播種。
　　 村里人?？湮壹曳N植的東西好。我想，一方面，是父親的勤快；另一方面，離不開母親的優(yōu)等種子。
　　 家和萬事興！
　　
　　 四
　　 山里人家的冬天，也稱冬閑，但生活氛圍卻不閑。
　　 村里人，常常聚集在火爐間里，烤火，品茶，嗑瓜子（一般是自家種的南瓜子），吃咸菜，吃番薯餅，吃花生，可有農(nóng)家之樂的生活氛圍！母親還會把未編織完的毛線衣趕著編織完成，或把未納完的布鞋底趕著完成。過年，我們子女就有新鞋或新衣服穿。這樣也增添了不少的年味——過年的欣喜！
　　 過年，是母親一年最忙的日子。從臘月24日“彈新”開始，一直忙到大年30日晚的“分歲酒”。
　　 母親的“彈新”：一掃，二洗，三整理。掃，上至椽瓦，下到角角落落，母親幾乎要把整棟木屋翻掃個(gè)遍。洗，洗床被，洗樓板，洗板壁，洗門窗，洗柜臺。尤其是洗餐具，盤盤碗碗，調(diào)調(diào)羹羹，所有與用餐相關(guān)的器具，都洗一番，擦晾干，歸類放置。母親說，過年葷菜素菜多，到時(shí)取用方便。人家“彈新”一天，母親要三兩天。經(jīng)過她的“彈新”，整棟木屋煥然一新。在春光的照耀下，格外亮堂，不得不讓人歡心！母親心里，這也是年味——新春新氣象！
　　 搗年糕，制豆腐，是過年必不可少的。搗年糕，雖然是男人們的事，但母親總是要求父親把年糕在印模上壓勻稱，親自把年糕成品擺放得整整齊齊。母親說，這樣，年糕還生后就好看。制豆腐，母親講究的是，包制豆腐時(shí)，豆腐巾要拉平整，包角要包平整。經(jīng)她手制出的豆腐，方方正正，平平整整。母親眼里，過年的什么東西都要好，預(yù)示來年好兆頭！
　　 過年的豆腐，山里人家，是整版拿來燒制的。豆腐，切成小方片，兩個(gè)大面，在灶臺的大鍋里，用均勻的樹枝火翻烤至淡黃?？军S的豆腐，再放一些明甫、豬骨頭，用柴火燒至1-2小時(shí)。這樣燒制的豆腐，可入味。吃了這種豆腐，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尤其是母親燒制的，形狀、大小、烤黃度，都是整齊劃一的，堪稱天下之美食。母親這樣用心，我想，她也是討要個(gè)好彩頭吧！
　　 過年，有肉，有雞，還少不了素菜——山珍。每逢過年，母親把捆得整整齊齊的蕨干、筍干、各種菜干、各種豆干浸泡開，洗干凈，切好，浸泡在山水里待燒。她的刀法好，確切地講，是細(xì)心。如筍干，去老取嫩，斜片成幾乎差不多大小的薄片。這樣的筍干，嫩口。再與過年的鮮肉相約相遇，美味極致。素肉搭配，食欲倍增。
　　 我非常懷念母親這種年味！我想，60、70輩分的人，都會懷念童年、青少年時(shí)自己母親那種年味！我同學(xué)，蘇德來在中國作家網(wǎng)發(fā)文——《“年味”成往事》，感嘆：如今的“年味”，“年”年年過，“味”成為往事！我即興而發(fā)：朋友說，年味淡了，已成往事！微信說，年味正濃，科技發(fā)達(dá)！淡，淡得其所以然；濃，濃得其所以然。濃濃淡淡，濃我高興！淡我高興！愿所有人——年年高興！歲歲平安！
　　 淡也罷，濃也罷。一家人高興，比什么都好！母親就是這樣認(rèn)為的。
　　
　　 五
　　 母親的忙忙碌碌，辛勞人生，不正是為了一家人高興嗎？母親，多說，也是幾年了。她的一生得到什么？我想，得到最多的就是：她老人家，認(rèn)認(rèn)真真地，以其尋常的生活觀，在我們四兄弟姐妹身上獲取的高興！
　　 現(xiàn)在，母親最高興的就是看到她一周歲的曾孫。曾孫的一言一行都能給她哈哈大笑，無比快活！我想，這是她勞苦一生想要的。
　　 這就是人生，一個(gè)普普通通的母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