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六點，會準時醒來。然后嘆口氣，東想西想，又再睡著去。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寫東西了，江郎才盡，便是我如今的模樣。
　　 如果不需要出門，這大山里呆著倒是挺好的。沒人瞧見我的落魄，我的窘?jīng)r得以隱身，我的自欺欺人又可以延續(xù)，將我與外界的熱烈阻隔開，真好。
　　 窗外的小鳥，多么可愛，唧唧啾啾，叫喚父母，愛人、孩子。而我的心，呢喃著一個男人的名字。他是我看得到碰不到的人，我的相思化酒，澎湃如潮，卻不能傾瀉而下，只能在我身子里亂闖。帶藥的酒性一上來，在黑漆漆寂寞的夜，欺凌我的靈魂，將我的尊嚴和諂媚攪拌，又撕裂，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我的姿態(tài)，成了一團彈跳的漿糊，撞著屋子，時而發(fā)出低沉的不甘心的吼叫。
　　 而我必須外出。我得工作，我得為了生活勞碌。疲憊不堪的時候，我們就睡它一覺。待到明天，想想春暖花開，想想好比面朝大海，想想自己還是單純可愛的圣斗士，喊一聲清脆的：“我來了！帶著無比的勇氣！”
　　 近來疫情持續(xù)不減，我們重新分配網(wǎng)格，我新增管理樓棟三棟。一個月的入戶走訪，管理范圍1200人，358戶。其中51戶出租戶，流動人口約200人。這其中，把我折騰得夠嗆。
　　 一道防盜門，隔開里外的聯(lián)系。你敲門他高興開就開，不高興就不來。好不容易敲開門，里面住了五個他說是兩個，住了兩個他可以說我馬上搬走，不愿意登記。有的甚至說除了派出所，我可以拒絕透露我的身份信息，這是我的隱私權。同事中我的口才算是頂級，但是對于流動人口的管理，沒好大用場。你本來就沒有執(zhí)法權，不可能用槍逼著人家把身份證給你檢查。不過是語言運用得好，能夠減少些難堪，不像其他同事那樣被罵哭而已。
　　 有一次到一個大漢家里采集人口信息，他拿過我們的表說他自己填，刷刷刷，寫了名字和身份證就準備關門。我厚起臉皮笑著說：“哥，還有戶籍地?！蔽覀兊牟杉沓松矸葑C號碼、聯(lián)系電話、戶籍地，還有身高、工作單位、收入、是否黨員、所在支部、文化程度，身高等等。大哥，我只要身份證號碼和戶籍及電話號碼，行不？
　　 大哥極其不耐煩：“哪來那么多要求！我還有沒有隱私了？”
　　 我不愿離去：“大哥你字寫得龍飛鳳舞、棱角分明，我很欣賞的，多寫兩個好不好？”
　　 大漢遲疑了一下，拿回去把戶籍地補上，說：“想到你們也是辛苦。”
　　 “大哥，我們不辛苦，我們拿工資的。只是打擾你們休息時間，你們才辛苦。”
　　 防盜門一關，自己沖自己翻個白眼，工作九年，這張臉時不時就得伸出去給人家打一次。
　　 下一家是剛結婚的年輕人。讓你站在門口，端著碗責問：“你敲門的目的？”
　　 “你好！我是該樓棟的網(wǎng)格員，今天晚上打擾了，采集一下你家人口等相關信息?！毙δ槨?br />　　 “人口普查不是有嗎？怎么三天兩頭來查？”
　　 “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早已經(jīng)核實上交，我們沒有權限去共享那個資料?！?br />　　 “你們的工作有什么用？網(wǎng)格是什么？”
　　 “網(wǎng)格員是樓棟管理員，服務員。就像以前生長隊的小組長。小組長負責一個小組的村民服務管理工作，網(wǎng)格員負責村民自然小組和小區(qū)樓棟的服務管理工作?！蹦托闹v解。
　　 “你們能提供什么服務？”
　　 “我負責的工作是實有人口信息和流動人口信息采集登記，鄰里矛盾糾紛調解，社情民意調查、政策宣傳、消防宣傳和排查及提供力所能及的便民服務等。你可以給我和我的工作證照相，防止我是騙子?！睌[好姿勢準備讓對方拍照。
　　 “可以拒絕提供嗎？我們不愿意透露隱私。不需要你們的服務?！?br />　　 “可以?！崩^續(xù)忍，繼續(xù)保持微笑。
　　 “那么我們拒絕。”“啪”門關了。
　　 再去另外一棟樓的綠化帶邊遇到一個同齡的女業(yè)主，拉著狗在散步。
　　 “你好，我們到你家采集一下居住的人口信息，耽誤你十多分鐘好嗎？”
　　 “我馬上要去上夜班，改天再說！”
　　 結果一個多小時以后，我們從高樓樓梯間的窗戶往外看到，她和她的狗依然在小區(qū)里悠哉游哉。
　　 找房東好了。不，找房東也不好。一部分房東配合，一部分敷衍了事。他說我只收了其中一個人的身份信息，其他的你自己上門收集。有的說信息在家里，改天給你發(fā)過來。然后遙遙無期，每次詢問都說下次我記得。有一次一個房東甚至這樣表明立場：“自己的房子收點房租還拿給你們管？要信息不會自己上門？人家不配合就是不愿意給你，你還要什么要？我犯錯誤派出所會找我，與你網(wǎng)格員什么相干？”
　　 別的同事被罵多了，遭受了太多的白眼，工作上也就馬馬虎虎。誠然，每天讓我們去收集社情民意，群眾的訴求我們網(wǎng)格員又不能滿足，你說人家會支持你工作不？比如，他反映說物管費過高，我們能給他減去一些嗎？他反映說門口就有學校，但是自己的孩子因為戶籍不能就近就讀，每天得開車接送，我們能給他修一個學校在門口嗎？他反映地下停車場漏水嚴重，我能拿得出錢來給他找個施工隊嗎？電梯三天兩頭爛去，我能給他購買新的質量頂呱呱的電梯嗎？……安置房的遺留問題，辦事處都解決不了的好不好？
　　 群眾有情緒，上面要成績。我們是夾心餅干中的小螞蟻，上下兩邊都可以隨時干掉你。
　　 說開心的吧。昨天早上九點過，時間上不存在騷擾的情況下，給管理的6棟群發(fā)了一條“推心置腹”的信息。蹲得太久怕不會走路，得站起來活動活動。
　　 “各位住戶：一直以來，我管理區(qū)域的住戶大多能夠高素質對待疫情防控，外出和我報備，也將核酸檢測發(fā)給我看。但是有的住戶報著僥幸心理，不配合的心理，不理睬我們工作人員的提示和辛苦。在此，我把話說重點：如果你不按照程序報備，你外出惹了病例回來，你坐牢不說，你害家人，害小區(qū)，你就是不要臉的了！我是工作人員，但我不是哪家專門的保姆！我拿國家工資，但是國家不是你家私人開的公司！請尊重我的工作，也是尊重你自己！出事了你吃不了兜著走！”
　　 橫豎開了頭，就一次給他說清楚點。
　　 “租房子的更要注意，不要只要按時拿到房租就行，國家有難匹夫有責，何況這是你自己家人居住的小區(qū)！記得，隨時與租戶溝通，喊她們外出要報備，你通知了她們不聽話出事也和你無關，但是你沒有通知沒有監(jiān)督你就有連帶責任了。再說一句：如果你坐牢了，勢必影響你的子女考公務員，入黨等發(fā)展。”
　　 半個小時后，收到四家出租戶的電話，將承租戶的姓名和聯(lián)系電話報備給我。
　　 心里一陣小得意。
　　 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只怕豬一樣的隊友。下午四點，忙著與今天收集的幾家承租戶聯(lián)系，微信，電話，登采集單。一個語音彈來，一個同事詢問：“龍，1棟是不是你管？”聽語氣我就知道是什么事了，立即掛斷，去查看微信里業(yè)主大群的消息。本人天生敏感，對很多事有準確的判斷能力。她的話里有討好也有看熱鬧。表面是怕我在玩，沒有認真工作不知道管理樓棟發(fā)生的事，好心提醒我。實際上是在想你以為平時你工作做得好，現(xiàn)在出漏子了，出大漏子了，我看你怎么辦？純粹是幸災樂禍的心理。
　　 果不其然，點開最后一條消息，是她的語音：“大家不要慌，人已經(jīng)送去隔離了！”
　　 靠，這個草包，你是工作人員，你都這樣說了不是直接承認大家的猜測是對的，本小區(qū)出了病例嗎。你這是安撫人心還是火上澆油啊！真想幾大窩腳跺死她！
　　 我打字的速度很快的，這可不是吹牛。
　　 “請勿傳謠，造謠！違法必究！喜歡嚼舌頭的聽清楚！我洛平新城無病例，只是屬于同疑似病例同航班的機友！該人員本身就是抗疫工作大白，是我們該尊重的對象！她來之前核酸正常，來之后昨天第一次核酸也正常！辦事處有報備！只是因為同航班，所以為了安全起見，已經(jīng)被辦事處送去隔離！她到這里以后一直和我保持聯(lián)系，除了去核酸全程口罩，都是在自己的房間吃泡面！沒有接觸一個人！”
　　 “哪個敢夸大其詞，添鹽加醋，追究起來自己負責！這個事情也給我們一個提醒，危險無處不在，且活且小心！特別是有房子出租的人家，自己管理好督促好自己的房客，不要以為沒有人管理就來去自如！你們自己不管理好自己的房客，他們隨意外出而不報備，這就是危險產(chǎn)生的其中一個原因。你們自己也要深思！”
　　 “鄭重聲明：哪個夸大其詞，哪個添鹽加醋，被逮著了，你就當出頭鳥。這種大事，容不得婆婆媽媽，嘀嘀嗒嗒！”
　　 差不多五百戶的業(yè)主群剛才還唧唧哇哇，現(xiàn)在一片安靜。
　　 發(fā)上去幾個笑臉，加最后一句：“沒事，都散了吧?！?br />　　 十幾分鐘后，陸續(xù)有電話進來，又收集了幾家出租屋信息。其中有一家150平方居然住了21個公司員工。逐個給他們電話，告知疫情防控須知和消防安全提示。
　　 女兒從單位來信息：“媽，你睡啦？”
　　 發(fā)一個難堪的表情：“馬上吃晚飯?！?br />　　 幻想你說你心疼著我，你甚至妄想走進我的屋子，輕輕搖晃我起床，你感到我的支離破碎會好起來，你能和我，安靜地說說話。幻想明媚的陽光普照大地，我的笑容恬靜，你的肩頭挑上我的詩，我們能夠要好，兩個人的世界蓬蓽生輝。
　　 甚是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