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姚平兒的春天(小說)
提起大西北,人們都知道那里有一個赫赫有名的法門寺。但提起法門鎮(zhèn)的姚瓶兒,那一帶人卻是無人不曉,無人不知。這要細說起來,還真和他爹姚大會脫不開干系。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期,那日子過得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可姚瓶兒偏偏就生在那個時候。但因他是家里的獨子,一家人對他真稱得上眾星捧月一般,姚大會夫妻更是樂的成天都合不攏嘴。自從瓶兒出世,家里但凡有好吃的、好喝的,全要給他攢著,只要兒子伸手,他們寧肯舍棄那張老臉不要,借債也絕不會讓兒子受丁點委屈。
孩子總是要長大的。當瓶兒可以獨立自主了,姚大會這才發(fā)覺這哪里是養(yǎng)兒啊,分明就是養(yǎng)了一個“活祖宗”。他在村子里今天打這個,明天罵那個,天天鬧禍,天天給人賠罪,如此一來,姚家真沒有安寧過一天。
瓶兒家就住在法門寺旁邊,而他除了相信自己的拳頭,其它什么都不信。非但不信,還三天兩頭對潛心念佛的母親蠻狠無禮,有時候更是將她娘懟得實在是無語:“你念了一輩子經(jīng),也沒見給俺念來個秀子(媳婦),你跪了一輩子佛這個家道還不是個慫勢子(差,不好)?成天燒香把屋子弄的烏漆麻黑地,虧他先人,這有啥用?”每每如此,他娘便氣的連哭帶吼:“逆子呀,逆子,你給我滾、滾,滾遠遠地,我再也不想見你哩……”隨后她又拾起豎在門口的笤帚滿院子亂攆。年輕人跑得多快啊,這一攆可就把姚瓶兒真攆到西安去了。
再說西安市O七制藥廠的車間里,一群大姑娘、小伙子正在緊張地趕制一批破傷風膠囊。突然,車間主任王宏領(lǐng)著一個人順長廊走了過來,他滿臉堆笑地說道:“這是咱們新來的小姚同志。都是鄉(xiāng)黨,大家今后多關(guān)照一哈(下)啊!”站在一旁的小姚也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和大伙兒打過招呼。在一旁坐著的李工,只是抬了抬眼,便打發(fā)小組長紫梅領(lǐng)他去了隔壁那間烘干室。
初次見到小姚,是在三樓的男工宿舍里,當時送他來的是一位五十多歲身材臃腫的女子。她沖我點頭,我應(yīng)了一聲“你好!”不知怎么,我第一眼看到小姚時,腦海里竟不由地想起“鼓上蚤時遷”。他長得實在“另類”!當然,小姚肯定既不偷,也不搶,更沒有時遷那么大的“本事”。
單說行頭。他上身著一件土黃色西服,上面釘了兩排奇形怪狀的扣子。里面穿的是藍白相間的細格子襯衫,衣領(lǐng)已微微打卷,一道汗?jié)n顯得特別扎眼。一條西褲不知道因為腰圍太大,還是褲腰帶勒得過緊,左扭一疙瘩右抓一塊,走兩步,提一提,那個樣子既滑稽,卻又不好直提。
他的身高大概在一米五左右,本來就不大的一張臉被擠壓得更加緊湊。兩道八字胡微微向上翹著,有時又覺得,站在面前的就是一位賣羊肉串的新疆大叔。他笑起來時常要嘟嘟著嘴,時不時還擠眉弄眼的,女孩子喊他“姚官人”,我們叫他“媒婆子”,他都應(yīng)著,但就是不停地朝我們翻白眼。
藥廠的活不算多累,但不少人都是聞不了那個嗆鼻的氣味。平時除了席師一個人忙里忙外給人們備料、填料外,誰都不愿意進那個攪拌間。一個月后,也就是小姚的試用期滿,李工便把他安排到制粒車間,自然也成了我的徒弟。甭管他人長得怎樣,做起事來還是挺上心的。但要說起他的“孬”來,那些大姑娘們對她才是恨之入骨的。僅是講“葷段子”一條,就不知道挨過多少次“削”。
徐金蟬比小姚晚進廠一個月,也是法門寺人。她人長的倒蠻成熟,可就是有時候好犯花癡,或者說腦袋里總像缺點什么東西。今天跟這個混,明天又跟那個浪,整日里朝三暮四,究竟心里想什么誰也摸不透底。她喜歡濃妝艷抹,再搭一身超短上街游走。但不管和誰相跟去,倘若不了解她路子的人悔斷腸子時候會經(jīng)常有。誰都無法預(yù)知她要去哪里,或者誰已經(jīng)等候在前面。
那時候露天舞場的門票才一塊錢一位,有時候跟人跳幾場舞,掙的小費比一天的工資還要多。她就是喜歡將自己沉溺于那種聲色世界,當然,她更喜歡那些成熟的男子。我也跟她去過,但都作罷于經(jīng)常睬到她的腳趾頭。而紫梅和她年齡相仿,明顯要穩(wěn)重得多。我們在一起時,不論哪種節(jié)奏,都能跳得非常默契。她對我還是初遇時的樣子,說不上有多好,但那雙黑黝黝的大眼睛卻總愛盯著我笑。
小姚喜歡徐金蟬,但凡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去食堂幫忙打飯,上街給買好吃的,有事沒事還總愛湊到跟前套個近乎。我問他:“你看人家身邊已有一大幫小伙子在追著,你能爭得過人家?”他很自信地回答:“不就是我比她大十歲嘛,成不成咱得試一哈??!再說她和我還是正兒八經(jīng)的鄉(xiāng)黨哩?!薄笆悄汔l(xiāng)黨不見得就能做你婆娘,是個女娃未必愿意給你生娃。你怎就不照照鏡子看看你那張蕞皮臉呢,?。抗币慌宰男≮w是真不給面子,幾句話將小姚懟的差點要將手里的飯碗扔過去?!坝绣X難買愿意,有錢難買愿意!你管得著嗎?管你鳥事?”小姚有點氣急,但礙于宿舍那么多人,他只好忍了下去。
小趙是誰?說起來“官職”并不大,可他是公司副總的親戚,且深得器重。但有一個,工作表現(xiàn)出色并不代表他的思想不色。但凡在他手底下干活的那幾個女娃,哪個沒讓拉去拾掇過呢?但人家是上司,是領(lǐng)導(dǎo),即便讓人拾掇了,能去哪里說去?
一對熱戀中的男女,即便一些事做的再是越軌,也有人說那是正常的。許多的事在外人看來,可能覺得那就是柯爾蒙過度分泌,而再一想,怎么就不是人在理智面前早已失去抗體了呢?
他們倆就是,逛街的時候金蟬會在小姚的后背上趴著,坐著的時候小姚又在金蟬大腿根枕著,可能就差口對口喂食了吧。站在三樓窗戶口居高望下,滿園春色盡在小公園的假山后面,任憑天塌龍叫又管他們何事呢?
九月初六是小姚的生日,而一連幾天他看上去都是心事重重的。我問他:“你這一天天耷拉個腦袋,神經(jīng)了,還是被人拋棄了?”他只是笑笑卻不言語。在一旁看書的小趙可不管那些:“那個蕞婆娘啊,讓某些人想瘋了。還想讓人給他生娃,也不看看自個兒有多大一張臉?!?br />
“趙暉!你甭在我面前胡扎勢,信不信我找人收拾你?!毙≮w從床鋪上一骨碌就翻下來,用大拇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說道:“就你?告訴你瓶瓶,收拾爺?shù)娜诉€沒生出來呢。有種你來試試?”小姚也騰地站起身來,抓起一根棍子便徑直沖了過去。雖然幾個室友最終將他們拽回各自的床位,但小趙的頭肩上還是挨了一棍子,小姚的鼻孔也開始淌血。
小趙的性子直,但他的話也并非是空穴來風。說來還是怪那個周一,徐金蟬一上班就來請假說要休息幾天,嘴上說肚子不舒服,竟當著他的面夸張地干嘔起來。小趙嘴上沒說什么,但臉色卻是陰沉的讓人害怕。本想這事一會就過去了吧?偏偏小姚在半晌時也來請假,說是腦袋疼想去醫(yī)院看看。“姚瓶兒,今兒是啥日子嘛,還輪流著去醫(yī)院。得是要當大(爸)了??。抗毙≮w的笑聲剛落,就聽到“啪”的一聲,隨及臉蛋上已是一陣火辣辣得疼。
要不是王主任和幾個準備上班的同事把小趙手里的水果刀奪下來,真不知道他們倆會闖出多大事來。拉扯中又聽到誰在說:“快,快叫金蟬過來,快!”小趙的眼睛脹得通紅,他已扭頭將目光轉(zhuǎn)向窗戶外面。
正值盛夏,宿舍的燥熱,再加上滿世界大黑蚊子叮咬,無不讓人覺到陣陣心煩氣躁。于是每每天色將晚,那些先下班的男、女工都喜歡夾一張竹席往樓頂上扎。雖然空氣中同樣彌漫著蒸騰的熱浪,但偶爾一股小風吹過,也是涼滋滋的十分舒服。
偌大的樓頂,被分割成十八塊深約二尺的四方槽子,人都喜歡仰臥在那個槽子的梁上面。一幫女子占據(jù)著靠東邊幾排光溜溜的平地,西面那片帶細砂的地方,幾個單身男橫七豎八地躺著,眼窩緊閉嘴上卻是滔滔不絕。
“秋千,紫梅那女娃不錯,你眼光真好?!毕仁抢畹ら_了言。我說:“那可不,你不看看我是誰嘛!你和那個蓉麗怎樣了?給我們諞諞?!彼麚蠐项^說道:“和瓶兒那個是一路貨色,不要了?!崩畹ぴ捯魟偮?,我們幾個已笑作一團?!靶ι堵?,你們看看瓶兒現(xiàn)在那個慫樣,兜里的錢都讓人掏盡了,到處在借,誰還敢給?”幾個大男孩沉默了,好像也不想再聽了。他們或者吐著煙圈,或者吸溜幾口已經(jīng)放涼了的茶水,要么就干瞪著眼瞅向東邊那片若隱若現(xiàn)的五顏六色。然而,喝再多的水對他們來說也是無濟于事的,內(nèi)心的躁動讓他們只能不停地吞吐著自己的喉結(jié)。
天色是漸漸暗下來了,大概所有人都沒有留意到,樓頂?shù)淖畋眰?cè)已經(jīng)落下兩個黑影,他們一個端坐著,另一個的半拉身子就在這個的腿上橫臥著。每隔一陣那個坐著的就猛地俯下身子,好像在給另一個做人工呼吸。也許是動靜過猛,沒呆一會兩個人竟雙雙都從那個水泥臺上滾落下來。一個伸手想去接,但明顯是慢了點。就聽“噗嗤”一聲,兩個人已同時砸向地面。
樓頂上不時有細碎的鼾聲傳來,但是有幾雙眼睛卻是在假裝睡覺的,小趙就是其中之一。他在想他的初戀,想和他跳舞的那些女子,也想那些曾經(jīng)的男女之事……甭看他年紀輕輕,可沒有他不懂的事情。
對于那兩個黑影子,他在嘴上忍著,但心里那團火卻是越燃越大。那可是自己曾經(jīng)心愛的女子啊,怎能當著他的面還如此“齷齪”?便骨碌起身來,朝那黑影的方向猛打幾聲口哨,方才卷起涼席揚長而去。
車間依然像從前那樣地忙亂,但自以后氣氛孑然變了。小姚變得沉默寡言,有時還主動翻閱放在主任床頭的佛家經(jīng)典。小趙雖依然保持一身的陽光,但他常常一個人望著那個小花園出神。
又過了一個月,紫梅告訴我:“金蟬準備走了,小姚也要一起走?!蔽覇査骸盀槭裁??”紫梅神神秘秘地說:“你是裝還是真不知道呀?他們又去醫(yī)院了……”
后來,金蟬的家人還來廠里鬧過,因為姚瓶兒并沒有將她帶回老家,而是坐車到了寧夏。紫梅給我提起這些的時候,我們正坐在回她家的大巴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