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朋友圈看到洋槐花的照片，很有感動。時下，正是老家洋槐花恣意盛開的季節(jié)，不由我想起年少時洋槐花的故事來。
　　
　　 如今，大凡五十歲以上的人，對洋槐花都有著刻骨銘心的記憶。
　　
　　 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每年農(nóng)歷二三月份是農(nóng)民最難熬的時候，家家斷糧少炊，好在這時候被稱為開春第一鮮的苜蓿開始發(fā)芽繼而蓬勃，于是，苜蓿饃，苜蓿麥飯，包谷糝苜蓿稀飯等應運而生。待鮮嫩的苜蓿剛過時，洋槐樹上的洋槐花就含苞待放，春風一吹，顫動起來，發(fā)出莎莎的聲響。沒幾天，含苞如菱角的洋槐花開成蝴蝶狀，似塞外冬天掛滿枝頭的霧凇將樹枝熏染得白花花一片，縷縷馨香拂面撲鼻，呈現(xiàn)出“春風翻白浪，銀鈴搖芬芳”的意境。于是，農(nóng)人飯桌上的苜蓿換成洋槐花：洋槐花麥飯，洋槐花菜，洋槐花包谷糝稀飯
　　
　　 村里的洋槐樹只有零星幾顆，且都在自家院子。但離村兩公里的北溝，卻散落著上百顆洋槐樹，它們少則三五顆多則十幾顆幾十顆匯集成片。大的樹干需要雙手合抱，小的僅有大拇指粗。弄不清是自然生長還是人工栽植的，有的長在坡地，有的扎根懸崖。一到開花季節(jié)，附近村子饑腸轆轆的人提著竹籠拿著長長的竹竿，不需要刻意尋找，在連綿起伏的溝壑里，聞著花香，很快就能找到一叢叢的洋槐樹。
　　
　　 易采摘的樹不幾天枝頭只剩下稀少的綠葉。生長在懸崖上的洋槐樹，極少有人采摘。我那時十三四歲，不知道害怕二字。把竹竿上的鐵鉤掛在褲腰，吊著竹籠的繩子綁在身上。為爬樹方便，脫掉鞋，猴子般爬上去，吊起竹籠在樹上固定好，收起竹竿，坐在樹杈上。近處的洋槐花用手把樹枝拉到跟前直接捋到竹籠，遠處的用竹竿鉤到跟前，或者干脆用鐵鉤扭斷細枝收回，再一點點捋到竹籠。洋槐花每一小枝齊整整兩排，很好捋。唯一小心的是洋槐樹枝上的刺，每次兩手都會不同程度地被扎破，有的刺斷在肉里很疼。回到家母親就用針一個個挑出。扎得深的刺往往挑出血，但不幾天就好了。
　　
　　 采摘回來的洋槐花，稍加摘撿，用井水淘洗兩遍，拌上包谷面，加上花椒粉和鹽巴，放在籠屜上蒸二十分鐘左右就好了，當香噴噴的洋槐花麥飯出鍋時，撲鼻而來的馨香絕對刺激味蕾；每天飯桌上也是一大盤涼拌洋槐花。一開始感覺挺好吃，連續(xù)幾天兩頓飯都以洋槐花為主食，胃就難以接受了。不接受也沒辦法，再能干的母親也做不出沒有糧食的飯食。吃不完的洋槐花，母親就晾曬成洋槐花干，可以長久存放。吃時只需淘洗干凈就可。早上去學校，家里沒有饃，就從籠屜拿一塊洋槐花麥飯充饑。記得那時候，家里存放的洋槐花干能吃到麥熟。
　　
　　 當時，我就有個想法：給自家載植一顆洋槐樹。
　　
　　 周圍村子沒法弄，只有去北溝尋找機會，北溝的樹歸屬溝岸邊的高家村。因為離村遠路途艱難，不便管理。采摘洋槐花高家村鞭長莫及，偷挖樹那絕對不行。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那可吃不了兜著走。
　　
　　 我不死心，一直在尋找目標。終于有一天，發(fā)現(xiàn)一顆長在涯畔上的洋槐樹，主桿有成人大拇指粗，高約兩米。涯畔上長滿荊棘，抓著荊棘很方便抵達跟前，樹根裸露在外，周邊黃土用腳一踢就掉下一大塊，如果再補幾腳估計整個樹就會倒下，我沒再動。為保證成活率，直等到深秋時節(jié)的一個黃昏，一個人悄悄向北溝出發(fā)了……
　　
　　 這一天，我記得很清楚：一九七五年十月五日。
　　
　　 第二天，鄰居發(fā)現(xiàn)，我家院門前兀自有了一顆洋槐樹。
　　
　　 我精心呵護著，澆水，松土。為了多長洋槐花，來年開春，長出的每一根枝丫都留著。只希望它枝繁葉茂，不圖它聳立挺拔。還好，當年就有了些許收獲。此后，收獲的洋槐花一年比一年多。八二年我離家時，洋槐樹的主干比我胳膊還粗，每年收獲的洋槐花能有一大籠。四年后回老家，發(fā)現(xiàn)洋槐花樹的斜旁虬枝不見了，筆直的主干已高過對門人家的上房屋頂。問父親，他說，現(xiàn)在白面都吃不完，誰還吃洋槐花。這樹干端端的，好好長幾年，將來蓋房子能下幾根檁條。不幾年家里蓋了新房，洋槐樹卻因為不夠格沒有用。
　　
　　 在此后的二十多年里，每次回老家，我都要用雙手匝一匝，用胳膊摟抱一下洋槐樹。當洋槐樹長成足以做檁條時，村里人蓋房換成鋼筋混凝土結構的樓房了。看著自己一手載植的洋槐樹一年一個樣，甭提有多高興。大詩人王維除了詩歌，留給世人的就是那顆至今還聳立在輞川依然枝繁葉茂的銀杏樹。我想，若干年后，后人看到這顆洋槐樹，還能記起是一個叫劉傳民的先人栽植的，這，就夠了。
　　
　　 二零一二年回老家，忽然發(fā)現(xiàn)門前洋槐樹不見了。問弟弟，說得很輕松，村里修路礙事伐了。我“哦”了一聲，沒再細問。我無法理解，一顆靠近墻根的大樹妨礙修路什么事了。它像我一手養(yǎng)育的孩子，突然有一天被害，連尸首也不見了……很久很久，我內心深處都無法平復。
　　
　　 或許，洋槐樹無論是生產(chǎn)充饑的食物還是作為蓋房的木料早已失去意義。當年費盡周折從北溝移栽到家，純粹是為了能吃上洋槐花，沒料到，不到十年功夫，它枝繁葉茂了，家里糧食卻多的吃不完了；待它長得主干筆直高聳又粗壯時，蓋房也不需要了。徹底地失去利用價值，以至于后來妨礙修路落得個被砍伐的下場……
　　
　　 書上記載，洋槐花不僅僅能充饑，藥用價值很高，它含有大量的蘆丁，這種物質可以增加毛細管的抵抗力，改善毛細管的功能，增加血管壁的彈性，降低出現(xiàn)腦血管破裂的幾率，從而起到預防中風以及高血壓的作用。洋槐花還是用來緩解便血的常用藥，對于大腸濕熱引起的痔瘡出血、便血、血痢及血熱引起的吐血、衄血都有一定的功效。
　　
　　 仔細回想，那時候的農(nóng)村從來沒有聽說哪個人得高血壓和腦梗，倒是這二十多年來，村里有好幾個人得了高血壓和腦梗，有的人常年不離藥，有的人還未老命已歸西。這中間是因為沒有吃洋槐花的原因不好說。但我清楚，那時候的人之所以得病少，于吃的食物粗雜有一定關系。
　　
　　 當年洋槐花吃到反胃，幾十年不吃又時常惦記。有一年，正直洋槐花開放的時節(jié)回了老家，去一位老同學家時，嬸子熱情好客，要割肉殺雞，我趕忙制止。對著院子里白花花洋槐花樹說：今天蒸洋槐花麥飯。嬸子嘆了一聲：看你這娃，?東西還沒吃夠？！
　　
　　 當年，因為饑餓把洋槐花當主食吃，現(xiàn)在，洋槐花作為野味被人嘗鮮。時過境遷，洋槐花還是洋槐花，吃在嘴里的感覺不一樣了。無論是朋友圈看到洋槐花照片，還是電視里出現(xiàn)的洋槐花畫面，都能勾起我的味蕾，勾起我對往事的回憶，勾起我濃濃的鄉(xiāng)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