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風雨有點狂，一場驟雨，帶給我的是通達酣暢的體驗與思考。如果把春雨比作一闕詞，往常的春雨是婉約派，這次卻是豪放派的，節(jié)奏鏗鏘，狂放不羈，一下子就喜歡上了。
　　
　　 一
　　 我所在的黔陽古城，有一場聲勢浩大的春雨光臨了。3月30日夜，暴雨狂風，整整鼓搗了一夜。雨如注，風似狂，玻璃窗顫抖著，“嚓……嚓……”聲接連不斷，響個不停。本來就容易失眠的我，不得不披衣起床，打開燈，凝視著窗外。此時，狂風裹挾著暴雨，重重地擊打著厚厚的玻璃，發(fā)出噼噼啪啪的爆響。防盜窗的雨棚，在暴雨的敲擊下，“咚咚”好似鼓點一樣，此起彼伏，絡繹不絕。
　　 雨似音符，風如節(jié)拍。如此動蕩的深夜，是萬萬不敢開窗的，只能隔著玻璃，靜心地聽大自然所演奏的交響樂?？催h處，在黑夜里搖曳著的黑黢黢的樹，像一個個鐵桿粉絲，舉起一只只祈愿的手臂，在不停地揮動著，好像在為這場精彩的演出喝彩。
　　 暴雨，狂風，讓我萌生憂慮，愁緒爬上心頭，空氣中似乎流動著絲絲刺心透骨的涼意。如此大的雨，又下了這么久，溪水、河水該暴漲了吧？這么大的風，嬌艷的花兒該遭殃了吧？是殘花滿地，還是紅葉橫陳？我懷有一顆熾熱的心，去那風雨之中感受著，似乎要為世間萬物承受些孤冷。
　　 尋常的春雨，總是“尋尋覓覓”，襲面不寒，吹襟不冷，人們總是習慣了用“溫柔的小手”來比喻春雨的雨絲，而昨夜的春雨，一下子顛覆了形象，真的入關西大漢，抱銅琵琶，執(zhí)鐵綽板，高歌一闕“大江東去”。從感官上，我更喜歡這種磅礴之勢，既然下，那就下他個痛快。
　　
　　 二
　　 我還是一直在擔心雨后的世界，那些剛剛被春喚醒的植物，會不會享受不了這樣的甘霖醉漿呢？我心中頗有一點不忍相看的情緒。
　　 直到翌日晨7點，雨小了，但還在下。我?guī)嫌陚?，懷揣著忐忑的心，踏上了上班的路。街上不見行人，只有我獨自一人前行?br />　　 昌齡橋頭的香樟樹，嫩綠鋪滿枝頭，新鮮紅葉隨意灑滿地，蓋住了陳舊老葉?？粗阏翗湎聺M地的紅葉，我停下腳步，陷入沉思，在心里自問：難道這就是香樟葉最后的紅火，生命的謝幕？
　　 一夜的狂風暴雨，讓這棵幾十米高的香樟樹退了舊衣，換上新裝。新裝里，還零星地點綴著那一片片殘紅，風動紅搖。香樟樹并非獨自一棵，身形偉岸，好像一名排頭兵，引領在身后一排有些矮小的苦楝樹。經(jīng)歷風雨，更顯堅韌，一夜的摧殘，卻不見一點點頹廢之態(tài)。街面多了一層紛亂的葉子，而枝頭卻見嫩葉生出。新葉催陳，是這世間萬物必然，生死的交替，新舊的更迭，沿著各自的軌跡前行，誰也改變不了，這就是宿命的安排。老葉醉了夕陽紅，新枝嫩葉急登場。只是狂風暴雨似乎太急了些，沒等老葉展盡風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其趕下了舞臺。春，希望在前，哀怨隨后，也來不及嘆惋。
　　 昌齡橋，不再是往日的蓬頭垢面，一洗如新。橋欄上的小石獅洗了個澡，精神了很多，兩只眼瞪得似乎更圓了。橋下，相思湖畔粉紅的櫻花，隨意灑落。青石板上、低矮濃艷的紅檵木上、嫩綠的杜鵑樹上、綠綠的草坡上都留下了它片片粉紅，甚至在相思湖渾濁的湖水中，也有它的倩影，慢慢地漂移……雨，漸漸地小了。
　　 清晨，上班的，上學的，趕集的，都行色匆匆，一個個戴著口罩，撐著雨傘。雨中的城市清醒了，沸騰了！暴雨過后，車路邊，雨聚成流。車輛川流不息，駛過積水處，飛速滾動的車輪劈開深深的積水，水珠向兩邊飛濺散開。突然，“嘟，嘟嘟……”幾聲汽車喇叭聲響起，我回頭一看，是同事的越野車停了下來，他打著招呼，叫我上車。
　　 我疾步走到他的車旁，收傘，打開車門，鉆了進去。坐進車里的我，仍四處張望。東門口碼頭轉(zhuǎn)角處的梨樹樹梢上，千萬朵似雪的梨花早就不見了蹤影，嫩綠的梨樹葉精神抖擻，綠得“流油”。梨樹旁，幾枝被風折斷的殘枝，帶著嫩葉，靜靜地橫躺在防洪堤內(nèi)的小道上，低矮的土墻邊，狂風暴雨洗劫后的悲壯場面呈現(xiàn)在眼前。幼嫩的枝葉，怎經(jīng)得起暴風雨的折騰，撕裂的傷口把希望頃刻間泯滅！防洪堤外的沅江，水位上升了不少，顏色也由清變黃，成了一江泥水。去濁之流，更新一江春水。我懂得了這場春雨的意思。
　　 清水江仍然清澈，?水河卻已成了黃色的河。洪流卷著雜草、水葫蘆、塑料瓶、玻璃瓶、枯枝敗葉……讓人無法想像的垃圾都在這里聚集，隨著江流移動。
　　 沅江的交匯處，一半清澈一半濁，涇渭分明的奇特景觀，再次呈現(xiàn)在人們的眼前。
　　 不寬的雙行道上，車子慢慢地挪動著，時而還要避開占道?？康能囕v，同事急得直按喇叭?！皠e急嗎，只有500多米遠，很快就會到的！”我安慰著心急如焚的同事?！爸挥腥昼娋鸵t到了，能不急嘛！”焦急的同事脫口而出。三分鐘的煎熬，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終于來到校門口下車掃碼刷臉簽到，時間剛剛好，一顆懸著的心終于放下。
　　 疫情期間，所有的事情都變得不同尋常，似乎很多事都敏感起來。所有人都在緊張地忙碌著。人間有疫情，我想，落葉是不知道的。它們只聽從春風的號令，讓賢于嫩葉新枝，在蕩悠悠的舞步中完成一生最后的使命——落下，落下，快去擁抱大地，歸于塵土！這自然給打掃衛(wèi)生的添了許多麻煩。
　　 因疫情，人們的心情是壓抑的，郁悶的，一場狂放的春雨，是否可以喚醒人們的心情，驅(qū)趕那些瘟疫，我總是把這樣的雨的作用看得無與倫比。多么希望一場雨可以改變我們的世界。
　　
　　 三
　　 校門內(nèi)小廣場的青石板雨洗如新，像一塊巨大的鏡子，兩邊高大挺拔吐了嫩綠新芽的皂果樹有了倒影，停放整齊的轎車有了倒影，教學樓也有了倒影。做核酸檢測的人們，排成長長的隊伍，次序井然，沉靜無聲。每個人的心頭都凝結著一個愿望，那就是經(jīng)歷風雨之后，才有心中的寧靜，向前的每一步，都是一個開始，向前的每一步都是走向真實的明天。實物與倒影完美結合，虛虛實實，渾然天成，似一幅美麗的風景畫。
　　 暴雨過后，不一樣的風景，不一樣的感覺：清爽籠罩了一切。每個人的心情都是需要洗滌的，這場春雨，有著摧枯拉朽的氣勢，下得讓人目瞪口呆，卻是那么酣暢。
　　 疾步穿過小廣場，通往食堂的丁字路口，有一棵粗壯的禾梨茶，細碎的白花圍繞樹冠落了一地。昨天還傲艷枝頭，今早卻無奈的靜靜地躺在那，零碎的花瓣在風中輕顫，恰似遲暮美人萬般無奈盈盈帶淚，似乎在等待路人的垂憐。也許心有不甘，它們集體仰望，無限眷念地仰望那讓它曾經(jīng)燦爛過的枝頭，渴望能重新回到生命的源頭。
　　 一場落花一場悲。我不知道為什么美好的東西總被摧殘？躬身輕輕去撫摸一地殘花，心不由陣陣顫栗。那種傷，無人能懂。也許是李清照酒醉后的吟哦，也許是杜甫秋風后的悲歌，或許是哪句“一朝風雨凄然墜，玉碎香殘逐水流”引發(fā)的共鳴。但我知道，須從殘花落葉的哀怨中，學會珍惜當下的美好，好好生活，努力工作。
　　 那一種傷，那一種痛，都在心間。不會消失，直到永遠?；渲嗌伲瑸榛涠锵?，而感嘆，這樣的情感，希望在每一場雨后都發(fā)生，因為我們的情緒喜歡被一場雨左右，而不希望被那些沒有個完結的疫情所控制。也許，這是生命的結束，恰恰也是生命的開始，不是什么摧殘會傷到人們的心靈的美好，也不是所有的傷痛都有起源，也不是所有的期待都沒有希望。只是這時我們的心，是正在升騰著，正在成長著，因為有明天，值得我們?nèi)テ诖?br />　　 走進了教室，我把春雨帶給我的激情獻給了我的學生，這堂課，仿佛也是下了一場春雨，淋漓盡致，我做了一會播雨的使者。課下學生問我，為什么這堂課這么來情緒，我說因為昨夜一場雨。說完，彼此都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也如這場雨一樣，爽朗，奔放。
　　 這場春雨來得有點狂，或許是因為疫情，春雨要極盡能事，做出超常的反應，或者沒有原因，只為一場淋漓盡致而已。
　　 天公盡放狂風雨，我得雨中千般好。
　　
　　 （2022年4月14日于黔陽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