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我在方艙的日子(散文)
3月19日
今天早上4點多,王芳喊醒我。她說:“核酸檢查的結(jié)果出來了,我是陽性。讓我馬上就走了?!?br />
王芳是我媳婦,3月15日那天做核酸,大家在小區(qū)院里排成長隊。她跟我說:“我好冷,我回去了。到號你叫我。”我說:“好吧。”快排到的時候,我給她打電話,讓她下來。她下來了,站在我前邊。她沒有按規(guī)定保持2米的距離,跟前邊的人都不到1米。我們已經(jīng)做了4次核酸,都沒問題,所以也就有點麻痹了。后來王芳前邊的那個人說:“我們太近了,得拉開點距離——我站中間吧。”他說的中間,是指兩排隊伍的中間。18日再做核酸王芳就陽性了。我有點懷疑是她前邊那個說“我站中間”的人傳染的。封小區(qū)了,我們都十幾天沒有出門,整天呆在家中,連續(xù)4次核酸檢查都是陰性,怎么會突然陽性?只能是做核酸時候感染的,而那個說“我站中間”的人嫌疑最大。
還有王芳太不拘小節(jié)了,太粗心大意了,太……總之用東北說就是“太大大忽忽”了。她什么都不當回事。疫情來的時候,別人家都準備了糧食、蔬菜和日用品,她什么都準備。她也知道別人都在準備,她曾告訴我說“白菜都漲了一倍的價了”。
15日那天做的核酸,17日王芳就發(fā)病了。18日檢查陽性。奧密克戎的潛伏期所說只有3天72小時。15日王芳出現(xiàn)了感冒癥狀:嗓子疼,咳嗽,后來還燒,腿上的肌肉疼。家里正好自檢試劑盒,我讓她自檢一下,別是感染了新冠。她說就是感冒,她非常堅定,不肯自檢。我百度了一下,新冠就有肌肉疼。她說她以前感冒也有肌肉疼。18日早上按規(guī)定做自檢和核酸兩項。王芳自檢陽性,我是陰性。她不在乎地說她是假陽性,因為她感冒了??墒?9日,無情的現(xiàn)實粉碎了她的幻想,核酸的結(jié)果出來了——是陽性。
她一大早就走了,去方艙醫(yī)院隔離去了。我看著她前一天晚上在電飯煲里泡好的米,心里非常難過。我偷偷地哭了一回。因為她去了方艙醫(yī)院,而我卻陰性在家。我想為了我不至于感染,我要給環(huán)境好好弄一弄。我打開所有的窗子讓對流風盡情地吹進來,雖然有點冷,但我覺得這個值。然后我又用消毒液在屋子里噴了一遍。我又做了一次自檢,還是陰性。我連續(xù)兩天自檢陰性,我心里感到很安慰。
上午9:57,有人給我打電話。對方說他是市公安局的,這嚇了我一跳。我想難道有什么案子誤會到我了?對方問了我名字,然后說:“你核酸檢測陽性,準備一下去方艙醫(yī)院隔離。”我的信心一下子全崩潰了,我終于沒能逃過。我不敢抗拒,你想公安局下的命令,那就是強制性的。但我還是有疑問,為什么我自檢兩天都是陰性,包括今天。公安局我不敢問,我問社區(qū)的人可以再給我做一次核酸嗎?因為我有疑問,需要確認一下??墒巧鐓^(qū)的人一口回絕了我,他說:“你陰性的那個是抗原,核酸才是王道?!睙o論我怎么說都不行,絕對沒有商量的余地。他說他不敢負那個責任,必須清零,不能讓陽性的人在社會上活動。
沒有辦法我只得去方艙醫(yī)院了,可是我怎么也找不到房門鑰匙。我就給王芳打電話,問她能不能找人把鑰匙送給我。她問方艙醫(yī)院的人,人家說用不著,現(xiàn)在疫情這么重,你門上都貼了封條,誰敢冒著生命危險進去偷東西???她給110打電話,人家說非常忙,沒時間。沒辦法,我只能虛掩房門了。家里還養(yǎng)了一只波斯貓,這小貓咪可要受苦啦。我用一個塑料臉盆裝了一盆貓食,用另一個塑料臉盆裝了一盆水,這些一個月它也用不完。貓咪雖然是獨居動物,但它卻離不開人,我不知道我們會隔離多長時間,也不知道回來的時候貓咪會怎么樣。
車來了,我從樓上下來,穿上防疫服上了車。車上只有我一個。后來又陸續(xù)上來一些人。通過聊天,我知道了很多故事。有個母親,自己十幾歲的孩子陽性,母親雖然是陰性,但也只能跟著孩子一起去隔離。還有兩個老人,一個90,一個95,家屬也是陰性,但是也只得跟著老人一起去隔離。車上的人病情都很輕,有的毫無癥狀,有的只有點輕微的咳嗽。大家都很樂觀,都說就是個感冒,幾天就好了。還有人說,中國好,有病用車接你去醫(yī)院,外國得了新冠都沒人管。
那個95歲的老年人的家屬不斷地說:“你說我們都三年沒下樓了,整天呆在家里,怎么會傳染上新冠——就是他們做核酸的給傳染上的!天天做核酸,每次都是陰性,最后倒底給我們做出陽性了!”一個中年男人說:“你不能怪做核酸,不做核酸怎么能動態(tài)清零?做核酸是沒有錯的。你傳染上新冠可能有很多原因,沒有證據(jù)不要亂說。”那位家屬立馬打住,不再說了。
車到了方艙醫(yī)院,我們都順利地入住了。可是那兩位90多歲的老人還有那個孩子就麻煩了,這里只收18歲以上和65歲以下的,而且要沒有癥狀的。醫(yī)生說他們這里沒有藥,無法給重癥的和老年人冶療。他們沒辦法就給疾控中心打電話,但是電話打不通,沒人接聽。他們又打市長和省長的熱線電話,對方回復,說:“讓他們等待?!钡菐讉€小時過去,還是沒有解決。天黑了,他們苦苦求醫(yī)生收下他們,后來醫(yī)生終于收留了他們。
3月20日
他們先登記的都去了1樓,1樓條件好一些,都是病房的正規(guī)病床。我登記得晚一點,因為我不愿意跟他們搶,所以我被分配到2樓。二樓條件差一些,沒有正規(guī)病床,都是那種便攜式的臨時病床。2樓還幾乎沒有人呢,我們的病房里算上我只有3個人。第一天因為種種原因,晚飯8點多鐘才吃。吃過飯我們就睡覺了。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我們的房間里黑壓壓地睡滿了人,房間里一共有27張床,現(xiàn)在睡了22個人。我很后悔晚上睡覺時沒有戴口罩。
我走出房間,在走廊里看到有人睡在那里。走廊里有很多空床位,是預留的,以防床位不夠用。這些床上被褥等一應用品俱全,包括手巾、木梳、牙膏牙刷、拖鞋等等。我昨天曾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就是睡在走廊里。因為這里人少,不會像病房里大家擠在一起,彼此呼出的病毒互相共享。
派出所又給我打來電話,核實我在哪個方艙醫(yī)院??偸墙拥诫娫?,不斷有人問我這問我那。他們需要上報材料,所以向我了解情況。我想如果我騙他們,他們就會上報了錯誤的材料,然后就會受到領(lǐng)導的批評。
昨天我來的時候2樓基本沒人,現(xiàn)在都快住滿了。還有一些人不是本市的,是本市下轄縣的。
我給王芳打電話,問她在哪里隔離。她說她一個學校,在一樓大廳里,那里有280多人。
昨天發(fā)了吃三次的止咳藥,也就是一天的。
我一直有鍛煉的習慣,現(xiàn)在更是不能停下來。如果我停下來,身體的抵抗力會直線下跌。這里空氣不好,到處是陽性,空氣中病毒深度一定非常大。所以我要降低運動強度,避免大口呼吸。我在一個拐角處的樓梯扶手上壓腿,在一個從來沒人去的兩層門的夾縫中鍛煉。這里有點冷,但是沒有那么多人呼出的病毒。但是有人看見我進去了,他也進來了,他不是來鍛煉的,是來吸煙的。我這邊運動,深深地呼吸,他那邊悠然地吸著香煙。我大量地吸進二手煙。但是我?guī)缀趼劜坏綗熚叮驗樾鹿诓《靖腥臼刮业男嵊X幾乎完全喪失。這樣在我鍛煉的時候進來吸煙的人一直不斷,以前他們沒想到還可以進這里來吸煙,看到進來鍛煉,他們發(fā)覺這里是個吸煙的天堂。這些人真不講究,別人鍛煉的時候,跑到人家跟前來吸煙。但是我又能說什么呢?這是公共領(lǐng)地,誰都可以隨便來,愛做什么做什么。我不喜歡人家來吸煙,要么走開,要么忍耐。
我們病房里有一個人說他是陰性,但是被弄進來了。為了證明他沒說謊,他還打開微信讓我們看他的核酸檢測結(jié)果。我看了,果然都陰性。我說,既然你是陰性,那他們讓你進來的時候是怎么說的?他說就說讓我來,什么也沒說。但是我不相信他說的,如果他真的全都是陰性,讓他進來,他會乖乖地進來嗎?肯定這里面什么不為人知的原因。有一個整天在走廊里散步的中年男人,個子很高,他逢人就講,他進來是冤枉的。他說他抗原檢測是陽性的,就讓他來這里了。等他進來以后核酸檢測的結(jié)果才出來,是陰性的。但是人已經(jīng)進來了,就不能出去了。然后他很沮喪地握著帽子蹲下身去。按照他的說法,跟我正好相反,我是自檢抗原陰性,但是核酸陽性。我感覺他像是在演戲,這些人的話聽就是了。誰知道誰說的是真,誰說的是假?人們總是把自己的經(jīng)歷編得非同尋常,以此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比方跟我一起坐在走廊的床上聊天的那個人,他就特能裝,他說人家告訴他,他可能是陽性,也可能是陰性,不能確定是陽性。但是卻讓他進來了。我真不敢相信會有人這樣通知別人核酸檢測的結(jié)果。他也沒有讓我看他的檢測結(jié)果。
3月21日
昨天晚上在走廊的床上過的夜。一開始在樓梯口那張床上睡覺,這里離別的床遠,也就遠離那些同樣在走廊床上睡覺的人。剛要睡著,他些志愿者開會,就在我很近的一個拐角處,他們說聲音非常大,像在吵架,一下把我的睡意全都弄沒了。我想起柏楊說的一個故事,說在國外有兩個中國人在說悄悄話,結(jié)果驚動了警察,以為他們在吵架。英國人很紳士派,說話聲音就很小。我在上大學的時候,有一次我們?nèi)W校的一個小吃店,一個英語系的外教是個英國人,恰巧他也來這個小吃店。他要了一份小吃。他說話那么小聲音,用我們中國話講,就是小蚊子聲。這么小的聲音跟他那高大魁梧的身材極不相稱了。那些志愿者吵吵鬧鬧,到了1點多才開完會。我想這下該清靜了,可以睡覺了??墒菢翘菀恢庇腥松仙舷孪?,走路的聲音很響不說,還一路走,一路大聲說話。謝天謝地,后來我還是睡著了。睡夢中聽到電話鈴聲,我以為是早上了,我睡過點了。我接了電話,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她問我:“你去隔離了嗎?”我說:“去了?!彼f:“好了?!本蛼鞌嗔穗娫?。我看了一下手機,是凌晨2點鐘。再次入睡很困難,樓梯上總有人上上下下,而且大聲說話。我只好搬到遠離樓梯的地方去。但是那里有幾個痛苦的失眠者,他們眼巴巴地坐著,一動不動。但是他們卻大聲聊天,聲音很大。他們罵罵咧咧,滿腦子不滿情緒。到了凌晨3點多,他們終于安靜下來了。這以后我才算真正睡著了。早上6點鐘就被他們的說話聲吵醒了。
昨天發(fā)了三袋中藥泡茶喝。我老外了,把口袋撕開了。結(jié)果中藥飄在水里,喝的時候總把藥渣喝進嘴里。
昨天發(fā)了連花清瘟膠囊。我在走廊里聽到那個志愿者頭頭說,每個人一份,有人拿多了,就有人沒有。所以我非常留神,不敢遠走。后來發(fā)藥了,但我還是來晚了。我們房間的負責人已經(jīng)開始發(fā)藥了,而且是發(fā)到最后幾個人了。我就問:“我的發(fā)了嗎?”他沒好氣地說:“你沒有?!蔽艺f:“為啥?”他說:“你來晚了。”我知道他是對我的問法不滿意。發(fā)完藥又發(fā)口罩,他也發(fā)了我一包口罩。發(fā)完口罩他就走了。我想等他回來問問為什么沒有我的。
我坐在自己的床,我的一個臨床的病友從床墊子底摸了半天,摸出一盒連花清瘟膠囊。他打開盒,抽出一板默默地遞給我。我看到負責人是一盒一盒發(fā)的,所以我覺得這應該是他把自己的一份跟我分了。我就說:“謝謝啦,但我不能要你的,你自己留著用吧?!彼褪栈厝チ?。我說:“不是每人一份嗎?人人都有?!彼f:“藥不夠?!彼刑K曉明。
我等了好久,負責人終于回來了。我就問:“為啥沒有我藥?”我問了兩遍,發(fā)藥的人很溫和地說:“你去問問負責咱們屋的志愿者吧?!蔽揖腿チ?。
我敲了敲志愿者的門,沒有回應,屋里沒有人。負責人也跟了過來,說話還是很溫和。后來有個志愿者回來了,我就對他說:“剛才發(fā)藥把我落下了?!彼f:“都讓在屋里不許出來,你干啥去了?”我的確沒有聽說這碼事,于是我就說:“我一直在屋里,剛?cè)ニ⒀?,就把我落下了?!彼f他不管,讓我找負責我們屋的志愿者。我以為那個發(fā)藥的人,也就是我們屋的負責人,就是我們的志愿者。我就說:“就是他讓我找你。”他又說他不管,就走了。我回到我們屋,問大家志愿者呢。別人告訴我在對面屋里。我就進去了,看見一個人正在發(fā)中藥,這個人不是我們屋的負責人。原來他才是負責我們屋的志愿者,我似曾聽說過一個志愿者負責幾個病房。我就對他說:“剛才發(fā)藥把我落下?!跋惹案艺f話的那個志愿者也有這個屋子里,他看我進來就大聲說:“他說你讓他找我!”那個發(fā)藥的志愿者睜大了眼睛看著我,高聲問:“是我說的!我什么時候跟你說過!”我知道是我弄錯了,我原來以為我屋的負責人就是負責我們的志愿者。我就說:“反正有人跟我說過,我以為他就是志愿者呢?!彼f這藥兩個人一盒的時候,我就明白了,我的臨床,我那一份一定是在他那。
負責我們的志愿者發(fā)的每人三袋中藥,這些是藥是泡水喝的。發(fā)到我們屋的時候,他指了指我的另一個臨床說:“是不是你倆一盒連花清瘟膠囊?”我的這個臨床馬上攤開雙手說:“不是我啊?!蔽抑啦皇撬V驹刚哒f:“一會查查看是誰拿了?!蔽艺f:“不用了,不用了。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