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赤腳醫(yī)生——懸壺濟世的溫暖記憶(散文)
70年代,有這樣一群特殊的人:左手鋤頭,右手藥箱。這是他們的經典形象。無固定薪金,農忙時赤腳荷鋤,扶犁耕地種田;病人求助時,即刻身背藥箱,火速趕往現(xiàn)場診治。
他們就是行走于田間地頭、深入各家各戶的赤腳醫(yī)生,是貧困歲月中懸壺濟世的溫暖記憶。
赤腳醫(yī)生這個特殊的名字由何而來呢?1968年9月,當時中國最具有政治影響力的《紅旗》雜志發(fā)表了一篇題為《從“赤腳醫(yī)生”的成長看醫(yī)學教育革命的方向》的文章,1968年9月14日,《人民日報》刊載。隨后《文匯報》等各大報刊紛紛轉載?!俺嗄_醫(yī)生”的名稱走向了全國。
掌心里的寶——藥箱
姥姥村的赤腳醫(yī)生是我的干爹,他是大姥爺家的長子。干爹家與姥姥家隔了一堵矮墻,鵝卵石壘成,透過縫隙,他家的聲音和飯香味都會飄過來。大的縫隙可以輕松伸過我的小拳頭。干爹忙碌的身影就裝在我的眼里。身材瘦小的干爹走路腳不沾地,右肩上的藥箱在陽光下閃光,紅色加號格外醒目。上一秒干爹才在鵝卵石的縫隙里閃過,下一秒已到了姥姥的家門口。遇見緊急的事,他一路小跑,似在水上漂。藥箱是他治病救人的武器,是他掌心里的寶,護得緊。無論人跑多快,走多急,藥箱都安然無恙。其實,干爹的藥箱里并沒有高級的問診設備。貧窮落后的年代,醫(yī)療設備十分簡陋。一個藥箱,幾片普通的藥片,一支針筒,幾塊紗布而已。
就是這些簡單裝備,卻救了許多村民的急癥,處理了不計其數(shù)的外傷。干爹瘦小的身影在病人眼里很高大。他是我心中的超級英雄。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
干爹與全國102萬鄉(xiāng)村醫(yī)生一樣,亦農亦醫(yī)。他們在鄉(xiāng)村中是沒有納入國家編制的非正式醫(yī)生。他們也僅是到縣一級的衛(wèi)生學校接受了短期培訓,沒受過系統(tǒng)的學習。醫(yī)學,病理等知識是比較低的。大病、重病治不了,復雜的病更不用說了。但他們發(fā)揮的作用是了不起的。那時老百姓的就醫(yī)現(xiàn)狀很囧,一是到大醫(yī)院看病得靠兩腳丈量。二是沒空去大醫(yī)院看病;三是到沒有太多錢去大醫(yī)院看病。鄉(xiāng)親們通常的一些頭痛身熱,擦損外傷等小病,干爹就能治理和解決,大大方便了村民群眾。救急就是救命。他們很受村民們的敬重。
夫唱婦隨
農忙時是泥腿子,農閑時行醫(yī)問診。但若人命關天,干爹便立刻舍棄家里大小事奔往現(xiàn)場診療。干娘就承擔了一切家事和農事,很是辛苦。但從未聽見干娘的抱怨聲,鵝卵石縫里傳來的是她的溫暖叮嚀。有時我是住在他家的,表姐待我極好,干娘更是拿我當親閨女一樣。熟睡的夜晚,干爹家常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也驚飛了他家月下梧桐樹上夢中的鳥兒。干娘屋里的燈長起來了,昏黃的一絲從門縫里游走出來。干娘默默給大舅拿好衣物,她披衣站在月光里,目送干爹匆匆消失在胡同的拐角處。她抬頭仰望星辰,深藍的夜如她的默默一樣深沉。
鄉(xiāng)親們不僅感激干爹,對干娘的好也是念念不忘。眼神里、言語里寫滿感謝。好妻子就是家庭最好的風水,養(yǎng)護了家人,寬厚的親情也厚待了小小漁村。
清貧的富有
赤腳醫(yī)生,不光要打赤腳,收入也是“赤貧”。他們是衛(wèi)生系統(tǒng)中的“編外”人員,沒有固定的薪金,大隊以生產隊記工分的方式代酬。
盡管如此,干爹對這份清貧的工作依然滿腔熱情,盡職盡責。深夜或惡劣天氣,只要有病人需要,干爹便拔腿奔赴,仔細看病、打針、服藥。若有自己治不了的,就督促病人家屬送縣醫(yī)院治,有時還得親自陪著送去。不分晝夜,照顧“外人”比家人時間更多、更周到。干爹是鄉(xiāng)親們心中的“親人”。
干爹白天忙碌,夜晚還要為他的“寶貝們”服務。手掌大的鋁盒里以及盒里的針筒、針頭每日都要消毒。我常常聚精會神地看他操作,酒精燈藍色火苗跳躍著,如生命的脈動;爐子上沸水呼哧呼哧地唱著歌,大大小小的針頭在其中翻滾。消毒,最簡單的方式,最簡陋的設備也要做到極致。滿肩的責任在召喚他,無需他人督促。這就是像干爹這樣的赤腳醫(yī)生們內在的精神品質。
干爹用行動詮釋了“廢寢忘食”。若是遇上流感時期或流腦時期,干爹不但要走家串戶發(fā)藥,還得講解預防知識??诟缮嘣铮S?;饑腸轆轆,常態(tài);疲憊不堪,常見。那個坐在村口大石頭上,斜挎著醫(yī)療箱、默默看著大海的瘦小身影,不是干爹又是誰呢?他的心中住著星辰大海。
干爹的智慧
村里有調皮的孩子,母親整日追著用掃帚趕著、罵著:“再不聽話,讓老張給你扎上一針就老實了?!?br />
于是,“老張”無辜成了孩子們心里的“大魔頭”。一見到干爹背著藥箱,趕緊縮進母親身后,只伸出個小腦袋,緊緊盯著“老張”肩上的紅十字藥箱,大氣不敢喘一聲。直到干爹走遠了,確定安全了,又開始淘氣起來。于是,娘的追罵聲又升級了。聽得人止不住嘿嘿笑孩子們的淘氣。
小孩子怕打針,干爹自有辦法。他彈一彈孩子的小臉蛋、小胳膊或小屁股,嘴里打著“得得”聲,如叮咚泉水,如動聽歌聲,小孩子聽得入了迷,此刻扎針恰好。有時他也會虛張聲勢地說:“別動!喲,你的臭屁股上有個小蟲子,我得吹了去,不然就會咬你。”
小孩子認了真,撅著小屁股一動不動,干爹鼓起腮幫,徐徐吹氣,順勢用指肚輕撓著孩子的皮膚,麻麻的、癢癢的,趁著孩子體感舒適、精神放松時,一針輕巧扎入,緩緩推藥時,還不忘用左手食指輕輕來回蹭著針眼周邊,待孩子有些許感覺時,還來不及哭,針頭已經拔出,針尖上還掛著一滴亮晶晶的藥液,好似贊賞的感嘆號!
消失的“赤腳醫(yī)生”
干爹用他的熱情與智慧贏得了鄉(xiāng)親們的贊揚。是的,貧窮落后的年代,赤腳醫(yī)生如漫山遍野的山茶花,如火如荼,奉獻熱情與智慧,扎根鄉(xiāng)間,為人民群眾的日常健康保健和治療做出了巨大貢獻。
后來,干爹的藥箱消失了,赤腳醫(yī)生成了出色的漁民。十幾年來我一直納悶。后來我看到一篇報道:1985年1月25日,《人民日報》發(fā)表《不再使用“赤腳醫(yī)生”名稱,鞏固發(fā)展鄉(xiāng)村醫(yī)生隊伍》一文,到此“赤腳醫(yī)生”逐漸消失。我恍然大悟,也因此更加欽佩干爹。
做事踏實細致,干爹當赤腳醫(yī)生如此,做漁民也毫不遜色。即便不得已放下心愛的事業(yè),也不迷茫,很快調整自己,迅速投入到生活的新領域。聰慧和勤奮,責任與膽識,讓干爹很快融入漁民行列,船上作業(yè)熟練,休漁期的修補工作也很出色。他用能力說話,贏得了父輩與兄弟們的認可。
記憶,溫暖如初
社會進步日新月異,科教事業(yè)的蓬勃發(fā)展。如今的鄉(xiāng)村都有了自己的醫(yī)院,醫(yī)生們專業(yè)、醫(yī)療條件優(yōu)質,百姓看病放心且安心。但我總忘不了那些“山茶花”一樣的赤腳醫(yī)生們:他們寫在青山綠水間的忙碌身影、藏在眼角的疲倦,打著補丁的鞋襪和新鮮的泥腿子,歷歷在目。
心中無我才無私。曾經的赤腳醫(yī)生們始終鮮活在百姓的記憶里,如從未缺席的春天。
今年,山茶花開得好艷麗,像他們紅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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