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處在川東北山區(qū)，那里山水縱橫，稻田交錯，每年春夏，那里便成了青蛙們的樂園，尤其是夜間，數(shù)不清的青蛙“咕咕咕、呱呱呱”地叫個不停，真正好比音樂會上的大合唱。
　　 實話說，鄉(xiāng)下生活是簡單枯燥的，孩子的天性并不喜靜，而這聲音正好填補了我生活的空白，乏味變得有趣，我便毫不猶豫地愛上了這樣的“天籟”了。
　　 小學的老師姓郭，記得在一次上課時，他還曾對我們講，青蛙是益蟲，是水稻的保護神，大家一定要愛護它。那時鄉(xiāng)下還很貧窮，水稻的豐收與否決定著一個家庭日子的好壞，郭老師的話讓我對青蛙更多了一份敬重——路過田野時，聽到它的叫聲，我便躡手躡腳，生怕打擾了它捉蟲子，甚至，當我看見有人殘害蝌蚪或青蛙時，還會提醒他們不要這樣做。
　　 喜歡青蛙的其它理由還來自書本上——據(jù)說云南哈尼族人把青蛙當作創(chuàng)世神靈，是它創(chuàng)造了我們?nèi)祟悾虼瞬簧儆镁呱隙籍嬛嗤?，以表示對它的膜拜；漢族人的傳說中把女媧當作自己的祖先，而女媧意即崇拜青蛙的氏族女人。
　　 除了這些傳說，還有一些詩歌也讓我對青蛙充滿了好感，比如：“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黃梅時節(jié)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等等。最是毛主席的詠蛙詩別具一格，充滿霸氣：“獨坐池塘如虎踞，綠茵樹下養(yǎng)精神。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
　　 然而，發(fā)生在郭老師身上的另一件關(guān)于青蛙的事影響了我對青蛙的態(tài)度。郭老師家住另一個村，回家的路很遙遠，翻山越嶺很是辛苦，除了節(jié)假日，他只得一個人呆在學校里，有村民便戲稱學校是廟子，而郭老師就成了唯一守廟的和尚。那時郭老師的民辦教師身份還是千方百計才弄到的，后來幾次“民轉(zhuǎn)公”考試他的成績都沒上線，最后一次成績是達標了，但不知什么原因又被人頂替了。郭老師放學后常常一個人在村小附近低頭轉(zhuǎn)悠，或在一塊石頭上悶坐，那愁眉苦臉的樣子與課堂上完全判若兩人。
　　 夏夜鄉(xiāng)下多的是捕蛙捕魚之人。有一天夜里郭老師還坐在村邊那塊石頭上，看見一個捕蛙的村民路過那里，兩人簡單地寒暄了幾句后，郭老師突然心中發(fā)狠地說，要是村民們能將田野間的青蛙全部抓住就好了。那人笑問郭老師為何會產(chǎn)生這種想法？只聽郭老師答道：“夜里吵得人睡不著覺，煩死了?！彪S后還吟了一首打油詩：“稻田青蛙不識趣，夸夸其談學公緒。一朝被人擒在手，小命不?；谀?！”
　　 其時我正和父母在院子里納涼，老遠聽見郭老師的話，心中不禁大吃一驚，心想堂堂郭老師怎么出爾反爾呢？孩子時的我并不明白郭老師的苦悶，直到后來經(jīng)歷了一些世事后，我才若有所悟。
　　 這事于我本已成了陳谷子爛芝麻的舊事，城市忙碌的生活讓我早將它拋諸腦后了。誰知喬遷新居后，小區(qū)中央池塘里又響起了蛙聲。池塘邊不乏樓榭亭臺、小橋流水、通幽曲徑，加之垂柳、刺桐、蓮藕以及各種不知名的植物繁多，風景可謂妖嬈迷人；在我成長的過程中蛙聲就融入了我的血液里，我對這聲音有著天然的接受能力，聽著那熟悉的蛙聲，我不免興趣重生，不時一個人到那里靜坐欣賞。當然小區(qū)里并不只有我一個人這樣，也有其他大人陪著孩子在那里捉蝌蚪，撈魚蝦，玩得不亦樂乎。毋庸諱言，池塘里的蛙聲帶給了我們別樣的生活情趣。
　　 可是對于池塘里的蛙聲，妻的態(tài)度卻與我大相徑庭。一日我在家與她聊到了這個話題，我贊美的語言剛出口，她的抱怨聲卻隨之而來，言語和郭老師的話如出一轍：“好什么好？吵死了?！?br />　　 “你怎么會這樣評價蛙聲呢？”
　　 “蛙鳴蟬噪！”妻子說完這個成語，又接二連三地又說了好幾個貶低蛙聲的成語，最后還補充道：“這些成語可不是我發(fā)明的。”我一時語塞，再也無力反駁妻子的話語。
　　 交談到此為止，我把這件事當作了家里雞毛蒜皮的小事，再沒放在心上。誰知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又引起了我對青蛙的關(guān)注。
　　 有一天我在電梯間里聽見了兩個鄰居的對話，一個鄰居惡狠狠地說：“池塘里的蛙聲太討厭了，怎么才能將它們?nèi)肯麥缒?？?br />　　 “你可以往池塘里放毒，看能不能將青蛙毒死？”
　　 這話讓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我驚詫地看著他們，他們自知失言，各自難為情地回了我一個訕訕的表情。
　　 值得慶幸的是鄰居不過是說說氣話而已，池塘的水質(zhì)和生物并沒發(fā)生什么變化，蛙聲依舊。
　　 可是事情并未就此結(jié)束。一個周末的上午，我看見另一個鄰居將一只身形巨大的烏龜放進了池塘里，一邊放一邊對隨行的人說：“我不信拿青蛙沒辦法。”
　　 “這確實是個好辦法。”其同伴附和道。
　　 這以后，池塘里的蛙聲終于慢慢變得稀落了，偶爾有幾聲傳來，聲音似乎都顯得有些戰(zhàn)栗，我知道這一切要“歸功”于那只烏龜，青蛙們都成了它的“美餐”了。與此同時妻子也開始慶祝蛙聲的減弱和消失。事到如此，我除了接受這樣的結(jié)果，還能有什么別的辦法呢？
　　 生活一如既往地進行著，我已不奢望那池塘里還能有什么變化，誰知今年春天，池塘里突然又“呱”地一聲傳出了蛙鳴，那聲音時斷時續(xù)，給人一種孤獨、寂寞和無助的感覺，不僅沒給這靜夜增添一份喜悅，反倒給這靜夜增添了一份哀愁。我猜想，或許它是一只尋找生存地的過客，偶然發(fā)現(xiàn)了這片池塘？或許它是別處青蛙產(chǎn)下的一只卵，在下雨天被雨水沖進了這片池塘里？或許它是孩子們玩耍時放進去的一只蝌蚪，幸運地變成了一只青蛙？或許是有心人的放生？……
　　 那只青蛙的來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二天小區(qū)業(yè)主微信群里就熱鬧了：
　　 “池塘里又有了蛙聲，那只烏龜跑哪里去了呢？”一個人說。
　　 “早被人撈走賣錢了?！绷硪蝗苏f。
　　 “再去放一只烏龜吧！”又一人說。
　　 “就一只青蛙，何必管它？”第四個人說。
　　 “有其一就難免有其二?！钡谖鍌€人說。
　　 ……
　　 沒有一個業(yè)主真正動手，倒是物管沒有閑著。其時正值業(yè)主委員會與物管官司膠著之際，物管為了取悅于業(yè)主們，立即派人入池“搜山檢?！弊阶吡四侵磺嗤?。
　　 青蛙最終沒能在小區(qū)立足。感慨之余，一個疑問在我的腦海里開始萌生起來：作為人類的朋友，青蛙怎么會遭到如此對待？
　　 “適可而止，善刀而藏！”青蛙們自然不知道這個道理，值得思索的是，我們?nèi)祟愂欠褚卜钢愃频腻e誤？如是，我們又該怎么對待？
　　
　　 （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