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挑把(散文) ——憶麥事
北灘子最后一株麥子,被仁明用鐮刀割下。抬頭,遙望對面的鄰村麥田,直了直發(fā)酸的腰,深深地吁了口氣。接下來彎腰抄起麥草,膝蓋朝麥捆上一跪,用力一拉,麥把中間明顯低凹了下去許多,干凈利落。只見他順勢左手提著麥草,右手隨左手麥草一纏,再從麥把中抽幾根麥稈將右手邊的麥草別住。一只麥把完美地躺在麥地里,等待著。
挑把用的是把杈,家家必備的一種農(nóng)具。把杈比場頭用的杈頭略大,杈梢則嵌上小樹杈。挑把是件技巧和力氣活。
挑把人用把杈,先?好兩只把放在地上,接著戳起兩只把往原先的兩只一疊,跨上腳朝杈上一踏,感覺到那力似乎要將麥把穿透,然后拾起身邊兩只麥把往杈梢左右一掛,右臂輕抬一下杈柄,身子一側(cè),腰一弓,滿滿的豐收落在肩上。
仁明連續(xù)三五天的麥收,太辛苦,腰似乎要斷了,膀子四兩的力氣也沒了。腰酸背痛感覺渾身都不是自己的。割麥、挑把、搬運、脫粒、揚場……始終保持著滿負荷的姿態(tài),仁明除了意志外,其余全都散了架。
北灘子是村民們心目中扳起來可以豎上天的承包地,是一頭出河的承包地,地長三百米。不像面前蕩那樣,兩頭出河,麥把兩頭一分,挑把一點不費勁,就是撐船的功夫。麥收時節(jié),村民們巴不到能撐會緩一下身子。
仁明的后背,鹽漬圖騰盤成了蛇型,白哲的臉龐像血皰,透紅。由于這些天辛勞,杈把的速度明顯地有些遲緩,第一擔(dān)麥把送到船后,再來挑第二擔(dān)時,張著嘴直喘粗氣,接下來,麥把反復(fù)幾次都送不上肩,步伐踉蹌著,豐收的艱辛,讓人幾乎虛脫。滿地的人都在緊張而有序地忙著挑把,此刻誰也顧不上誰。再艱難的勞作,他只能咬緊牙關(guān),跌跌撞撞地努力著,毅力和堅韌,支撐著那不屈的魂。
仁明妻子說他百一無用,書生氣。只曉得說,做起來一點用仗也沒有。她在笑他。挑個把左肩痛了換右肩,張嘴著直吐熱氣。越是著急,越是前后重量不平衡,有時甚至肩一聳一晃,原本是挑的六只把出發(fā)的,終于挨到船只,人和麥把一起倒下,一數(shù)麥把只剩下四只,無奈地躺在船艙麥把上,喘著粗氣。
兄弟們都知道仁明。力氣小,耐力差,怕他扛不住,自己家完成后,也成了明仁的救兵。號稱十三太保的兄弟們,一人挑一擔(dān),麥把離地速度自然快了許多,很快看見麥地里的麥把也滿心歡喜起來。
這讓仁明輕松了起來。其他兄弟也是人,同樣也很累。不知是誰起了個頭:“一根把杈肩上挑嗷,其他人跟著和起來:嗨喲!甩起膀子流星跑嗷,嗨喲!兩頭都是大鈔票嗷,嗨喲!挑在心里樂陶陶嗷,嗨喲……”
仁明來了精神,也跟著:“嗷,嗨喲!嗷,嗨喲……”
一時間,滿地里響遍:“嗷,嗨喲!嗷,嗨喲……”
就這調(diào),沒詞。就是把自己心中的那壓抑吐納出來,把心中對豐收的渴望喊出來。村民們在勞動過程都非常辛苦,也非常單調(diào)。這就需要喊號子來提振精神,不然就會死氣沉沉的。
仁明得意起來,跟著兄弟們一起,挑麥把,走田埂,跨溝渠,翻大圩,踏跳板。腳上的黃球鞋早就脫膠了,底磨平了,午后的麥茬堅硬,扎得他腳板直疼,有時他張嘴里,兄弟們都不知道他是在喘氣,還是在咧嘴,疼痛中,幾乎跌倒。
后來他才知道,踩著兄弟們的腳步走,腳板明顯好多了。
如是反復(fù)。
這一擔(dān)一擔(dān)的麥把由遠極近,終于,麥把一上肩,就看到船。越到此時,越要注意腳下。因為田頭有灌溉渠,跨灌溉渠時,要雙手穩(wěn)住把杈,不然,把杈會在肩上因為跨的瞬間會晃到,前俯后仰,當(dāng)一心兩用時,不是崴腳,就是磨破肩。
那年,仁慈剛要分田的風(fēng)聲響起,發(fā)現(xiàn)仁明也橫在其中,因為仁明有三個姐姐,第一輪分田時,都分到勞力田,各自出嫁后,田便歸在仁明的名下。雖然蘭香和孩子沒有田,但與其他人家比起來,還是不吃虧的。
仁慈私下地勸過幾次仁明,仁明像個皮球,嘴上答應(yīng),就是不行動。仁慈望著悶葫蘆的仁明,氣沒處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心想,自家工作還沒做下來,如何去做別家工作。
兄弟們又各自到北灘子割麥、挑把。仁慈望著瘦弱的仁明又氣又惱,看到他家滿地的麥把,又有些舍不得他。決定利用幫仁明家挑麥把時威懾他一下。
那天,為了爭脫粒時間,仁明和仁慈趁早到北灘子挑露水把,沉重得很。堂兄弟倆打伴肩。仁慈從最北邊往南挑,仁明在靠近船邊的田頭等著。第一擔(dān)麥把換肩時,個頭矮的仁明往仁慈肩下杈一弓,仁慈輕輕地一卸,仁明一點也沒感覺沉,快速地挑起麥把向河邊船走去。到了第二擔(dān)時,仁慈沒待仁明站穩(wěn),急促往他肩上一拋,“咚”地一聲,似根棍子狠狠地抽在仁明的肩上,壓得他直咧嘴。
奇怪的是,仁明風(fēng)向標變了。
農(nóng)村那點事,都與土地有關(guān),土地上的事,就一個字——累。累著,如果有豐收,即使再平淡,也是故事,仁明是喜歡在心中藏故事的人,每每想起,他都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