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后來的我們留在了鄭州(小說)
后來的我們留在了鄭州文/夏白蕪
一
寄人籬下的日子是十分痛苦的。我在十七歲生日這天,因為頂了嘴而被伯母一頓臭罵,堂弟為了維護自己的母親,他往我肚子上狠狠踹了三腳。
以前大伯在家的時候,他們還不敢這么囂張的,頂多當(dāng)著大伯的面陰陽怪氣幾句。我上高一那年,大伯為了維持家里的生計,決定外出打工。自此伯母和堂弟對待我的態(tài)度越來越惡劣,他們說我是寄生蟲,只會給他們家里增加負擔(dān);他們還說要不是因為我,大伯也不會去工地辛苦賺錢了。
伯母從一開始就不太喜歡我,她說我的臉上滿是晦氣,偏偏還是個不討喜的木訥性子,經(jīng)常把她氣個半死。仔細想想伯母說的也沒錯,歸根結(jié)底,我的出生好像就是個錯誤。
聽說我媽嫁給我爸時,家里就是窮的。我爸他嗜賭成性,只想著天上會掉大餡餅的好事,他整夜游蕩在賭桌之間,吆五喝六。等到白天回過神兒來后,身上背著的債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多。
據(jù)說我媽懷我的時候,為了躲避來家里追債的人,她偷偷地在小姨家里住了三個月。在我出生前一個月發(fā)生了一件事,爸爸和來家里追債的人扭打到了一起,他們急紅了眼,越打越狠,啤酒瓶爆過雙方的頭之后,父親舉著破了的玻璃瓶猛地扎向了那人的肚子。最終他沒能等到我出生,就被抓進了監(jiān)獄里。
媽媽整日里痛不欲生,她在我出生后的第三天,給家里留了張紙條后就出走了。奶奶把我拉扯了八年,因為病痛離開了人世。
我從小就認為,我的出生就是不被祝福的,我的出生是帶著詛咒的。
堂弟的那三腳像是把勁用滿了,我蹲坐在地上良久,只要一呼吸肚子還是扯著痛,沒有人來看我,他們像是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似的,正在院子里吃飯。
好像每次從學(xué)?;貋砗?,我都會痛哭一次。跟伯母要個生活費比登天還難,而且她通常只給我一半。我經(jīng)常去的是賣饅頭的窗口,三毛錢一個饅頭,我每次買兩個。每次那個大叔都會和藹地問一句:“要什么菜?”
我每次都會不好意思地擺擺手:“不要菜,我只要兩個饅頭。”直到后來,大叔先是從飯卡里刷了六毛錢,然后拿起一個盤子盛起菜來,他遞到了我面前,在我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前輕聲說:“拿著吧,不然就得倒掉了?!?br />
除了感激,我別無選擇。我知道那個大叔是可憐我,才編了這么個不傷人自尊的理由。他好像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讓我感覺到溫暖的人。
以前我總想著堅持,再堅持一年,只有一年,考上大學(xué)后我就可以脫離這個名義上的家了??墒潜惶玫荃哌^之后,我突然覺得自己的想法太可笑了。我可以在這個家捱到那時候嗎?好像不能。
我近乎理智地想了一夜,終于決定逃離那個所謂的家。比起上學(xué),先生存下去才顯得重要。那天的夜里,我躡手躡腳地走進伯母的屋子里,在她的衣柜里翻出了三百塊來。伯母一般把大錢藏衣柜里,平時的零用錢就都放在梳妝臺的那個抽屜里,我也在賭,賭她第二天不會去衣柜里拿錢。
第二天是周日,去學(xué)校的日子。伯母照例從抽屜里拿出三十塊給我,我沖她點了點頭,勉強擠出來個笑:“謝謝伯母。”
她沒好氣地斜我一眼:“現(xiàn)在裝得嘴甜,以后指不定怎么說呢,白眼狼啊白眼狼。”說完后就走進了房間,沒再看我一眼。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進房間,背起昨晚收拾好的包袱,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家門。一旦被伯母發(fā)現(xiàn)我偷了她的錢收拾了衣服準(zhǔn)備離家出走,我的腿會被她打斷的。
直到上了大巴,我的心仍然忐忑不安地怦怦狂跳,那種心情像是囚犯在越獄,一旦被發(fā)現(xiàn)整個人生就完了。到了縣城后,我馬不停蹄地朝學(xué)校附近趕著,學(xué)校附近有很多學(xué)生租房子,大部分是獨家院二層的一個小房間,租金很便宜。我想先安頓下來,第二天再去找工作。
學(xué)校的學(xué)業(yè)只能先擱置了,老師好心的話,替我留個學(xué)籍,說不定到時候我還能接著學(xué)習(xí)然后參加高考。當(dāng)然這一切在當(dāng)時看來都是妄想。
那時候的我,只是想生存下來而已。到達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一個沒有人知道我不堪的身世的地方,好好地生活下去。僅此而已。
二
我不敢在學(xué)校附近工作,害怕伯母帶著堂弟找到我,害怕同學(xué)認出來我。我硬生生從住宿的地方步行了四十分鐘,駐足在了一家便利店門前。
便利店門前有個招聘的牌子,我走了進去,收銀臺那兒有個年齡和我差不多的女生,她言笑晏晏地問我:“請問需要什么嗎?”
我局促地搓著手:“你們這里,還招人嗎?”
她停頓了下,重新恢復(fù)笑容:“你等著啊,我給你問問?!闭f著就扯著嗓子朝便利店里面喊著:“莉姐!有人來應(yīng)聘了!”
應(yīng)聲而來的是一個三四十歲的女人,她穿著一身豆綠色的西服套裝,底下是一條豆綠色長裙,襯得她身材凹凸有致。她化著淡妝,脖子是一條細細的金鏈,手上也戴了一個玉鐲。她溫柔地沖我笑著,我卻感受到了一股氣場,不太好接近的樣子。
這個莉姐看到我后表情有些訝異:“你才多大就出來找工作?。俊?br />
我其實想到了會有人這么問的,就趕緊從兜里拿出身份證遞了過去:“我十八了?!?br />
我戶口上的生日早登了一年,這對我來說是唯一的一件幸事。
眼前的人懷疑地接過去我的身份證,在我和身份證上的照片之間來回端詳,她的目光最終鎖定在出生日期上。她無奈地笑了笑:“你生日才剛過兩天嘛。”
我點了點頭,突然開始緊張起來。怎么辦?要是不要我該怎么辦?
那邊莉姐還在看著我的身份證,她念著我的名字:“張楚楚?!苯又恍Γ骸昂?,那你明天來試班吧,上午八點來,不要遲到哦?!?br />
我在聽到“試班”兩字時有點想哭,在進去之前我給自己想了很多假設(shè),要是人家問我為什么這么小就出來打工,為什么不去學(xué)校學(xué)習(xí)的問題該怎么辦,我給自己編了很多的幌子。預(yù)想中的追問像是另一個把我剝離開來的利劍,讓我心里有點難受。幸好,她沒有問我。
是時候重新開始了吧?我想。
第二天我開始了便利店的工作,一開始見的那個年齡和我差不多的女生,她叫李嫣,十九歲。我剛到那兒的時候,什么也不懂,幸好有這么一個同齡人一起,李嫣毫無保留地教了我很多注意事項和流程,在我眼里,她像是個溫暖的小太陽。我從她身上看到了一種依賴感,那種感覺從來沒有過的,像是朋友一樣。
在便利店上班一周后,我終于松了口氣。伯母沒有找過來,也沒聽說學(xué)校有什么找人的消息,我懸著的心終于落地了。
見到周進,是在一個周末的下午。那時正值初夏的炎熱天氣,下午六點的太陽仍然斜掛在半空,炙烤著大地。一個穿著籃球服的少年走了進來,他用一只手抱著籃球,修長的個子,白皙的皮膚,臉上全是汗?jié)n。
剃著寸頭還這么干凈清爽的男生,我還是第一次見。他朝著站在收銀臺的李嫣擺了擺手:“嫣姐,好久不見?!?br />
李嫣也同樣擺了擺手,臉上笑開了花似的:“好久不見,這是剛上完社團課嗎?”
周進點點頭,然后朝冰柜這里走了過來??赡苁钦J識吧,我想。然后接著擺放架子上的飲料,也沒想到周進會注意到我。
他從冰柜里拿出瓶可樂,然后蹲下來與我對視,他的眼睛清亮有神,聲音動聽又悅耳:“姐姐你是新來的嗎?”
我沒想到他會跟我搭話的,錯愕了幾秒后,迅速點了點頭后扭身就走。我承認這有點不太禮貌,但是……在我的人生里,好像從來還沒有過被男生叫姐姐的經(jīng)歷。果然,在轉(zhuǎn)身后不出兩秒的時間里,我的臉開始發(fā)燙。
我有點沒出息地躲在了貨物架后面,聽到周進跟李嫣說了句“幫我記下賬啊嫣姐”,李嫣回了句“好的”后,又確定那個自來熟的男生走了后,我才從貨物架那里出來。
“你跟他認識啊?”我臉朝門口的位置問。
李嫣神秘一笑:“他啊,叫周進,便利店所有員工都認識他。”
“???”我有點不解,難道是經(jīng)常來店里消費的學(xué)生?所以才讓記賬的?
李嫣接著解釋:“他就是莉姐的兒子,現(xiàn)在在一中讀高一?!?br />
“哦。”我沒反應(yīng)地點點頭,怪不得,讓記賬。
李嫣顯然對我的反應(yīng)不太滿意,她追問著我:“不帥嗎?不覺得帥嗎?”還沒等我回答,她繼續(xù)得意:“而且成績也超好,家里還有錢,哎?!?br />
“你哎什么?”
對面的女生一臉苦楚:“沒什么。本來這樣的人我們就是高攀不起的,所以也不該妄想?!?br />
聽到李嫣的話后我同樣笑笑:“是啊?!庇行┤藦某錾穑秃臀覀兲幱诓煌能壽E。而我,只能仰望。命運如此,怨不得別人。
自那以后,不知道是因為夏天太熱,還是因為錯覺,周進變得經(jīng)常來店里了。
他很有禮貌地問我:“姐姐,你叫什么名字???”然后還特別八卦地問了我之前特別擔(dān)心的問題:“你應(yīng)該還是上學(xué)的年紀(jì)吧?為什么出來打工了呢?”
我無奈地攤了攤手:“因為學(xué)習(xí)不好,干脆出來賺錢了?!?br />
當(dāng)我告訴他我十八歲時,周進差點驚訝地大叫起來:“我不信,你看起來也就十六歲的樣子,和我差不多,怎么可能十八歲???”
最后我拿出來身份證向他證明,周進的臉色有點尷尬,還有點不服氣。他連說話也像是蔫了似的:“那我以后叫你楚楚姐吧。”
旁邊的李嫣替我回答了:“好的弟弟?!闭f完還拍了拍比她高大半個個子的周進毛茸茸的頭。
三
便利店是24小時制的,夏天提供冷氣和冰水,想吃泡面便利店也會提供熱水,所以便利店對于學(xué)生來說是一個不錯的好去處。每到周末兩天,便利店的座位會爆滿,周進除了上社團課外,其他的時間也會來便利店幫忙。
夏天的飲料賣得特別快,需要兩天進一次貨。一次我拉著牽引車去卸貨,師傅從車廂里搬出來一箱箱飲料,我負責(zé)把車門處的飲料搬到牽引車上。我還記得第一次在搬完大半車的飲料后,兩只胳膊像是沒了知覺似的,旁邊的李嫣依舊元氣滿滿,毫不費力地拉著牽引車。不過鍛煉過幾次后,胳膊上的痛感逐漸小了很多。
我在搬了一箱后,正準(zhǔn)備再去車上拿時,一雙白皙有力的胳膊映入眼簾,我扭頭看過去,是周進那張溫柔的臉。
“身為一個女孩子,你也太逞能了吧?”說著就把車上一箱箱的飲料快速地往牽引車上搬。
待到我反應(yīng)過來把手伸向車上時,周進抓住我的兩個手腕往后一推,他的語氣充滿了鄭重:“這種體力活讓我來干就好。”
雖然謝謝他的好意,但我還是想去接著搬飲料:“不用了,我能搬動。”
“張楚楚!”聲音里帶著急切和怨念,這還是周進第一次叫我的全名,他有些氣急敗壞:“你怎么就不聽勸呢?”
說完就一路拉著我走到了便利店里,他沖李嫣喊了句:“嫣姐,你幫我看好她。”說著就又出去了。李嫣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問我:“你怎么惹他了?”
我無奈地指了指門口的方向:“他不讓我搬貨?!?br />
“哦。”李嫣若有所思,“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他這么善解人意呢?”
那一年的夏天好像特別熱,蟬鳴聲沒完沒了,周進也快要結(jié)束高一的生活,快要放暑假了。每天放學(xué)后,周進都會來便利店學(xué)習(xí)一會兒。莉姐每次都會給他泡一杯茉莉綠茶,她還叮囑我們,如果她不在店里的話,我們抽空給周進泡一杯,緩解疲勞。
我偶爾會看向正在做卷子的周進,他的神情一絲不茍,在演算紙上齊刷刷地演算著,時而眉頭緊鎖,時而舒展開來。
直到有一天,他言笑晏晏地沖我走來,語氣里恢復(fù)了哄人的意味:“楚楚姐,幫我提寫單詞吧?!?br />
我四處看了看,那時已經(jīng)晚上十點半了,客人偶爾才進來。我對他說:“你搬個凳子來收銀臺這里寫。”
“不用了。我站著就行。”說著周進就把英語書塞給我,然后一臉認真地盯著我看。我們處于面對面的位置,我有點受不了他這么直勾勾盯著我,只得把頭扭過去,清了清嗓子,開始提起中文來。
只不過中途周進竟然屢次表示自己記不清了,竟然讓我給他提示。我在心里翻了個白眼:什么嘛,李嫣絕對情報有誤,這個周進也不過如此嘛,都快期末了連個單詞都記不住。
我給他提示了好幾次英文,甚至提示了幾次拼寫,周進才勉強寫了出來。他寫完后直接把本交給了我:“給我檢查?!?br />
我在心里暗想:好家伙,我倒要看看你能對幾個。結(jié)果倒是出乎意外,全對。我不由充滿敬佩地看了周進一眼。
我把英語本還給周進:“快十一點了,你快回家早點休息吧?!?br />
“楚楚姐?!敝苓M臉上浮現(xiàn)出不明意味的笑:“你騙我對不對?”
“什么?”我承認自己有點慌,我騙他……他不會知道……我從小住在伯母家的事了吧?
“其實你學(xué)習(xí)很好對不對?”我對這個提問有點猝不及防:“?。堪??”
我在心里呼了口氣,假裝坦然:“就那樣吧?!?br />
“回去接著上學(xué)吧,大學(xué)畢業(yè)后,你會找到更好的工作的?!焙呛牵瑳]想到自己竟然會被一個弟弟建議。
“這個,不關(guān)你的事。你管好自己就行啦!”我盡量用親和的語氣把這傷人的話語說了出來,因為我真的害怕,害怕周進會問更多事情,我害怕自己的靈魂被窺探。
您的這篇《后來的我們留在了鄭州》小說,您在這篇小說中,寫出了張楚楚和周進的青澀愛情,以及后來的肝膽相照。情節(jié)跌宕起伏,
您的筆觸好細膩。張楚楚命運多舛,周進俠義心腸,寫得栩栩如生。拜謝您!o(* ̄︶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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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的人,終有好運眷顧,希望都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