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小河,村莊蜿蜒靈動的玉帶(散文)
一
水滴從巖縫間跌落,匯聚成河,從遠(yuǎn)山中走來,帶著林間鳥兒的氣息,裹著青草的香,一路歡唱,緩緩路過村莊。擁抱黃土高坡的貧瘠,仰望一座座山的高度,順著河道,繞山足流過。如一襲蜿蜒澄澈的玉帶纏繞村莊,宛若一位多情柔美的女子與村莊輕輕相擁,讓粗獷的黃土高坡多了幾分靈動之氣。那陽光下的粼粼波光,深情潤澤多情的煙火村莊。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村莊的這條無名小河是條倒流河,由于地勢的原因,自東向西流經(jīng)村莊。
自記事起,這條小河一直在村莊嘩嘩流淌,日夜不息,即使在最干旱的年月,盡管小河變得很瘦,依然沒有斷流。村里的人們都叫“河”,并沒有確定的名稱叫某某河,可能是河水太小的緣故吧。但在村里一提起“河”,人們都知道是指村里的這條小河,因為在村莊里只有這一條河。
我的故鄉(xiāng)在大西北的一個小山村,連綿不斷的黃土山,光禿禿的,像一條幽深的時光隧道延伸到天際,讓人看不到頭,兩山夾一溝的地形,黃土旱原地貌,多山地旱地,一條公路從村莊蜿蜒而過,把村莊分割。我家的老宅依山而居,背靠北山,位于村邊的山腳下,站在屋后的山坡上,就能遠(yuǎn)望南山腳下的小河,要走到河邊也得二里多地的距離。
兒時的小河,一年四季都是我和小伙伴們的樂園,尤其在夏天,池塘成為魚塘后,戲水就不咋方便。于是,小河便成為我們夏日新的樂園、歡樂谷。在河里戲水,可以無拘無束,再也不擔(dān)心魚塘的趙大伯驅(qū)趕我們,或者把我們的衣服抱走。
小河雖不深,但也有很寬的河床,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鵝卵石鋪滿河床,還有一些小砂礫,形成一個寬闊平坦的沙灘,河水緩緩從河床中間流過。看著這寬闊的河床,我在想象著小河變成大河的模樣。
炎炎夏日,兒時對水的渴望與親近,讓人欲罷不能。父母常說夏天不能到河里玩耍,可是河水的誘惑,總把父母苦口婆心的勸告稀釋,全然拋在腦后。約上小伙伴,一溜煙地跑向小河,一到河邊,我們迫不及待地下水,找一處水流平緩的地方,看著清澈見底的河水嘩嘩從腳下流淌。
頂著烈陽,也不怕后背曬脫皮,我們?nèi)滩蛔《寂涝诤永?,清涼涼的河水,漫過身體的那一刻,頓覺一股清爽,酷暑盛夏的燥熱,頓時散去。我們并排兩三個人一起,模仿電影里匍匐前進(jìn)的片段,在河道里比賽誰更快。有在邊上喊加油的,有扔石子戲水的,一聽到“預(yù)備!開始!”的口令,小伙伴們便不顧一切地沿著河水逆流而上,河水下面滑溜溜的石頭與光溜溜的身體不停地摩擦,有時不小心,只顧水里逆游,被大點的石頭碰到膝蓋也渾然不知。只有起身后,才發(fā)現(xiàn)膝蓋或腿上有青紫的痕跡,但這些與快樂的戲水相比,全然不值一提,小伙們?nèi)汲两趹蛩臍g樂里。
除了水里逆游比賽之外,我和小伙伴還玩打水漂的游戲。不過,打水漂的河面不易尋找,要水面相對平靜且開闊。我們也不嫌炎熱,便在河灘里找尋一處水流平緩或是擱淺的一潭河水,石子在河邊是極易找到的,要選擇那種寬而薄的石塊最好,這樣的石塊,掠過水面時輕盈,在浮力的作用下,多的時候能連續(xù)漂出十多個水花。
戲水、打水漂、撈魚、逮青蛙……村莊的小河帶給我兒時無盡的歡樂,在河邊戲水玩耍,常常會忘記回家吃飯,一到飯點,耳畔總感覺隱隱地,從家的方向傳來母親喊我回家吃飯的聲音。
二
小河似乎更偏愛呂家窯,上游的村莊是塔爾河,下游是玉明村,我們的村莊呂家窯恰好位于這兩個村子中間。小河從山間一路流淌,與山間蜿蜒的村中公路為伴,從上游沿曲折河道流過。無論是在上游的塔爾河,還是下游的玉明村,因地形的緣故,河兩邊的山頭距離較近,河流經(jīng)過的地方顯得狹窄,如同河兩邊的山擠出一條縫兒一樣。上下游兩頭的村子像個葫蘆口,而我的村莊處于葫蘆開闊的腹地,河水流經(jīng)這里沿著對面的山腳,仿佛畫出一個大大的半圓,把村莊緊緊地?fù)肀?。上下游蜿蜒的河水,如同兩條無限延伸的臂膀,把村莊環(huán)繞。
小河在這里拐了一個大大的彎兒,帶給村莊一大片沃土。在兩山之間,緊挨著河床形成一大片平整的河灘地,雖然大約只有上百畝的平地,但這稀有的土地,在干旱的西北山區(qū),顯得尤為珍貴。河灘地的莊稼長勢總是很好,或許是臨河有茂盛水源的緣故。那蔥蘢翠綠的玉米油油地長的又高又大,一行一行的玉米整整齊齊,昂首挺拔,傲然而立,像隊列齊整接受檢閱的士兵。
我常常在想,這么稀有的河灘地,為什么沒有我家的一塊,哪怕是一小塊,我也有接近小河更多的理由。我家的地多在上梁上,跟著父母下地時,有時偷個懶,坐下歇歇腳的時候,總能俯看到波光粼粼的河水,在炎熱的收麥季,心想這麥子地在河邊該多好啊。
河水澆地,灌溉,浣洗衣物,牲畜飲用,為村莊帶來一派繁榮旺盛的生機。河水為村莊帶來豐富的滋養(yǎng),河灘地的玉米、土豆、小麥等莊稼的長勢總是喜人,每當(dāng)望見這一片希望的田野,心想這又是一個豐收年。
小河一直是柔順,善良的,但也有發(fā)脾氣的時候。有一年夏季大暴雨,河水猛漲,河面達(dá)幾十米之寬,河水裹挾著黃泥漿翻滾著,河灘地的一大片莊稼地都被洪水淹沒。雨后天晴,伙伴們好奇小河怎樣變成大河,紛紛去看暴雨后的大河,河面的寬闊已經(jīng)不是我們平常所見的小河了,河岸邊一人多高綠油油地玉米桿不停在和著泥土跌落進(jìn)河水,河對岸的土崖,在湍急的河水沖擊下,成片成片的掉進(jìn)河水中,土豆的根莖懸在殘損的土崖上,濕軟的泥土搖搖欲墜,似乎在做不屈的掙扎,泛著黃泥的河水漂浮著干木棒、樹枝、玉米桿等各色雜物,在漩渦中掙扎翻滾……
幾天后,洪水褪去,河床落下厚厚的一層黃泥,那些人們在河道采砂的大水坑也不見了蹤影。之前人們?yōu)榻ㄔ旆孔?,在河床采砂,挖的千瘡百孔,河床像地鼠的巢穴一般,大大小小的采砂坑,不僅破壞了河床的美景,有些深挖的沙坑成為一種新的安全隱患。以至于我和小伙伴們真的不敢去河邊玩耍了,不知道哪個大沙坑,腳下一滑會陷進(jìn)去。
大自然的魔力,總是令人驚嘆。小河似乎具有神奇的自愈能力,一場大雨,小河神奇地修復(fù)這些采砂坑洞,一切如常,就像沒有發(fā)生過一樣,河床上裸露著干涸的黃泥。
三
有一年國慶節(jié)回到老家,正值秋收時節(jié),收土豆、掰玉米,微涼的秋風(fēng)中,彌漫著搶收莊稼的緊張味道。山野里,田間小路,大路上到處是一派繁忙的秋收場景。
站在山梁上,當(dāng)我將目光投向小河時,驀然間發(fā)現(xiàn)河灘地多出幾間平房,還有水泥筑起的大池子,里面淘洗著洋芋,旁邊有機器轟鳴,迎著風(fēng)聲,不時地傳來陣陣轟隆隆的聲響,還有忙碌人們,來回穿梭。父親告訴我,因臨近河邊,交通及用水便利,興建了一個土豆粉加工坊。在老家土豆叫洋芋,是主要的農(nóng)作物,幾乎家家戶戶都栽種,且種植面積都不少。洋芋買不上價錢,但加工成土豆粉或深加工成粉條,往往價格就會翻番。為了能買上好價錢,人們將洋芋紛紛拉進(jìn)土豆加工坊。
然而,在產(chǎn)生經(jīng)濟(jì)的效益的同時,小河卻默默承受了這一切,加工土豆的廢水泛著血色的紅,混合著土的豆淀粉源源不斷地排進(jìn)小河,上游如此,下游如此。
當(dāng)我懷著忐忑的心情走近小河一探究竟時,一股惡臭撲鼻而來,這哪里是河水,分明是“血水”,河邊泛起無數(shù)白色的泡沫,各種丟棄的垃圾,污穢之物,還有小貓、小狗的尸體……看到眼前的景象,內(nèi)心掠過一絲酸楚和失落,小河還是那條小河,但已不是記憶中的小河。
我想起夏日的午后,獨坐在河邊,與清澈的河流對視,與開闊的河床對視。悠悠地一個下午,就這樣坐著,夏日午后,村莊出奇地安靜,在燥熱的夏季,村莊樹上的蟬鳴,打破這一刻的寧靜。我在想,河流是否也同人一樣,在經(jīng)歷自己的輪回。河流不語,卻潤育著呂家窯一樣的村莊,河流受傷受侵害,卻只是默默自愈療傷,渾濁的泥水過后,依然還清澈于村莊,依然緩緩流淌,滋潤村莊。
青山綠水就是金山銀山。近年來,隨著退耕還林,環(huán)境保護(hù),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等一系列圍繞農(nóng)村建設(shè)工作的推進(jìn),村莊煥發(fā)新的生機,一些污染河道的工礦企業(yè)或整頓關(guān)?;蜻w移,沿著河道也建起防洪提,護(hù)佑莊稼田畝的周全,河水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清澈,嘩啦嘩啦的河水一路歡唱,歌唱這青山綠水的村莊。
夕陽西下,黃昏日暮。羊群在河灘上漫步,小心翼翼地趟水過河。牛兒在河邊啃食肥美的青草,忙碌一天的農(nóng)家人,扛著鋤頭,從山村蜿蜒的小道上朝家的方向行進(jìn);打豬草的姑娘們,臂上挎著滿滿的竹籠,唱著歌兒,沿河邊小路歡快地回家,鳥兒鳴唱著歸巢,這是河畔村莊的田園之歌……
青山不老,綠水長流。小河走過村莊漫長的歲月,仿佛從未老去。陪伴村莊的每一個日出日落,像溫情脈脈的少女,深情款款地依戀著村莊這位西北漢子,伸出雙臂緊緊擁抱著村莊,讓干旱的黃土高坡添幾分靈動,蜿蜒著,曲折著,如一襲澄澈的玉帶把村莊纏繞。
(原創(chuàng)首發(fā)江山文學(xué) 2022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