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相，是吳儂方言。意義是指嬉戲游玩。
　　 老一輩的蘇州人，“玩”字從不掛嘴邊，總是用“白相”來替代，如今年輕人很少說“白相”。
　　 年輕人的吳儂方言已經(jīng)不正宗了，是那種“蘇普”，就是蘇州話里夾雜著普通話。這也難怪，一些“舶來詞”跟“舶來品”一樣的多。曾記得有一次女兒回家給我說了一個笑話，笑話里的主人公是她自己。笑話其實一點也不好笑，可她覺得好笑，而我卻聽來有點不舒服。單位里的外來員工聽我女兒說話怎么聽不像是“正宗”的當(dāng)?shù)厝?，說她是“外來妹”，而“正宗”的蘇州人，覺得我女兒的發(fā)音也是帶有“蘇普”的味道，問她什么時候來蘇州的。她笑了，而我卻笑不出來。一個土生土長的蘇州人，說話卻像外來人員一樣，沒有一口流利的蘇州話。這是方言的流失，是對中華民族文化的不重視?？次覈?yán)肅起來，女兒說，我蘇州話說得很好呀。于是，我讓她說個“白相”，她始終沒有咬清楚那個“白”字的發(fā)音。
　　 我們單位里有位老員工，他對吳儂方言的認(rèn)識有一定的基礎(chǔ)，對于舊蘇州方言的讀音了解不少，就一個“切音”能跟我說好長時間。所謂切音就是將兩字合即成的音，就拿“白相”的“白”字來說，就是“白蓋薄之聲轉(zhuǎn)”，當(dāng)然，此處的“白”字并不是普通話里的拼音bai，而是帶有戲劇聲的beg，否則這個“白相”還是說不起來的。
　　 白相，也有薄相與孛相一說。蘇軾《次韻黃魯直赤目》：“誦詩得非子夏學(xué)，紬史正作丘明書。天公戲人亦薄相，略遣幻翳生明珠?！逼渲械谋∠嗑褪前紫?，也就是普通話“玩”的意思。清代詩人張鑒《冬青館詩·山塘感舊》：“東風(fēng)西月燈船散，愁煞空江孛相人?！边@里的孛相也是白相。近代中國語言文學(xué)家茅盾的《搬的喜劇》：“搬場？又要搬場？真好白相哉，才搬來幾個月，又要搬場？”
　　 這“白相”二字流傳著眾多文字故事與傳承，也是吳儂方言的驕傲。
　　
　　 二
　　 若是在蘇州，提起白相，不得不說的是：首先要白相虎丘山。
　　 虎丘的“三絕九宜十八景”，能領(lǐng)略到蘇州的園林之美。所謂“三絕”就是“云巖寺塔、劍池和千人石”。
　　 老蘇州人眼里的虎丘叫云巖寺，塔隨其名，如今叫虎丘塔。到蘇州不看虎丘塔是一件憾事。正如蘇軾所言：“過姑蘇，不游虎丘，不謁閭邱，乃二欠事?！?br />　　 白相虎丘山，三絕必游，而九宜十八景早已不全。
　　 進得虎丘山的山門，首先看到一座小橋——“海涌橋”。早先的虎丘便叫“海涌山”，緣由是虎丘山本是海上一島，海潮時隱時現(xiàn)，最后從海中涌出一山。這傳說倒有幾分仙境。
　　 小橋只有幾步長，跨過小橋，便是“斷梁殿”，抬頭看那個正梁，是由兩根斷木相接而成。全殿沒有金屬作構(gòu)件，只用竹和木釘，這是六百年的活，古老的蘇州工匠，真會“白相”，可嘆古代民眾之智慧。
　　 向前走便是“憨憨泉”，一口井被“鎖”著。相傳梁代的僧人憨憨法師，自小患眼疾，耳朵靈心眼好。一次挑水經(jīng)過這兒時，踩在青苔上摔了一跤，他想到下面可能有泉水，就開始挖了起來，功夫不負有心人，真的挖出了泉眼。就這樣，白相出名堂精來了，憨憨泉見證了勞動人民的善良與智慧。
　　 再向前走，有個“試劍石”，這個故事與干將莫邪夫婦有關(guān)，吳王闔閭為了爭天下，要求干將夫婦鑄劍，一百天后寶劍鑄成了，吳王揮劍試刀，于是身邊的大石頭被劈成二片，事后吳王因為此劍還殺死了干將。若干年后，干將的兒子在他人的幫助下得以報了仇。蘇州人民為了紀(jì)念這對夫婦，將橫穿人民路的東西向大道命名為“干將”路，將城區(qū)東部位于東護城河?xùn)|側(cè)，在相門橋下與干將路交錯的南北向道路命名為“莫邪”路。
　　 話有點扯遠，老蘇州的人就是話多，多說幾句，自己認(rèn)為是“好白相”，可是聽者有點不耐煩。
　　 回到正題上，此時，我們來到了“三絕”中“的千人石”處。此磐石呈暗紅色，十分神秘。傳說是當(dāng)年吳王夫差藏寶之地，為了保守秘密，在此石上殺害了上千名工匠。
　　 千人石的北面便是“三絕”中的另一絕“劍池”，被稱為“天下第三泉”。
　　 第三泉上面有“虎丘劍池”字樣，傳說是唐代書法家顏真卿獨子所書。
　　 目測劍池，有個四五十米寬的樣子，水有點呈淡綠色。
　　 相傳劍池之下是吳王陵墓，前些年，蘇州政府有關(guān)部門曾幾次抽水尋找陵墓與寶物，最后都是“嘸沒”。（這“嘸沒”是吳儂方言里“沒有”的意思。說這個“嘸沒”時，會手心向上，做出一副很遺憾的樣子。）
　　 沿著石階，拾階而上，穿過圓門洞，別有洞天，此時的山與景，已經(jīng)不是最重點的了，應(yīng)該去看看虎丘最大的“一絕”了。
　　 虎丘塔，塔身向北傾斜，讓人擔(dān)心，總有一種搖搖欲墜之感。沿著斜塔轉(zhuǎn)一圈，能看到塔有八面，共七級（大約寓意七級浮屠吧），由下而上逐層而縮，縮成漂亮的孤型。塔身是磚塊，框架是木頭。若是學(xué)建筑的，可以用一些專用名詞來形容此塔，平座、腰檐、柱額、斗栱等等。
　　 此塔有二千五百年的歷史，難以想像當(dāng)時的工匠怎樣砌成的。這樣大的工程，在工匠手里可能就是“白相相”，也許是竭盡全力了。
　　 蘇州人會自豪地說：虎丘塔是世界第二斜塔，也是蘇州古城的標(biāo)志性建筑。此塔建于北周年間與蘇州古城是同年代的，所以老蘇州們一直掛在嘴邊的是：先有虎丘塔，后有蘇州城。
　　 康熙帝也喜歡虎丘塔，并賜虎丘山寺為“虎阜禪寺”，還題過幾首詩。七絕《虎丘》：“小阜回崗落照紅，長廊曲榭稱西東。獨憐澗石潺湲水，霸業(yè)消沉在此中?！鼻』实垡擦陆?，數(shù)次來虎丘?；实劾蟽阂蚕矚g白相蘇州城。
　　 蘇軾白相過的虎丘，我們蘇州人稱之為虎丘前山，近幾年來開發(fā)了后山，值得“白相相”。
　　 “前山美，后山幽”，擁有“一線天”“二仙亭”“西溪環(huán)翠”“書臺松影”等等。后山是夏日里最好的幽靜之處，竹林深處群鳥繞林盤旋，白鷺成行，植被茂密，恬美如畫。
　　 如同吃蘇州的大席，前面是正餐，后面是甜品，悠哉悠哉，舒服到心里。
　　
　　 三
　　 上海人說“白相大世界”，蘇州人會說“白相觀前街”。
　　 蘇州的觀前街，就是縮小版的“大世界”。
　　 白相觀前街，就是嘗一嘗美食，賞一賞美景。出了此店，進入他門。觀前街的店鋪一家緊挨一家，若是要白相，可能得準(zhǔn)備半天。我這里簡單地介紹一下，不能一一道來。
　　 觀前街是東西向的一條步行街，東起臨頓路醋坊橋，西至人民路察院場，全長約780米，若是走一走逛一逛，從東頭到西頭，不消一刻鐘?？墒亲咦甙装紫啵傻靡獛仔r。
　　 白相觀前街，首先要白相的地方就是“玄妙觀”，是蘇州有名的道觀，也許“觀前街”的出處與玄妙觀有關(guān)，因為觀前街在玄妙觀的正前方。
　　 玄妙觀最初名為“真慶道院”，后改為“開元宮”“天慶觀”等等，已有1700多年的歷史，是有名的“江南第一古觀”。
　　 三十多年前，我認(rèn)識一位居士，他常常在玄妙觀集會聽課傳道，他不蓄長發(fā)，也吃肉，只是初一月半或道家節(jié)日時吃素。如今玄妙觀有沒有傳道與集會，還真不知道。
　　 對于玄妙觀，老蘇州人都是喜歡的，因為東腳門有不少“白相”的“么事（東西）”，聽的有：評彈、說書；唱的有：賣梨膏糖的“小熱昏”；吃的有：采芝齋的粽子糖、桂花糕、刮喇松脆慈姑片、奶油五香豆等等，說起來，“饞吐水（口水）”要噠噠滴。
　　 回過頭來介紹一下“小熱昏”。小熱昏也叫“小鑼書”，顧名思義，用小鑼、快板的形式，以說唱結(jié)合來賣梨膏糖。小時候，我最愛騎在父親的肩上去玄妙觀聽小熱昏。回家后父親學(xué)給母親聽：梨膏糖，初到貴地借個光；藥草膏，藥草糖，吃到肚里驅(qū)寒涼；諸君各位如不信，送你一塊嘗一嘗……惹得母親笑不攏口。
　　 小熱昏還分流派，蘇派、浙派、海派，但都是大同小異。若是來到玄妙觀，不聽一聽小熱昏，算是瞎“白相”哉。如今唱小熱昏的基本看不到了，若是能遇到真是運氣好。
　　 若是白露時節(jié)，還能看到“斗賺績（蟋蟀的蘇州人叫法）”，舊時蘇州斗賺績就是一個賭字，如今不賭了，還有了一個叫“蟋蟀協(xié)會”呢。
　　 三清殿是玄妙觀的正殿，也是江蘇最古老的木結(jié)構(gòu)建筑物之一，此殿是宋代的，古老悠久。
　　 對于正山門、西山門（如意門），都是與道和觀有關(guān)，我不是太喜歡。而如今跨進這些門，進入眼簾的都是小商鋪，賣的都是與蘇州傳統(tǒng)的物品有關(guān)，蘇州的小吃，蘇州的絲綢，蘇州的傳統(tǒng)紀(jì)念品，蘇州的土特產(chǎn)等等。
　　 出了玄妙觀，向西走，大街兩旁有康熙年代創(chuàng)建的陸稿薦肉店，光緒年代的葉受和食品店，乾隆年間的松鶴樓，咸豐年代的三萬昌茶葉店，民國時期的小呂宋，同治年代的乾秦祥綢布商店，解放前夕成立的新華書店等等，充分體現(xiàn)了蘇州的古老城市與傳統(tǒng)文化。
　　 白相觀前街，還值得一看的是觀前街的南邊有個叫“北局”的地方。東邊有第一天門（以前是光裕書場所在地）、電影院、珍珠弄（以前是交易珍珠的所在地）、太監(jiān)弄（蘇州人口中的“吃煞太監(jiān)弄”，也就是姑蘇城中心的美食一條街）。北邊有蘭花街（以前專營蘭花的場所），西有小公園。周圍有開明大戲院、大光明影院、蘇州書場、人民商場、還有好幾家賓館酒店等等，吃、喝、玩、樂、住，完全可以在北局享受。
　　
　　 四
　　 白相蘇州城，還得去山塘街走一走，白相相。
　　 七貍山塘還是七里山塘，老蘇州們會告訴你，這兩個全對。七貍山塘，因為有七只石“貍貓”而得名。石貍貓因為年代久遠，已經(jīng)損失嚴(yán)重了，十幾年前，山塘街又重新增設(shè)了七只石貍，每只都是坐姿，高度差不多十來歲的孩子高吧。
　　 這七只石貍被安放在山塘橋（美仁貍，在山塘街的入口處。）、通貴橋（通貴貍，象征通往富貴之路的橋。）、星橋（文星貍，象征學(xué)識淵博。）、彩云橋（彩云貍，象征幸福。）、普濟橋（白公貍，象征健康。）、望山橋（海涌貍，象征緣分，坐落在虎丘山景區(qū)的入口處。）、西山廟橋（分水貍，象征機遇。）下，成了古街一景。白相山塘街，就是來看一看這七只貍貓的。能找到這七只石貍，也是一種緣分。
　　 山塘街，差不多七華里的樣子，所以也叫“七里山塘”。東連接著“閶門”，西便到了虎丘。蘇州人白相山塘街是要連著虎丘一起白相的，“七里山塘到虎丘”，走完山塘街，正好去虎丘半山腰“冷香閣”喝杯茶，坐在靠窗的位子，虎丘山千人石和盤山路收入眼簾，養(yǎng)眼養(yǎng)心。
　　 白相山塘街，還得看古建筑，這條被評為“中國歷史文化名街”的小街，能領(lǐng)略到晚清和民國時期建筑之美。一個不起眼的小院小戶，幾落幾進，縱向為落，橫向為進。石庫門、柵板門、遮堂門、矮撻門、雀宿檐門，名堂之多，數(shù)不過來，這些在改造過的蘇州城新小區(qū)里是找不到的。老蘇州們能細細地道來，什么門廳、轎廳、花廳、樓廳，三進五進的人家，什么三路五路的通道，體現(xiàn)出古蘇州城舊時的平民百姓生活之富裕。
　　 若是將山塘街細分來說，可分為東西兩段，東段從閶門至半塘街，西段半塘橋到虎丘。東段居民臨水而居，差不多就是“君到姑蘇見，人家盡枕河。古宮閑地少，水港小橋多”這個意思。西段居民不再是傍水而居，土地寬闊，花木叢生。應(yīng)了那詩的后半段“夜市賣菱藕，春船載綺羅。遙知未眠月，鄉(xiāng)思在漁歌”。
　　 提到船，如今的山塘街大多數(shù)是畫舫，坐進畫舫，聽評彈，弦索聲中，軟糯的女聲傳來：“上有呀天堂下呀有蘇杭，城里有園林城外有水鄉(xiāng)?！边@兩句，就將整個蘇州城的風(fēng)貌給概括了，然后就在“哎呀蘇州好風(fēng)光好呀好風(fēng)光哎呀哎呀”里陶醉吧！忽然一轉(zhuǎn)，“春季里杏花開雨中采茶忙，夏日里荷花塘琵琶叮咚響，搖起小船輕柔唱橋洞里面看月亮，秋天里桂花香庭院書聲朗，冬季里臘梅放太湖連長江，推開門窗青山綠水巧手繡出新天堂……”這一段，將四季里的蘇州全唱了一遍，此時在哎呀哎呀聲中聽眾便合起掌拍起手來。
　　 若是時間允許，可以去“古戲臺（呈正方形，上下二層，雙休日或節(jié)假日戲臺上表演文藝節(jié)目）”“博物館（商會博物館）”“五人墓（顏佩弗、楊念如、周文元、沈揚、馬杰五義士）”白相相，領(lǐng)略古蘇州的文化元素。
　　 山塘街，總結(jié)起來一句話，就是“老蘇州的縮影，吳文化的窗口”。
　　 若是精神充沛，還可以去平江路白相相，那是一條歷史老街，沿河的小路，因河叫平江河而得名。平江路是蘇州城保存最完整的一個區(qū)域的，是古蘇州城的縮影。
　　 白相平江路，與山塘街差不多，小河、古橋、古居民建筑、商鋪等等，在此就不一一詳寫了。
　　
　　 五
　　 蘇州的園林以小聞名，而大的園林也有，這就去轉(zhuǎn)轉(zhuǎn)白相相。
　　 姑蘇城西南四五公里外有個叫“石湖”的景區(qū)，有東西南北四個進出口。從西門進來，行春橋的附近，有個大石頭，上面刻著“石湖”兩字，是乾隆皇帝的御筆。當(dāng)年宋孝宗將“石湖”兩字賜給范成大，于是范成大便有了“石湖居士”，石湖便成了范成大的石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