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野】潘公橋下的日子(散文)
潘公橋位于浙江省湖州市北門苕霅兩溪匯合處,為明代水利專家潘季馴所建,早年是湖州北門出城的標志性建筑。我公婆的家就在潘公橋北岸的廠灘8號,他們是湖州金屬拉絲廠的退休職工,老兩口對這一帶非常有感情。他們并非這邊的原住民,公公是軋村人,婆婆是義皋人,他們年輕時候在織里鎮(zhèn)上工作,后因工作變動從織里調(diào)至湖州。但婆婆告訴我,她家老底子是在潘公橋附近的市陌路。日本人入侵的時候,外公曾為生活所迫在城北水閘那里做過一段時間偽軍,日本人投降后,外公回到市陌路太平庵對面的剃頭店重操舊業(yè)。1949年春節(jié)以后,曾經(jīng)與外公一起當過偽軍的朋友找到他,動員他去解放上海,這位偽軍朋友那時已加入到解放軍隊伍。無奈外公已經(jīng)成家,且外婆身體不好,此事只好作罷。解放后外公遷至其連襟的老家,位于太湖邊的義皋村定居,仍舊以剃頭為業(yè)。
先生年少時喜歡聽外公講過去的事情,外公解放前在市陌路開店時無意中還救過一名共產(chǎn)黨干部。事情的發(fā)生毫無懸念。一日下午,外公在店里等生意,這時進來一位青年男子,他告訴外公有人追他,希望能在外公店里躲一躲,外公同意了。那時的店面都是前店后宅,外公將人藏在后面的房間里。不一會兒,果真有幾人尋到市陌路,經(jīng)過外公的店門口時,很著急地詢問有沒有看見什么人經(jīng)過,外公說沒注意,來人匆匆追往東面環(huán)渚方向去了。年輕男子出來后告訴外公自己的真實身份和姓名,并感謝外公的救命之恩。因事出突然,外公沒有記住青年男子的名字。
也許是命里注定與潘公橋有著不解之緣,一九八七年我公公婆婆調(diào)入湖州金屬拉絲廠工作,開始沒有分配住房,他們租住的地方就在潘公橋附近。先是墻壕里,后至潘家廊,廠灘8號是九十年代初分配的公房,房子很小,只有十幾個平方,緊貼著潘公橋下的龍溪港,婆婆家的廚房與龍溪港只隔著一扇窗。九十年代有一次發(fā)大水,家里的水沒過了腳踝。居住條件雖然局促,但這里留下了我們一家忙碌又安穩(wěn)的身影。
我公公以前是金屬拉絲廠的機修工,業(yè)務(wù)精湛,在我的印象中沒有他搞不定的活。我曾和小姑子合開過印刷廠,在工廠最艱難的時候我請公公過來幫襯。他老人家不僅維修機器,還幫著管理生產(chǎn),替我們省下大筆的開銷,連廠里的升降電梯都是公公帶領(lǐng)幾名工人親手制造的。公公技術(shù)好,人緣佳,廠里的員工對他很佩服,親切地稱他為“老爺子”?,F(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78歲高齡了,精神矍鑠,生性樂觀,還在小姑子的印刷廠發(fā)揮余熱。
公公不僅精通機械,同時他還是位不錯的裁縫。裁縫的手藝是祖?zhèn)鞯?,八、九十年代全靠這手藝,為家庭增加額外收入,使得家中的菜籃子總是那么豐盛。婆婆有一手好廚藝,她還曾在湖州二輕系統(tǒng)組織的烹飪大賽中獲得第二名,當年金屬拉絲廠招待外賓都是婆婆掌勺的。人最基本的需求莫過于吃穿,公公婆婆在這方面給予我們小輩極大的滿足。公公還常對我和小姑子說:“辛苦銅鈿快活用”,只要不浪費,他都認為是正常的。
在潘家廊租住的時候,我和先生尚未成婚。潘家廊在潘公橋南堍,那時候的潘家廊人來貨往,店鋪林立。我印象最深的莫過于潘家廊輪船碼頭,就在潘公橋下。這里停滿大大小小的船只,以客船居多,往來于織里、軋村等地,許多農(nóng)產(chǎn)品也是在這個碼頭上岸的。八三年我讀高一的時候,就是在這個碼頭乘船去塘甸我同學的家。八十年代末期,我和先生還曾在這個碼頭游過泳。那時候這里的水雖然有些混濁,但游泳的人仍然很多,膽子大水性好的年輕人會吊著過往船只到很遠的地方。碼頭旁邊有個醬油店,里面的醬菜品種豐富。碼頭往西幾百米有一家湯包店,味道好極了。每逢休息日,公公婆婆會帶著我們在老街上看古橋,吃小吃。公公對附近一帶哪家店的東西好吃了然于心,我非常享受這種走走看看吃吃玩玩的生活模式。
廠灘8號在潘公橋北堍,緊鄰潘公橋。廠灘是一條東西走向與橋下的龍溪港平行的狹長街道,西面以潘公橋為起點,向東一直通到環(huán)渚鄉(xiāng)下。與廠灘相背,從潘公橋往西的這條街是田盛街。我們的生活區(qū)域就集中在古老的潘公橋下。二千年前后由于企業(yè)不景氣,公公婆婆都提前退休了,潘公橋下的家更熱鬧了。公公每天在家里聽著音樂做著裁剪,婆婆打理家務(wù),幫我照看孩子。2000年,小姑子家的世紀寶寶出生了,幾年后我們家這一對調(diào)皮兄弟在潘公橋下玩出了名氣。
我們這條街上的住戶大多是廠里的工人,也有一些是做小生意的。我所熟悉的鄰居就這么幾家。從潘公橋側(cè)往東,第一家的孩子叫小亮,比我兒子大一歲,他父親是金屬拉絲廠的會計。我家在第三個門堂子,我兒子迪迪和小姑子的兒子楠楠由我公公婆婆照顧。第四家的女孩子叫媛媛,她父親是煙糖公司的員工。媛媛家對門是潔潔家,她父親是市郊一家企業(yè)的技術(shù)人員。迪迪、媛媛、潔潔三人同歲,我跟這兩個女孩的母親亦同齡,孩子們玩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幾個女人也經(jīng)常湊在一塊聊天。楠楠比迪迪小六歲,當他能夠獨立行走時,便像個甩不掉的小尾巴,成天跟在幾個大孩子后面四處瘋癲。我每次下班回來便看到自家這兩個熊孩子頭發(fā)濕漉漉的貼在腦門上,哪怕大冬天也會頭上冒汗,皮實得緊。好在那個地方街道狹小,汽車無法通行,相對來說安全系數(shù)高一點。每到寒暑假正是幾個孩子玩得最歡的時候,家長需要隨時關(guān)注他們的動向。我公公婆婆每隔一段時間就到潘公橋頭找一找,看看孩子們是否安全。
夏天來了,潘公橋邊好不熱鬧。那個時候的老房子沒有空調(diào),有些鄰居會在自己門口擺好小飯桌,吃露天飯。我家也吃過露天飯,小飯桌直接擺放在潘公橋下,邊吃飯邊與鄰舍隔壁打招呼聊天,煞是有趣。晚飯后天黑了,月亮出來了,潘公橋的臺階上坐滿乘涼的人。晚風輕拂,橋下升騰的水汽漸漸由暖變涼。女人們聊著東長西短,男人們聊著家國大事,孩子們不時地出來鬧騰一番,刷一刷存在感。讓我感到奇怪的是,市民階層對國內(nèi)國際形勢的關(guān)注度比機關(guān)干部都要高,那些老男人聊起中外偉人,就跟聊起周圍鄰居似的熟悉,對新近發(fā)生的各種大事小情也分析得頭頭是道。一天的疲憊在黑夜中慢慢褪去,新的希望將在次日的黎明中誕生。
潘公橋的鄰居們都是熱愛生活之人,他們的日子雖然簡單平淡,但都過的有滋有味。有時我也在思考人生的意義是什么?回顧自己渾渾噩噩的前半生究竟做了些什么。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這種思考毫無價值。平平淡淡如何?轟轟烈烈又如何?日子是自己過的,健健康康地活著,快快樂樂地過著,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