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早早就到辦公室，從他臉色有點蒼白、眉心緊縮，不難看出此刻的他，心情肯定糟糕透了。
　　 他癱坐在沙發(fā)上，頭依靠在沙發(fā)背上，張開雙臂也搭在沙發(fā)背上，兩條腿微張開蹬直，讓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個“大”字。眼睛滴溜溜的死盯著天花板的吸頂燈，沒人知道他在思索著什么或者是盤算著什么。
　　 一陣冷風從窗口吹進來，凍得他一哆嗦。他猛地一站起身來，雙手裹緊外套，向窗戶走去，嘴里蹦出兩個字“好冷?！?br />　　 走到窗臺前，吹著冷風，煩悶的心情舒暢了許多，他正要伸出去關上窗的手也縮了回來，插在褲兜里，讓自己上半身正面迎接著冷風。
　　 正對著窗戶的街道上，已經(jīng)成排地搭起賣春聯(lián)和糖果點心的棚子，人來人往喧鬧聲烘高了春節(jié)已臨近的氛圍，好不熱鬧。
　　 老陳看著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又不免增添了許多惆悵。他轉頭看掛在墻上的鐘表，日期顯示2019年1月21日，還有15天就要過春節(jié)了，指針正好9點整，溫度顯示零下8度，這是室內溫度，估計室外溫度比這還要低1~2度。
　　 老陳剛從兜里掏出電話正要撥號，傳來“咚咚”的敲門聲。
　　 “請進。”老陳的聲音顯得很疲憊。
　　 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30出頭的男士。
　　 “老王，來啦，坐?！崩详惱欣贤醯娜瞬⒓缱?。
　　 說起老陳，其實他并不是真老，88年出生的，可能是工作過度操勞，頭發(fā)已白了三分之二。剛進來的老王，是合伙人之一，公司由三個人合伙，另外一個合伙人老李。
　　 “老李今天有其他事嗎？”老陳問老王。
　　 “他呀，外出要賬去了?！崩贤踹呎f，邊掏著煙遞給老陳。
　　 老陳聽了，沒接話，點起煙，深深吸一口，又狠狠地把煙霧往外吐。煙霧在風里，四處擴散掉。
　　 老王遞過來一個藍色硬皮文件夾，說道：“看看這個?！?br />　　 老陳反應過來，接過文件夾，并沒有急著打開，而是順手放一邊，估計他已經(jīng)清楚里面的內容。
　　 “還未收回來的有多少？”老陳嘆了口氣。
　　 老王抿一口熱茶，不緊不慢地說到：“自己看吧，我都無語死了，今年行情真操蛋，項目少的可憐，錢還不好回款。”
　　 是啊，現(xiàn)在建筑行業(yè)大環(huán)境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人工和管理成本不斷上漲，工程款回款還難，公司的正常運轉資金都很緊張。別的開銷能省則省了，但底線得保障員工的工資、福利能及時發(fā)放。
　　 老陳他們公司是提供造價服務業(yè)務的，規(guī)模不大，也就十幾號人。老陳公司成立至今已有4年多，從開始的只有三個合伙人自己干活，一步一步熬到現(xiàn)在有十幾號人的小團隊，對于他們三人來說，這4年多來的艱辛和不易，只有他們心里最清楚了。
　　 “賬上的錢，夠這個月員工的工資和年底獎金吧？快過年了，別冷著員工的心！”老陳問道。
　　 “不太夠！”老王無奈的回答。
　　 老王的回答，像把刀子，猛扎到了老陳的心上，一陣隱隱作痛。老陳站起來，去把窗戶關上。估計此刻他的心，已達到抗凍的極點了。
　　 老陳關好窗戶，坐回沙發(fā)上，拿起手機，撥拉了電話簿里的號碼，撥通一個備注“張科長”的號碼，電話里傳來一首《今天是個好日子》的鈴聲。
　　 30秒的鈴聲那頭沒人接聽，電話自動掛斷了。
　　 “沒接？”老王投來了失望的眼神。
　　 “走，咱倆現(xiàn)在也出去登門要賬！春節(jié)放假前的這段時間，我們的主要精力全部放在要賬上，不是在要賬就是在去要賬的路上”老陳把抽了一半的煙，用力揉按在煙灰缸里。
　　 老陳的暴脾氣這刻要爆發(fā)出來了，狠狠地抽開茶幾的抽屜，拿出2條“中華牌”香煙裝進布袋里，加上2提“信陽毛尖”茶葉，連轟帶拽拉著老王衣服往辦公室門外走。
　　 老王很清楚老陳說干就干的急性子，雙手攤著，隨老陳走出辦公室，急的連辦公室門都沒關上。
　　 留下空蕩蕩的辦公室，沒有徹底熄滅的煙蒂，一串青煙歪歪扭扭地升起、散去。
　　 門外大辦公室里，員工們還在專心的敲打著鍵盤，在計算著手頭還未完成的工程量，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工作計劃安排，都想著春節(jié)放假前，把手頭的活該收尾的收尾，該報審定案的抓緊定案，不讓自己今年的年終總結留啥尾巴。
　　 老板們負責要賬，保障大伙的應得。員工們盡職盡責，及時完成自己的手頭任務，也是對老板的一種支持或者說是回報。老陳雖然性子急，但從不亂批評或者謾罵公司員工，他的急性子是用在對外不友好的人和事，他經(jīng)常大會小會上都是夸贊公司員工的積極性和主動性，把公司營造成一個很好的“大家庭”氛圍。
　　 時間猶如白駒過隙，這天是公司的年會，明天就開始放年假了。年會會場就在公司會議室，不像其他公司那樣在酒店或者度假村之類的租場地來舉辦。這幾年來一直是這樣，也是老陳的意思，可以節(jié)約租賃會場的一筆費用。
　　 雖然是在公司會議室舉辦年會看起來簡陋了點，但每年員工們都會用心去準備，就說今年的會場布置，掛滿了喜慶的小紅燈籠、紅色裝飾帶和“福”字，連辦公室每人的辦公桌卡座上都貼有年屬生肖—可愛的小豬。滿屋子都喜慶洋洋。
　　 沿墻邊處整整齊齊的排放著禮盒包，一看就知道是今年給員工們發(fā)放的年貨。
　　 “今年的年貨不知道跟去年的有什么不一樣？”一個留長發(fā)，戴眼鏡的女孩看著年貨禮盒，發(fā)出了疑問，滿臉的期待。
　　 “干菜、水果是少不了的啦。”
　　 “我喜歡去年發(fā)的那臘腸，不知道今年有沒有？”
　　 ……
　　 你一句我一句，這也是員工們在公司最放松最自由的時刻，不同于日常工作中為算工程量或者是對賬時的爭吵聲，整個會議室充滿了歡樂的嘻哈聲。
　　 “都到齊了吧？”人影還沒見著，先聽到老陳的聲音傳來，頓時間整個會議室安靜了下來。
　　 下一秒老陳快步走進會議室，這時大家到老陳頭上落滿還沒來得及融化掉的雪花片，衣服上、鞋上都有。
　　 “這會雪下的真大啊，屋外地面已經(jīng)積雪可能有5公分厚了?！崩详愡呎f著邊拍打頭上、身上的雪，走到正中間的座位，挪著椅子坐下，隨手端起還冒熱氣的茶水，喝上一口。這幾個動作，可以說是一氣呵成。
　　 大伙這時才齊刷刷扭頭望向窗外，窗外已是一片白色的世界，挨著窗戶最近的那棵梧桐樹，也是裹上了一層厚厚銀裝。遠處的松柏，原本挺拔的枝干被積雪壓彎了，在風中搖搖晃晃，像極了一名醉漢。路上的汽車川流不息，車輪留下的痕跡，猶如人一生的生活軌跡，粗看是那般的亂七八糟，細品起來如同中國的水墨畫，不同濃淡層次，別有一番韻味。
　　 老陳環(huán)顧一周，微微點了點頭，連說著：“不錯。不錯?！彼闶菍裉鞎霾贾玫臐M意了。
　　 “王總，開始吧?！崩详愅蜃约鹤笫诌吷系睦贤跽f道。
　　 “好的陳總！”老王說著，展開了早準備好的發(fā)言稿。
　　 老王今天是會議的主持人，接下來是老王對今年一年以來公司取得的成績向大家通報一下，無非就是今年公司接了多少活，完成的活質量怎么樣，截止今天定案了多少金額，還有哪些活沒定住案之類的，流程跟往年一樣，員工們都不是太關心的樣子。
　　 員工們最關心的是接下來李總要宣布個人績效情況，這才是實打實跟自己切身利益相關的。大伙的心思，老陳也都理解，人之常情嘛。
　　 “以上是今年公司的全部經(jīng)營狀況?！崩贤鹾貌蝗菀鬃x完了稿子，端起杯子也喝上一口，壓壓寒氣，又激情地補充一句：“希望明年公司的業(yè)績再上一個新臺階！”
　　 引來了大伙一陣熱烈的鼓掌聲……
　　 “很好，從王總的年終報告里，大家都清楚了解今年公司的情況，較于去年，是不太理想。今年的行情，是大環(huán)境所影響，各行各業(yè)都有所萎縮的趨勢，項目少了許多。但這只是暫時的，就像王總剛才說的那樣，希望明年公司的業(yè)績再上一個新臺階。大家開開心心回家過年，多陪陪家人，熱熱鬧鬧過個好年?！崩详愋】偨Y一下，接著說道：“李總，你來講兩句。哎呀，李總的話才是金貴，一個唾沫一塊金??！哈哈哈?！?br />　　 話音剛落，引起一陣哄笑。但馬上就安靜下來，因為接下來的話，都是干貨，誰都不愿意漏聽一個數(shù)字。
　　 “張陽年終績效考核得98分，崔景年終績效考核得98分……”平常說話就算老李最小聲音，但此刻在大伙耳朵里都聽得清清楚楚，還奮筆疾書記錄著。
　　 十幾名員工的年終考核，在不到2分鐘時間就宣讀完畢。大伙開始都在交頭接耳，細聲細語的討論著什么。女同志們時不時捂著嘴，悶聲的笑著，估計在計劃一會散會后逛哪個衣服店或是化妝品店吧；男同志們很快都安靜下來了，滿臉的淡定，沒有半點的興奮勁，也難為男同志們了，一會發(fā)的獎金還沒捂熱，回到家估計都得如數(shù)上交給家里的“財政大臣”。
　　 “大家安靜一下哦?！笨粗@熱鬧的場景，老王不忍心地打斷了大家的活躍，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接著又說道：“其實啊，今年大伙的獎金，能夠全額發(fā)放，得感謝陳總……”
　　 “王總，不說這些?！崩详愙s緊打斷老王的話，他知道老王要說什么，在他看來用不著把這事跟大伙說，這事止于他們三合伙人知道即可。因為這事，他們三合伙人昨晚在公司已經(jīng)討論到晚上12點才回家，最終做出的決定。
　　 昨天下班后，他們三合伙人都聚到老陳辦公室。連續(xù)半個月來，他們三人都是每天分別出去要賬，但到昨天為止，要回來的賬還占不到各委托方拖欠款的十分之一。加上公司原賬上的金額，還遠不夠員工最后一個月工資和獎金的發(fā)放。
　　 “我提議，今年就按賬上的錢，除掉員工工資和福利，剩余多少，獎金就發(fā)多少吧?！崩贤蹰_口打破了沉默。
　　 “我看只能這樣了?！崩侠罱又捳f：“今年要賬真難，要不回錢，也真是沒辦法了，大家會理解的，明年陸續(xù)回款，咱及時補發(fā)也能說的過去。”
　　 是啊，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了。公司是服務類企業(yè)，沒什么重資產作為抵押，銀行小額貸款都不好申請。這兩年來，公司業(yè)績一年不如一年，但往年的回款都很及時，從沒有發(fā)生過這種囧境。
　　 “缺口多少？”老陳簡短的問。
　　 “30萬?！崩贤趵侠钔暣鸬?。
　　 “我無息給借公司30萬。”老陳果斷的說道。
　　 老王老李聽老陳這么一句，面面相覷，有點反應不過來。
　　 “別發(fā)蒙了。”老陳看他倆的表情，漏出鄙視的微笑。
　　 是的，他們三人合伙已經(jīng)有4年多，合約上是法定合伙人，生活中也是親密無間的好兄弟，彼此的表情瞬間會被對方捕捉到也不稀奇。
　　 “兄弟們，聽我說哦，我也不是錢多沒處使哦?！崩详愙s緊給自己話加以解釋道：“你們說說，這幫員工們久的也跟著咱干有4年了，短的也有1年多，都是自家兄弟了。眼下馬上就要過年了，誰不希望辛苦一年到頭，能得到自己應得的那份勞動回報，咱也是打工過來人，要是這次咱獎金隨便有多少發(fā)多少，咱仨清楚公司的狀況，但員工不清楚啊，這樣一來會不會冷了大伙的心呢？會不會打擊大伙的積極性了呢？”
　　 老陳點一支煙，吐一口煙霧，接著說：“再說了，這幫兄弟有的人已經(jīng)成家了，哪家容易？現(xiàn)在哪家沒個房貸車貸，父母贍養(yǎng)費，子女撫養(yǎng)費等等。這費那費，不都指望著這點錢去開銷嗎？”
　　 “突然間，咱少發(fā)了一部分錢，是不是等于斬斷了他們生活的某一段計劃？我們于心何忍！困難是公司的，理應由咱來承擔?！崩详愓f到這，腦子里也快速閃憶起了當年自己打工時艱苦歲月的畫面來，不禁有點暗暗傷感涌上心頭。
　　 “我同意！但，我出10萬?！崩贤醴磻^來了，說道：“別啥好事都是你全占。”
　　 “就是，啥好事都是你自己占，我們是吃白飯的?。∥乙渤?0萬。也就是咱每人10萬出，誰也不吃虧誰也不占便宜。”老李也附聲說道。
　　 老李的話音落下，三人你看我，我看你，眼神交換著各自的心里話，此時此刻，真是“此時無聲勝有聲”最好的應景。三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久久的不松開。
　　 常言道：兄弟同心，其利斷金。
　　 暫時的困難，在兄弟三人的同心協(xié)力下，瞬間解困。
　　 年會上，老陳打斷老王的話后，老王也會意，話鋒一轉，緊接著說道：“現(xiàn)在開始點到名字的來我這領獎金紅包和領取禮盒！”
　　 “謝謝領導！”
　　 “謝謝領導！”
　　 此時，窗外的天放晴了些許，雪也停了，街上又開始熱鬧起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要不是政府禁止放煙花爆竹，估計這會街都是孩子們的世界了。
　　 一縷暖洋洋的晨光透過窗簾縫隙鉆進來，跨過長方形的會議桌，斜照在老陳的左臉頰上，好暖和！
　　 一陣喧鬧過后，大伙都回到座位坐好了，每人的臉上都洋溢著感恩的笑容。老陳他們看著這一幕，也會心一笑，此刻他們的心是無比的輕松。
　　 “兄弟們，廢話我就不多說了，我借此機會給大伙及你們的家人提前拜年了！”老陳站起身來，大手一揮，說一句：“走，回家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