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生活】礦山煙云(中篇小說)
一
中午時分,我在辦公室里透過窗戶看到我叔叔和朱經(jīng)理在井口處,他們兩個人和馬礦長指手畫腳,好像在吵架。不一會兒,叔叔和朱經(jīng)理都?xì)饧睌牡鼗貋砹?。朱?jīng)理臉色蒼白,一臉的沮喪。
我小聲詢問:“二叔,你們兩個剛才在井口干嘛呢?還和馬礦長動手動腳的,是吵架了嗎?”
叔叔扔掉了煙頭,用腳踩滅了。地包天的下嘴唇往上翹著,像個大猩猩。他朝著我嚷嚷道:“既然你都看到了,還在看笑話,也不過去幫老子一把?!笔迨逶谠剞D(zhuǎn)著圈,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侄兒子,你平時不是挺老道的嗎?要是真有能耐的話,現(xiàn)在就過去把那些拉煤的車輛通通給老子轟走!太欺負(fù)人了,操他個先人!放著自己的煤場不用,竟來霸占我們的地盤?!?br />
我問:“啥意思?什么地盤?我都被你搞糊涂了。叔叔你慢慢說,理清頭緒說清楚點兒嘛?!?br />
朱經(jīng)理撇嘴道:“王老二,你咋那么多淡話,咱倆去了都搞不定,難道你侄子長了三頭六臂?”
我很不爽:“到底咋回事嘛?有啥搞定搞不定的,說說唄,我倒要看看有啥了不起的糗事情。”
叔叔嘟囔道:“操他個先人,這都幾個月了,那個馬礦長盡欺負(fù)我們,還得寸進(jìn)尺。先占用我們的主井當(dāng)出風(fēng)口,把我們熏得夠嗆就不說了。昨天晚上也不吱一聲,就悄悄侵占了我們的煤場。連個招呼都不打,你說氣人不?他娘的,竟敢爬到老子的頭上屙屎屙尿。剛才我和朱經(jīng)理過去和他理論,你猜他說啥?他說:‘反正你們礦也開不長久么,我們只是臨時借用一下嘛,待我們煤場寬松了,就立馬把炭拉走,煤場還給你們。都是鄰居么,那么小氣干嘛呢煞?!秲鹤?,你說氣人不?他霸占了我們的煤場不說,到頭來還說我們小氣。他們霸占著那片煤場,到時候我們出的煤炭往哪里放呀?”
“原來是這,我還以為啥事呢,不就是這么個尕事情嘛,看把你們兩個氣的,有那個必要嘛?你們等著,過去瞧瞧,我倒要看看他長了幾個腦袋,竟敢欺負(fù)我們,看老子咋樣伺候他!”說完就拿上鋼絲鞭子,然后又把匕首插在腰間之后便出了門。
此時,辦公室門前聚了一群人,大伙嘰嘰喳喳,均述說著“春光煤礦”的各種不是。趙俊峰和雷建武見我出來之后,就急忙尾隨著我問東問西:“王哥,你這是去干嘛?是不是去打錘,要不然我們也跟著一起去吧?”
我心煩意亂,吼道:“一邊玩去!聽好了,你們兩個哈慫悄悄待在這里。我自己過去就行了,沒必要興師動眾的?!?br />
我陰沉著臉來到了煤場。此時,一輛大卡車正在撅著屁股卸煤,我直奔過去,一把拉開了車門。里面坐著一個維族司機(jī),那漢子滿臉的胡子青茬,黑乎乎地眼窩,餓狼般的眼珠子,顯得十分兇悍。我用手指著他的鼻子吼道:“嗨嗨!哪個牲口讓你把煤炭卸到我們煤場上的?”
他也不吱聲,直接從駕駛室里跳了下來,沖著我紅眉毛綠眼睛喝道:“外江!阿達(dá)西,你咋說話的?最好把話說清楚些煞,拉煤干活嘛,又不是我個人的事情。要怪就怪馬礦長去,沖我吼啥呢吼?不就是圖個運費嘛。不然我吃飽了撐的非要把炭倒在這里。我只是一個開車的司機(jī),肚子脹了嘛,有意見就去找馬礦長煞?!?br />
我朝著他的汽車狠狠踹一腳,吼道:“哎!咋啦你,你到底啥意思?難道馬礦長讓你吃屎你也去吃???我警告你,這是最后一趟,下次再敢過來,看我不敢用汽油把你的破車點啦!”
“喔喝!那么老道嘛,大不了我不拉了還不行嘛?干嘛發(fā)那么大火呢,我又沒有惹你?!彼M(jìn)了駕駛室,猛得一腳油門氣哼哼地把車開走了。
他的車剛開走,迎面又開過來一輛大型裝載機(jī),我往路中間一站擋住了它的去路。那個開裝載機(jī)的小伙子也挺橫,視而不見似的,并沒有減速的意思。我從腰間抽出了鋼絲鞭子指著他怒目而視,站在路中央文絲不動。那司機(jī)也不含糊,竟然把鏟車直接朝著我開了過來,待鏟車頭即將碰到我的鼻子才停車熄火了。我用手指著他罵道:“臭要飯的,繼續(xù)開呀!咋不開了呢?操你個先人,是兒子娃娃就從我的身上壓過去!”
司機(jī)也對我咆哮:“喔喲哎!你是個啥人?站在馬路中間做啥呢?不要命了嗎?我們只是干活的,馬礦長讓我們往哪兒開,我們就往哪兒開,礙你屁事!”他氣急敗環(huán)地跳了下來。
我走過去搡了他一掌道:“唉!臊子嘛你,馬礦長讓你吃屎你也去吃???”我頭昏腦脹,僅有這句臟話了。
他沖著我吼:“唉!再波動手煞,都是兒子娃娃嘛,誰怕誰呢煞?!?br />
我又搡了他一掌道:“咋啦,老子就動你了,你又能把老子的雞巴咬啦!你老道的很是吧?剛才竟敢把鏟車開到老子的鼻子上。來煞,有皮本事再來壓我呀!你要是個兒子娃娃,現(xiàn)在就去發(fā)動車。不敢,你就是個孫子!”
他瞪著我有些氣餒了。喏喏道:“喔喝,老哥你太老道了唉,整個一個神經(jīng)病嘛。咱可沒有吃錯藥,才不和你玩命呢,惹不起還躲不起嘛?!彼f著就去鎖了車門,隨后就溜達(dá)著走了。裝載機(jī)停在路中央,正好把那條唯一的通道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誰的車也休想通過。
我不禁一陣竊喜,看來是初見成效。不一會兒,那個駕駛員又領(lǐng)著馬礦長來了。馬礦長臉色陰沉著,氣勢洶洶地到了我面前:“喔喲!我當(dāng)是誰呢,原來是你一個。你是王礦長的侄子吧?我聽說過你,剛才我和你叔叔還有那個朱經(jīng)理已經(jīng)協(xié)商好了,煤場臨時借給我們用幾天,用完之后立馬還給你們。小王,要搞清楚咱們可是鄰居,親兄弟一樣么,幫家一點兒煞?!彼统鱿銦熛蛭耀I(xiàn)殷勤。
我推開他遞過來的香煙:“馬礦長,論年齡你也算是我的長輩了。做人做事最好要講點道理,做人要誠實點,不要亂甩套子忽悠人。誰又不是傻子,剛才你說和我叔叔都協(xié)商好了,他們同意把煤場借給你們用是嗎?那好,咱們現(xiàn)在就去當(dāng)面對質(zhì)一下,看看你說的是實話還是假話?年紀(jì)都一大把了,還滿口跑火車,說話辦事總不能光靠忽悠人吃飯吧?”
“喔喝!把你個家家地,我還整治不了你啦!看來呀,你小子還是沒有吃過苦頭。實話告訴你,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是誰一個?!我說要用幾個月,那必須就是幾個月,誰也攔不哈。來!小馬,去發(fā)動鏟車,看誰敢攔截一下我看看!”
我頓時火冒三丈,吼道:“馬礦長,我的忍耐力可是有限的,你再敢把鏟車發(fā)動一下讓我瞧瞧,看來你是活膩歪了。去煞,去發(fā)動煞!”我說著就從腰里抽出了匕首。
馬礦長頓時驚呼道:“嗨嗨!小王你,你想做啥?還想當(dāng)殺人犯不成?!今天我把話挑明了哈,你敢動我一根汗毛,這一輩子可就攤上大事了?!?br />
我切齒道:“放你的血并不是我的本意,是你逼我這么干的?!蔽依湫χ?,“捅個人有啥稀罕的,大不了再進(jìn)趟局子,這年頭誰怕誰呀!”
此時,趙俊峰和雷建武也掂著鎬頭把跑了過來。
馬礦長有些氣餒了:“小王,有話好好說不行嘛,何必抬杠呢煞?”
“我懶得和你啰嗦,今天你再敢放一輛汽車過來,我馬上就通知井下的工人把你們的通風(fēng)口堵了。出風(fēng)口放到別人家的礦井里,還要不要皮臉!”
“小王,你是新來的,啥事情都不曉得么。你掰著手指頭幫我算一下,假如重新開個出風(fēng)口,那要多少錢呢?最起碼得一百多萬吧?!瘪R礦長居然和我算起了經(jīng)濟(jì)賬。
我冷笑道:“馬礦長,你不覺得你很可笑嗎?你們礦的經(jīng)濟(jì)利益和我們有一毛錢的關(guān)系嗎?還好意思說省了一百多萬呢,幾年以來便宜了誰?誰受益了?是誰幫你們省了那筆錢你應(yīng)該不糊涂吧?是不是應(yīng)該感謝我們呢?”
“這,這,也是喔……”馬礦長無言以對了。
“你利用了我們的井口,結(jié)果呢?不但不感恩,還經(jīng)常欺負(fù)我們。都一大把年齡了,連這點做人的基本道理都搞不明白,還在這兒對我吆五喝六的,有意思嗎?”
馬礦長頓時偃旗息鼓,轉(zhuǎn)怒為笑,急忙掏出來一支香煙硬塞進(jìn)我的嘴里,并親自為我點燃了。然后拍著我的肩膀說:“我的尕兄弟唉,喔喝,今天嘛,算是栽到你的手里了。算秋嘍,我保證再不放煤過來了,這樣總行了吧?”
“先別說那些,眼前這些煤炭你最好盡快拉走,不然到了半夜三更,我可沒有義務(wù)幫你看管,一旦被哪個鳥司機(jī)偷偷拉走幾車算誰的?到時候可別怪我沒有提前告訴你?!?br />
“喔喝,你嘛,小王兄弟,都是鄰居么,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干嘛不依不饒呢。二天,二天我請你到我開得那個“避暑山莊”里去喝酒。尕兄弟,幫家點兒煞?!彼麚ё×宋业募绨?,討好巴結(jié)著。
“吃飯嘛,那還差不多?!蔽乙灿辛诵δ?,“但是呢,依我看最好還是趁早把煤拉走比較合適,到時候萬一被偷了,免得扯皮不是?”
“好吧好吧,我爭取早點處理這個事?!?br />
廢話少說,我們只能握手言和。
回來之后,叔叔和朱經(jīng)理聽了我的匯報,都開懷大笑起來。朱經(jīng)理首次當(dāng)著我的面如此說:“哇噻,好你個西山狼,真沒有看出來呀,你小子還是個老道人呢。小王,以前我有什么對不住你的地方,還請你小子多擔(dān)待點兒?!?br />
我受寵若驚,有些飄飄然了:“朱經(jīng)理,就這么個尕事情算個鳥,不就是打錘嘛。我這個怪錘子別的本事沒有,就是喜歡打錘。怪就怪娘老子生了我這么個怪慫貨,脾氣是天生的,就是喜歡打架斗毆,其中的滋味你們肯定享受不了,只有一種感受,那就是特別的刺激過癮爽!當(dāng)初蹲在石板梁號子里,那么老道的地方我都不擔(dān),這算什么呀。再說呢,我也知道自己的驢脾氣不好,容易得罪人,領(lǐng)導(dǎo)從來就不待見咱,沒辦法的事。”
朱經(jīng)理推了我一把道:“小逼開的,越說越來勁了哈。嗯嗯,不錯不錯,好好干,就這樣整。再說咱們這個礦最多只能開個三兩年,我希望在這段時間里,咱們應(yīng)該齊心協(xié)力,同甘共苦,好好干吧?!?br />
“多謝朱經(jīng)理,我會加倍努力的?!蔽沂状握f這般蕎面話……
二
傍晚時分,曹云鳳把我吼了過去,小聲說:“小王,剛才小趙讓我過來找你,說今天晚上咱們?nèi)齻€人到山梁子那邊去抓野鴿子,我本來不想去,可是她硬糾纏著不撒手么,你說咋辦呢煞?實在沒辦法解脫嘛。小王,我們兩個是鐵哥們兒,我給你說句悄悄話,今天晚上總覺得怪糟糟地,你們兩個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呀?”
我笑道:“去你的,你想多了吧?我們兩個才認(rèn)識幾天啊,能發(fā)生什么事?你多慮了?!?br />
曹云鳳糾結(jié)道:“也是哦,可能是我猜錯了吧。其實呢,我和她認(rèn)識的時間比你長,去年在那個礦上就認(rèn)識了,也是我的閨蜜么?!?br />
“是嘛?你覺得她這個人咋樣?”我試探性地追問。
“她人挺好的,長得漂亮,身材豐滿,細(xì)腰大屁股的,比那些打工妹強多了。又是公司里的職員,工作輕松,沒有經(jīng)濟(jì)負(fù)擔(dān),整天搽脂抹粉,洋氣著呢。小王,你說句大實話,我咋覺得你們兩個是不是早就掛上了?喔喲外!我嘛,就像個勺子一樣么?;桀^昏腦地,咋就沒往那方面想呢煞?小趙也真是的,她太不夠哥們了,居然耍手段把我裝進(jìn)去了。包括小王你,你們兩個是不是提前設(shè)計好了,抓鴿子是假,讓我去打掩護(hù)是真?”
“打什么掩護(hù)?不懂你說的啥意思?!?br />
曹云鳳指戳著我的額頭嬌嗲道:“還在裝?還不老實交待。想不到小王你也學(xué)會了忽悠人。賊不楚楚地,怪不得你對羅芳群沒有興趣呢,原來還藏著這么一手啊,佩服佩服,讓我開眼了?!辈茉气P自作多情,絮絮叨叨。
我撇嘴道:“切!真沒看出來呀,妹子你的幻想能力蠻強的嘛。不過令你失望了,你又想多了,壓根就沒有那回事。妹子,我發(fā)現(xiàn)你一遇到事情怎么盡往歪處想呢,我和趙曉嵐才認(rèn)識幾天啊?”
“真沒有嗎?不可能?!辈茉气P緊盯著我,觀察著我的面部表情:“小王,咱倆可是掏心窩子的哥們兒吧?有啥事情不妨往直白里說,那樣要痛快些?!?br />
我盯著她道:“到目前為止,知心朋友其實并不多,妹子你就是其中之一。咱打心眼里對妹子你沒得說,坦誠相待,有啥說啥,絕不藏著掖著。但是呢,怕就怕你那張烏鴉嘴,有時候說話既不分人又不分場合,說話不經(jīng)過大腦,只圖一時的快活。一不留神吐露了嘴,暴露了軍事秘密,那還得了啊。今后尤其是在羅芳群和趙曉嵐這兩個人面前,說話可要把握住尺寸喔?!?br />
“小王,不妨把話給你挑明了吧,今后不論你和哪個女人耍朋友,哪怕就是繞搭了一汽車,我也幫你打掩護(hù)嘛。咋樣啊小王,咱夠哥們吧?”
“謝謝妹子,有你這句話就好?!蔽译p拳一抱模仿戲里的書生,拿捏著嗓子念白道,“小姐,小生這下有禮了,請受小生一拜?!?br />
“小王,你可真逗,哈哈哈……”曹云鳳開懷大笑著。
我跟隨著曹云鳳來到了發(fā)炭房。我那位肥胖的表嫂笑嘻嘻地招呼道:“咦——你們這是弄啥去哩?剛才聽小趙說,你們幾個人今天晚上要去抓野鴿子呀?野鴿子賊精賊精的,就憑你們仨,就恁好抓?依俺看去了也是白搭,肯定抓不著?!?br />
趙曉嵐邊往挎包里面裝東西邊說:“阿姨,你可別小瞧我們了,去年就去抓過野鴿子呢。到時候把魚網(wǎng)往井口上面一罩,然后往井筒里扔幾塊大石頭,打草驚蛇,敲山震虎懂嗎?那些野鴿子一受到驚嚇就飛出來了。一旦粘到網(wǎng)上,想跑啊,門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