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時光】與秋書(征文·散文)
我想,在時光深處,總會有一些塵封的記憶,會不期然地被翻檢出來。
那些記憶,有時候是一件事,有時候是一個人,有時候是一段經(jīng)歷。
而這些記憶,雖已塵封,卻不會被忘記。
——題記
一
時間的步履。行走到秋,一年的光陰也就剩下三分之一了。流年似水,在一年余下所剩不多的日子,隨著片片落葉,變得蕭瑟起來。夏日曾經(jīng)的喧嘩與熱鬧仿佛沉入了歲月深處,追隨著逝去的日月逐漸遠去。
都說一層秋雨一層涼,確實,天氣,真的是一日涼似一日。
一葉知秋。涼風拂過,一片葉子落下,便是秋天的信箋。“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這樣的情緒,已然隨著秋天的來臨,鐫刻在了我的內(nèi)心深處。
秋葉,枯黃,打著卷,從樹枝上剝離,輕輕地飄,輕輕地落。紅色、粉色黃色的花,換了顏,呈現(xiàn)褐黃色,一瓣一瓣地凋謝。“落紅不是無情物”,是呀,它是有感情的,即使落入泥土,也仍然化作春泥,等待來年春天到來。
人的一生,猶如這一年的四季,剛剛還是春意盎然,綠草茵茵,然而,在不知不覺間夏天就溜走了,再往后,便到了人生秋天。
人生這四季,既漫長,又短暫。
忽然,覺得心里有些疼痛,“離別”,這個令人傷感的詞一下子襲上心頭,不由想到,生亦何歡?死亦何苦?難道每個人都要經(jīng)過許多次的離別嗎?
忽然,聽到一個消息,張家舅舅沒了。在舅媽的電話里,我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原來,在一個陰雨綿綿的秋日里,沒有告別,沒有囑托,他赫然離開,離開他一輩子都深愛的親人,妻子、兒孫,轟然倒地,再沒起來。
那天,一縷秋風劃過窗欞,綿綿細雨絲絲縷縷,嘀嗒的雨聲打在心上。舅媽的聲音很輕,很輕,她的聲音里帶著傷感,隱入風里,落入雨中。而風中的雨,一滴一滴地落下,仿佛她憂傷的淚珠。
舅媽的聲音在我的耳邊嘆息,舅舅的臉在我的記憶里開始清晰起來。
舅舅,姓張,母親的姑表兄弟。臉龐英俊,濃眉大眼,皮膚呈象牙色,略有不足,便是嘴巴略大,嘴唇稍厚,但并不影響他的長相,反倒是村里未出閣的女子們暗暗傾心與他。然而,那個時代,青年男女的婚姻大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相互嫁娶的男女大多只是見一兩次面,便互定終身。
鄉(xiāng)村,是舅舅祖祖輩輩繁衍生息的地方。他生于斯,長于斯,而且生活時代又是封閉的時代,按說在婚姻上是沒有自由的,更談不上自由戀愛一說。但是,他卻是個另類。他不僅自由戀愛了,后來還談婚論嫁,娶了自己心儀的女子。
二
爺爺是生產(chǎn)隊隊長。在當時閉塞的小村子來說,他是有特權(quán)的,他管著這一個村子里的大事小情,管著這個村子里勞動力的勞動分配。舅舅年輕,腦子活絡(luò),跟我家走得很近,于是,在勞動分工上他會討到不少便宜。
那時,我才剛剛五六歲的年紀,記得舅舅定了親,是外村的女子,當時兩家都見了面,吃了相親酒,男方送了彩禮、衣物,就等著冬天農(nóng)閑時辦婚禮迎娶了。
在我的記憶中,村里男婚女嫁,大都是在冬天。鄉(xiāng)下,春夏秋三個季節(jié),都是很忙的,唯有冬天,用他們自己的話說,是貓冬的季節(jié)。于是,大多數(shù)人家都選擇在這時候辦酒席,嫁姑娘、娶媳婦。那種熱鬧,叫村里人情緒飽滿,熱情高漲。
舅舅的母親,是我母親的姑姑,我叫姑姥。那年,姑姥養(yǎng)了十幾只雞,一頭豬,就等著冬天一到,便殺豬宰雞,籌辦婚禮。
然而,令她猝不及防的是,她的兒子卻說不娶那個定了親的姑娘了,誰勸都不聽。盡管姑姥撒潑打滾,大哭大鬧,舅舅還是逼著她們退了親,為此,姑姥家損失了為數(shù)不少的錢財,女方家只給拿回了幾件衣物,送去的彩禮錢一分沒拿回來,姑姥覺得“賠了夫人又折兵”,愁苦的臉上,皺紋更深了。
后來,當她知道兒子竟然和外地來逃荒的女子好上了的時候,她又開始哭天搶地,逢人便說自己的命如何不好,養(yǎng)的兒子都不聽話,不讓她省心,都二十幾歲了,還沒個正經(jīng)。姑姥想的是,外地來的女子,家里一貧如洗,房沒一間,地沒一壟,家里兄弟姐妹一大幫,將來結(jié)了親,還不是一個很大的拖累。這樣的條件,怎么能和原來定了親的姑娘相提并論?她是死活不同意兒子私自定下的女子。
三
春天,村前濕地上,草兒探出了頭,綠油油的。草間生長著一種綠色植物,窄窄的葉子,小手指粗細的根莖,村里人叫它酸巴漿。它的味道酸酸的,夾雜著一點點甜絲絲的味道,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食物匱乏,它曾是孩子們嘴里不可多得的美味。
記得一天,風和日麗,在他家院門口,舅舅叫我,丫丫,過來。
我跑了過去,看見舅舅手里拿著一束綠色的植物,問他叫我干嗎?他說,給你酸巴漿。我伸手的時候,舅舅卻說,你幫我個忙,我就給你。
他拿出一個紙包,疊得方方正正。我說,是啥?他說,你別管,你只要幫我送給趙榮子就行。
我說,你們住一個院,你給她不就行了,還干嘛讓我送去?
他卻說,讓你送你就送,別問那么多。
去年夏天外地來逃荒的一家人,姓趙,趙榮子就是那家的女子,他們一家借住在姑姥家的東廂房里。我覺得這事很容易,況且,每年春天,草兒萌發(fā)時節(jié),他都會采一些酸巴漿,送給我,我記得他的好,于是答應(yīng)了他。接過他手里的紙包,順手也接過了那束酸巴漿,頓時嘴里酸水泛濫,口水橫沖直撞。
找到趙榮子,我把紙包給了她,并說,是舅舅讓我送來的。趙榮子的臉紅了起來,如花朵般美麗。她說,你不許對別人說,知道不?
我點點了頭說,我對誰也不說。回到家,就把這事告訴了母親。母親卻責怪我說,小孩子凈說瞎話,再不許胡說。
盡管村里人說三道四,盡管他們的愛情不被看好,但是舅舅卻是個長情的人,他對趙榮子的情感依然沒有改變,他在努力地堅持著……
四
那年夏天,那是一個陽光很好的日子。他站在院中,看著菜園子,角落里有幾株白菜,一只綠色的菜青蟲在菜葉上爬著。他盯著那只蠕動的蟲子,心里在想,要不要給白菜噴點農(nóng)藥。東廂房的門開了,一個女子端著一盆水出來了,手一揚,“嘩啦”一聲,水倒入了院墻邊。揚起的水花,掠過他的眼,一顆顆水珠,在陽光的照耀下,晶瑩剔透。
女子揚手的瞬間,圓潤的手臂,白晃晃,晃著了他的眼。他盯著那女子看,紅彤彤的臉龐,兩條麻花辮長長的垂了下來。那一刻,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撞了一下,莫名的,他的心咚地跳了一下,又一下。女子轉(zhuǎn)身回屋,他的目光仍然追隨著她的身影,那兩條長長的麻花辮牽動著他的心。
此后,他神采飛揚,他欣喜若狂。愛情的小火苗,就這樣不期然地燃在了這個鄉(xiāng)村窮小子的心里,從而,如星星之火一般,越來越旺。
在舅舅的心里,他們的初見,是那般的美好。但那時,對于他們兩個來說,還不知道日后兩個人之間會發(fā)生什么。他們,不知道愛情為何物,更不知道何為地老天荒,懵懵懂懂中,只是兩個人的相互吸引,感覺相互的好。這些,對于兩個小學都沒有讀幾天的青年男女來說,就已經(jīng)足夠了。
后來,我看到趙榮子的脖頸上系著一條紅絲巾,紅色的旗幟般,迎風招搖著。再后來,姑姥終于拗不過舅舅,在那年的冬天,辦了酒席。舅舅迎娶了他自己心愛的人,趙榮子成為我的舅媽。
五
日月光陰,如水流逝。轉(zhuǎn)瞬,歲月在他們身上留下了滄桑的痕跡。
然而,舅舅的心中,舅媽永遠是那年初見時的模樣……
這幾天回老家,去看了舅媽。蒼老的她一如這秋天的黃葉。她落寞地說,你舅舅這一輩子,干啥都風風火火,就連走了都是那么急,一點征兆都沒有。
我的心情很難受,不由想起當年英氣勃勃的舅舅,想起系著紅絲巾招搖過街的舅媽。時過境遷,一切都改變了模樣,而經(jīng)過真心相愛、相濡以沫的他們,卻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于是,抬眼看向窗外,舅媽的院子里,一朵朵菊花盛開著,在凌寒的風霜洗禮下,依然嬌艷,那是舅舅最喜歡的花。
“菊花向晚應(yīng)嫌雨,梧葉經(jīng)秋不耐風?!鼻锾靵砹耍也还苁谴笞匀坏那锾?,還是人生的秋天,都是一個生存必經(jīng)的季節(jié)。
這個季節(jié),有“秋風秋雨愁煞人”的憂傷,也有“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恢宏。思及此處,對于人生的生離死別,便已不再糾結(jié),一切都已釋懷。
于是,以一種豁達的心態(tài)迎接秋天的到來。
本篇散文由季節(jié)的秋天:“菊花向晚應(yīng)嫌雨,梧葉經(jīng)秋不耐風。”和王國維先生的詩句:“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為起興和話題,由張家舅舅的赫然離去,舅媽的低低的不舍聲音為引子,追憶舅舅和舅媽的愛情故事,告訴人們:人如四季:有明媚的春天,也有寒冷的冬天;有“秋風秋雨愁煞人”的憂傷,也有“萬山紅遍,層林盡染”的恢宏。由此啟迪我們:對人生的生離死別,不必糾結(jié),一切皆可釋懷。
散文語言優(yōu)美,季節(jié)聯(lián)想和人生感悟過渡自然。思維沉著冷靜,宛如這安然的時光,讓人感動,給人力量,向上生長。
原文與編按語珠聯(lián)璧合。特別欣賞雪社的編按語:掀開記憶的幕簾,往日時光里的故人舊事便紛至沓來。
提前祝賀流年社團又一篇精品誕生。
這個作者,這個丫丫,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