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巢】本色(征文·散文)
一
每年中秋,朋友都會給我送來一大袋本地廠家做的各種包裝的月餅。早些年丫頭還小,我提著月餅進門,還來不及放下,就被她一把劫走,像個鑒賞家一樣,各種餡的挑一塊,放在她的書桌上,邊寫作業(yè)邊品嘗。吃飯時叫她,怎么叫都不出來,說,不餓,月餅吃飽了。
這個中秋也一樣,我提著一大袋朋友送來的月餅進家門,迎接我的是我家的小貓咪。如丫頭一樣,進門就扒拉我手里提的袋子。扒拉開后,還認真地一塊一塊檢閱。那神情,像極了前些年的丫頭。
丫頭坐在椅子上看著檢閱月餅的小貓咪笑,我問丫頭,這種進門就截“胡”的作法,像不像曾經的你。
怎么能像呢,你看毛豆,它可比我霸氣多了,我都叫它三聲了,它的眼里只有月餅,一聲都沒回過我。當初我不回你的時候,你不是還得吼我嗎?
我看著動了動耳朵的小貓咪和目光始終落在小貓咪身上的丫頭,有些微的感慨。
是時過境遷,還是物質的豐富,抑或是年齡限制了人的愛好,再或者,是月餅散失了本該有的味道,不然在短短一兩年的時間里,那么愛吃這種月餅的丫頭,面對這樣精美的月餅,會不屑一顧?
第二天晚上,下班回家的丫頭,給我提來一個大月餅,是弟媳做的。那是家鄉(xiāng)的月餅,圓圓的,與小車的車輪一樣大,沒有五仁水果,沒有玫瑰花生,更沒有油酥、棗泥、紫薯、豆沙等這些餡料,但聞起來很香,有最原始的那種小麥的香味,那是家鄉(xiāng)的味道。
在我的認知里,買來的月餅不叫月餅,叫點心。家鄉(xiāng)做出來的這種大大圓圓的月餅,才是真正的月餅。這種月餅里,藏著一個又一個故事,這些故事,是坐在月亮底下的祖母和坐在葡萄架下的母親講給我們聽的。我一直相信,故事里的事,是真的。
二
記憶中的中秋,不管多忙,母親都會扔下手里的活計,做月餅。
祖母則像個監(jiān)工,提著她的小凳子,隨著日照的轉移而轉移。她坐在堆滿苞谷的院子里,樹影到那兒,她就把小凳子挪到那兒,慢悠悠地剝著苞谷皮,一雙眼卻死死地盯著大門。祖母說,蒸月餅的這天,腳重的人不能進我家院子,如果月餅剛好端上籠屜,又剛好來個“腳重”的人,就把月餅踏死了。被踏死的月餅出鍋后,圓圓的月餅上會留下一個鞋印子。
我一直覺得,舊時茅舍里的祖母,是一個神秘的存在。也一直相信,她告訴我們的比如身子不干凈的女人碰了家里做的醋,醋就會壞掉;走夜路的時候,聽到任何聲響都不能回頭看,只要回頭就會被不干凈的東西抓走魂魄;晚上不能照鏡子也不能梳頭等這些我們不知道的“常識”,都是神圣的。所以,雖然我分不清哪種人是屬于“腳重”的,但聽到有人進我家院子的腳步聲,心就提到嗓子眼。于是,與祖母一樣,人雖在院里剝苞谷皮,神思總要分一半在院外,以至于母親在廚房叫了好幾遍我的名字,讓我去抱柴禾,都渾然不覺。
父親是個爆脾氣,在母親叫我叫到第三遍時,丟下手里砍柴的斧子,拿起身邊的細樹枝就朝著我抽過來。
挨過打的我很委屈,但還是會分神。聽到拴在院門口的大黃狗子叫,馬上會停下手里的活計,跑去院外看看,然后報告給祖母,誰誰誰到我家來了。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一晃,祖母離開我們已經三十好幾年,關于腳重會踏死月餅的說法,在這三十多年里我們從沒見證過。自祖母離世后,母親就遵照祖母的這一說法,每個月圓日,把做好的月餅端上籠屜,就拿個小凳子坐在院門口。如果有人來,是不會讓進院子的,只坐在院門口聊天;母親離世后,弟媳每年也蒸和車輪一樣大一樣圓的月餅,我不知道她有沒有坐在院門口阻攔來家的鄉(xiāng)人,但她每年給我蒸來的月餅上,從沒見過祖母說過的鞋印子。
三
家鄉(xiāng)的月餅做起來是個技術活,連皮帶底,要摞十三層。皮子須是姜黃色的,底子須是胡麻的。
中秋前三天,母親把自家做的酵母泡在小盆子里,泡一個小時后,倒掉小盆里泡酵母的水,把半碗面粉和半碗溫水倒進去,拿筷子和泡軟的酵母一起,順著一個方向攪拌,然后放在太陽下曬。再一個小時后,把剩下的半碗面粉倒進去,再攪拌。如此三遍后,換中盆,和面。第三天中秋的早上,中盆換兩個大盆,盆里全是發(fā)面。
做這些的時候,母親晚上要起來兩次,每次都是等面發(fā)的有氣泡時,再倒進和發(fā)面一樣多的面粉,和發(fā)面一起揉,等揉到發(fā)面和新的面粉相融合,再裝進盆里,再發(fā)面。
小時候過中秋,儀式感特別強。這一天,全家不用上地干活。吃過早飯,父親就提起斧子,到后院里劈柴;母親收拾完碗筷,喂完家畜后,搬過兩大盆發(fā)面,叫上我?guī)退兔?、搟面皮。
從小不愛做飯的我,對做月餅這活計,是真沒有抵抗力。
母親把面切成大小不一的面齏子,第一個是最大的,要做底,不能搟得太薄。搟開后,才是我最愛干的。把搟圓的面餅裝進籠屜里,抹一層清油,抓一把搗碎的胡麻撒在上面,抹勻,再搟第二張面皮。面皮要一張比一張小,撒的顏色有胡麻、紅曲、茴香、香豆子,姜黃等。
這些顏色,都是自家種的。
每年開春,母親拿香豆子、胡麻、茴香的種子,用小鏟子挖開田垠或開出的一小方土地里,把種子點進去,再埋好土。這些物種的成熟時間都不一樣,我記不得是胡麻先成熟還是茴香先成熟,只記得種胡麻要開出大一點的地塊。種子種進去兩月左右,會開出紫色的小花,花落后結小燈籠一樣的綠色小球,等綠色小球變成焦黃色時,小燈籠就裂開了,露出深咖色的果實,但不會掉出來。那個時候,胡麻就可以收獲了。
拿鐮刀把胡麻割下來,曬干,用棒槌敲打。敲打下來的胡麻,是和胡麻桿、胡麻皮摻和在一起的。起風時,母親抓起和胡麻摻和在一起的混和物,慢慢抖動,胡麻在風的吹拂下,會和雜物分離。脫了皮的胡麻是重的,風一吹,就沉淀了下來。
快到中秋,有空閑的時候,母親把收獲的胡麻、香豆子、茴香、姜黃、紅曲等拿出來放進鐵鍋里炒,等炒出香味,倒出來晾涼,洗干凈石臼,放進去搗成沫。這種活計,通常都是我在干。而我也非常喜歡干這個,邊搗邊能吃到胡麻。在沒有零食的當下,炒熟的胡麻,能香到骨子里。?
搗碎的這些色料,大多時間我們是不吃的,只等中秋時做月餅用。
家鄉(xiāng)的中秋,月餅是要做好幾塊的。這些月餅,也不只我們吃。中秋過后的第二天,是要走親戚的。走的都是至親,如姑母、舅舅、姨母家等。去親戚家的時候,要從月餅上切下來一小方,裝在布包里。從親戚家來的時候,布包里還是一小方月餅,只是,那方月餅不是自家的了,是親戚家回禮的月餅。如此,家里就有了好多種味道的月餅,這些月餅,要一直吃到秋收結束,蒸得多點的時候,會吃到冬天。
月餅蒸完后,還要蒸一個蓮花。蓮花要比月餅小點,底盤搟得要厚點。上面錯綜開,放五層各種顏色的小花卷,做出來要像蓮花的樣子。上面做一個猴子或豬八戒。要是面有多余的,會做許多小鳥、小蛇、小老鼠等。和月餅一樣,出鍋時趁熱點上小紅點,用西瓜的瓜子皮或黑豆做眼睛。祖母說,點了眼睛的小動物就有了靈氣,八月十五獻月時,把這些小動物也獻上,就會保佑全家,日子會一年比一年好。
祖母的話是要聽的,父親聽,母親聽,我也聽。
那些小鳥小蛇小老鼠,我們也是不吃的,大多時候就是我們的玩具。祖母用棉線把這些小動物串起來,曬干后掛在我們的脖子上,走出門去,會和村里的小伙伴們比,誰的好看誰的多,誰的眼里就多一份豪氣。
四
我已有好多年不獻月了。
每年中秋,都會找理由,沒有固定的住所;買的月餅沒誠意,獻了,月亮公公也不吃;中秋代表團圓,我一個人就是一個家,已經算圓滿了,不獻也罷……
我知道,不是我懶惰,是年復一年后,獻月的儀式感沒了。
每天忙于生計,若沒有網絡,忙碌一天的我們,估計都會忘記這樣一個日子。回到家,看著裝進包裝袋里的月餅,或不經自己的手得來的月餅,總覺得獻或不獻沒什么區(qū)別,獻出來也只是做做樣子,絕沒有小時候父親獻月時的那份虔誠在。
吃過飯,走上天臺,一輪圓月正緩緩升起。
我想起了舊年里的老家,大院子里擺好供桌,大大的月餅放在供桌上,供桌的四角,放著應季的水果,西瓜刻成月牙。父親虔誠地跪在月亮前,點起兩根蠟燭,三張裱紙攤開在手中,嘴里念念有詞,然后點燃,丟在月餅的上空。星星點點的火,隨風飄落在他身后的每個家庭成員的身上,暖暖的,驅逐了一天的勞累,也接下了未來的幸福與美滿。
這段時間有些忙,封小區(qū)后又沒網,回復遲到,諒解哈!
在流年,我們攜手同進步!
聽雪敬茶!
感謝姐姐的鼓勵,這段時間忙收拾房子,回復遲了,怠慢姐姐,諒解哈!
給親愛的風兒姐姐敬茶!
聽雪的文越來越有大師范兒了。
抱抱親愛的花兒姐姐,再次感謝鼓勵!
這段時間有點忙,回復遲了,請諒解!
敬茶!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善待別人的文字,用心品讀,認真品評,是品格和品位的彰顯!
我們用真誠和溫暖編織起快樂舒心、優(yōu)雅美麗的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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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聽雪的行文風格,云淡風輕又深情款款。國慶快樂!
還別說,小時候戴上祖母穿的小動物,能開心很久呢。
抱抱親愛的落雪姐姐,那段時間收拾房子,今天才來回復,抱歉得很!
守著院門的祖母愛勞作,虔敬民俗和神性,于一個溫馨的家而言,她就是神一樣的存在。媳婦、孫女,乃至整個老家人都在無聲的傳承祖母的精神。
祖母用棉線串起的小動物,戴在脖子上,就是愛和虔敬的勛章啊。
看聽雪筆下的中秋樂事,丫頭和貓咪愛月餅,祖母、聽雪和父母、弟媳更愛做月餅,那些溫馨的細節(jié),點點入心,百轉千回。
在慢時光里,曾經拜月的虔敬、分享月餅的走親儀式,都是多么好的親友互動啊。昨是而今非之感,想起了木心的《慢》
為聽雪不再拜月的理由而心疼,期待接住美好的聽雪和丫頭,日子越過越好,自由幸福。
佳作。
這些年沒有固定的住所,一切從簡,連這樣的儀式都省了,明年或許會拾起這些儀式,自己動手做呢!
這樣的結果,是我想要的,幸福而自由,姐姐為我驕傲哈!
感謝素心妹妹的用心解讀和給予的鼓勵,愿我們都開心快樂,好好的!
抱抱親愛的小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