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香】爬坡記(小說)
好雨知時節(jié),正是收獲春花生的深秋天氣,老天爺善解人意,慢悠悠地下了一場中雨,莊稼地里不干不爛,也是薅花生的大好時機。
早上吃過飯,我把摔花生的鐵架網(wǎng)衣,木凳子拎上三輪車,順手抓了幾只紅蘋果,兩盒子核桃露,還有一瓶礦泉水,一包八月十五沒有吃完的月餅,裝在一條塑料袋子里,扔進三輪車箱,又給發(fā)動機水箱里增加幾瓢井水。
妻子放門提醒我,指令我:“你別在地里摔花生,攏共三分地,一口氣薅完,再抱上車,一車裝完,拉回來家,速戰(zhàn)速決,晚上在燈光下摔,別耽誤明日打工掙錢。”
我道出自己的想法:“趁鮮摔,花生肯掉個。不等到太陽落山,就摔完了!”
妻子看穿我的心思說:“我知道你害怕費事,不想朝家里拉花生秧,難道花生秧曬干不可以喂牲畜么?你可知道,多耽誤一天功夫,少打一天工——三分地花生能夠賣多少錢?”
“不是我不想拉,”我說,“今年花生收成好,一車拉不來家——魯蘭河堤上修路了,堤面抬高了,路嘴變陡了,不比往年了……”不等我說完,妻子打斷我的話路說:“再高,又能夠高多少?你總愛神虛,我叫你就做一車拉!”
我說:“恐怕,困難?!?br />
妻子說:“只要裝上車,繩子捆綁好,就能夠拉來家!”
妻子小學沒有畢業(yè),是我家的干部,她一貫說一不二的。在我搖車時,又埋怨我一句:“叫你把小臺灣那塊地扔掉,你偏偏抓住不放手,拿當命根子,誰讓你自討苦吃?”
小臺灣是我們生產(chǎn)隊的一塊土地的名字,本來它是一塊飛地,它與本村土地相隔一條大渠道,隔河千里遠,收割拉打都要經(jīng)過鄰村懂馬莊的地盤,這是一塊三面環(huán)水的高地。大集體后期,董馬莊干部使用無賴的孬辦法,把小臺灣的高地推平了,栽上水稻,隨后,將魯蘭河淌里與我們村交界的土地割讓給了我們生產(chǎn)隊。我們隊的農(nóng)戶依舊改稱這塊地叫小臺灣。這地南洼北高,好歹一年只收一季小麥,夏天里,南頭洼子是青蛙的天堂與樂園。好歹這塊地靠近排灌站,遇上發(fā)大水的年份,肥沃的泥沙在這塊地上淤積,冬小麥稍施肥料,準能夠連年穩(wěn)產(chǎn)高產(chǎn)。
不久農(nóng)村大包干,家家戶戶分了小臺灣這塊地。
與我地搭界的是董馬莊的土地,他們討厭這河灘地,家家都栽上了白楊樹,前年賣了一茬成材樹,當年春天里又栽上了一片小白楊。因為樹小,樹當里能夠種兩年莊稼。
提前兩天,我的西鄰剛剛薅了春花生。本來,在我們的小臺灣東面,是有一條三米寬的車路的,近年被鄰隊那些地蛆把一條好端端的路平了,種了莊稼,眼下只剩下一尺寬的小界埂,單身人都行走困難。寸土寸金,在那些人口眾多,土地少的地方,你想找一塊巴掌大的荒地,都十分困難。
好長一段時間沒有下雨,小臺灣南頭水洼干涸了。我駕駛?cè)嗆嚕?jīng)過南頭洼地,再經(jīng)過西鄰花生茬地,來到我家花生地邊,趁鄰居不在,放心把三輪車放在鄰居家的花生地里。
當我把三分地花生薅了一半的時候,我的西面鄰居女人來了,我害怕她會責備我,壓了她的地皮,首先開口認錯討好說:“我把車子暫且放在你家花生茬地里了?!?br />
她說:“沒有關系,地里沒有莊稼,可以走的,只要不碰樹?!彼粗肄镀鸬幕ㄉw粒飽滿,花生果結滿根部,笑容滿面地加以贊美:“你的花生真漂亮,你的花生真漂亮!下種時一定施復合肥的?”
“沒有施一粒肥?!蔽一卮鹫f,“重茬花生,想不到被大水淹沒了多日,竟然獲得意想不到的收獲?!?br />
她說:“這幾分地,足夠你拉一車!”
我說:“是啊,堤面上的坡路太陡,為了安全起見,我想勻做兩車拉?!?br />
她說:“現(xiàn)在你已經(jīng)薅起一半了,已經(jīng)夠一車了。”
我拿草叉裝車。
她說:“我?guī)椭阊b一會兒車?”
我急忙表示拒絕:“不勞你大駕?!?br />
她拿鐵招刨地,復收自家地里丟掉的花生果實。
常言說,好事多磨,這話很有道理。我把第一車花生順利拉回家,回到地里,把剩下花生薅起來,裝上車,車子剛剛扭轉(zhuǎn)過車頭,只聽背后咔嚓一聲響,車子不走了,我大吃一驚,下了車,看見車廂下的鏈條斷了,落在了地上,還好,鏈條沒有在爬坡時斷裂。我暗自慶幸并祈禱:好人一生平安,遇難成祥。
此時此刻,太陽已經(jīng)掛在身旁的小樹梢上。
我拿出手機,撥通了王磊的電話號碼,按一下接聽鍵,一陣鈴聲過后,傳來王磊的回話:“二哥,什么事?”
王磊是我的堂兄弟。
我問他:“你現(xiàn)在在哪里?”
王磊回答:“我在山東棗莊打發(fā)泡。出來兩天了——你有什么事?”
我說:“我在魯蘭河淌里薅花生,車子鏈條斷了,車子壞在地頭,天眼看黑了,不知如何是好,你能否打電話幫助我找一個人來,從家里農(nóng)機店里買一根鏈條來為我接上?”
“嗨,黑里摸窟,怎么好對接?即使白天,都要很費一番功夫,那可是非常細致的活兒,談何容易?!蓖趵谡f,“罷了,我替你找一兩個人來,開車把你的車子拖回家,改日再修理。”王磊掛了電話。
幾分鐘過后,王磊打來電話:“二哥,王辰在家,王樹云也在家……你在地里等候吧!”
在此期間,我索性吃光了早上從家里帶來的食品,還喝光了兩瓶核桃露和一瓶礦泉水,然后舉步經(jīng)過那片長滿荒草的洼地,跨坡登上魯蘭河堤,站在新鋪不久的柏油路邊等候。
夜幕降臨。王辰開著他家的小三輪車來了,車廂里站著王樹云。我與王辰是親叔伯兄弟,王樹云是王磊的弟弟。
王辰把三輪車駕駛到地頭,停下,捏亮手機點燈,拾起車廂下的鏈條,看一眼說:“瞧你這鏈條,大概一年沒有較油了,在車子轉(zhuǎn)彎時,硬生生地把它擰斷了。”說完把鏈條扔進車廂,順手摸出一團粗實實的帆布帶子,把我的車子扣在他的車后腚上。
我難免對王辰擔心說:“你的車子太小,只怕拉不動?!?br />
王樹云說:“能夠拉動?!?br />
我說:“萬一拉不動,你再去家把你耙地的大五零開來吧?!?br />
王樹云說:“五零車的旋耕機沒有拆下來,不好拖。試試看,萬一爬不上去,我們再另想辦法唄。”
王辰加足油門,一路黑煙,把我的車子一舉拖到魯蘭河堤下,人與車彼此休息一下,王辰信心十足,摩拳擦掌,上車,再次加足油門,我繼續(xù)掌握我的三輪車,跟在后面,沖向高坡。
可是剛剛爬到小半坡,他的前車噴吐濃煙,玩命地攜帶火花,聲音漸漸低落下去,無奈,只好退回到原處站下。它停在那里壓低聲音響著,好像朝我們訴苦說:“我不行了,我拉不動,我不行了,我拉不動……”
“怎么辦?”我感到憂慮。
王辰督促王樹云:“你去家,把你的大便拖開來。”
“接近十里路,黑里摸窟,走到什么時候?”王樹云說,“吉磊在家,只好讓他來我家開車跑一趟?!奔谑撬麄儌z的跑貨朋友。
王樹云說:“你讓吉磊來我家,把大便拖開來——車鑰匙放在五零車的座子上?!?br />
王辰撥通了吉磊的電話號碼,并且告知他開車的途徑以及需要到達的目的地。
夜空布滿繁星,偶爾有一兩只野鳥從頭頂煽動翅膀飛過去。王辰與王樹云順著柏油馬路往前走,去迎接吉磊,以便向他指明車子掉頭的寬敞途徑。
我留在原地,掏出手機,撥通妻子的電話,一陣鈴聲過后,傳來對方回話:“你怎么還沒有回家?”
我說:“車子鏈條斷了!”
她靈活運用著那句時常掛在嘴邊的口頭禪說:“這不該好!這不該好!車子停在哪里?”
我說:“就在地頭。幸虧沒有斷在坡上,真是該好!”
她說:“叫我怎么辦?”
我補充說:“王辰和王樹云被王磊叫來了,車子太小,不濟事,他們倆的一個小朋友開大便拖,馬上就到。你去飯店買幾個菜來家,家里的好酒有的是?。∥业尉撇徽?,正愁沒有人來喝。”
她說:“電冰箱里的菜子也現(xiàn)成的,我這就動手去炒……”
2022年深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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