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香】兩家病友(散文)
2013年九月中旬,我因化膿性闌尾炎在醫(yī)院住了十多天,在這段時間里我先后遇到兩家病友。一家是新開人,一家是獨店人。
我剛住進住院部六樓的22病室時,房間靠窗的病床上坐著一個正在吊瓶的中年婦女,面孔清瘦、皮膚白凈、五官秀氣、衣衫普通又干凈,微笑又安靜的看著進來的人,她一看護士在鋪床,我又疼得蹙眉皺眼的,忙挪到床尾,招呼我坐下。我問她怎么了,她說給鄰村的一個辣椒大戶家摘辣椒,不小心被纏在辣椒枝上的毒蛇咬了,幸虧送醫(yī)院及時,才解了蛇毒,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多了,傷手可以拿住東西了,醫(yī)生說再治療、觀察幾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唏噓不已,感慨人隨時遭遇的無妄之災。她笑著說:“現(xiàn)在社會好的,車方便、電話方便、藥物齊全,醫(yī)生負責,家人親戚又操心,人生病遭災都不怕了。”她還告訴我,她是新開人,家里有幾十畝地,丈夫看她好多了,今早天不亮就騎摩托回去種麥子了。
當天下午我就做了手術(shù)。術(shù)后的前三、四天傷口疼痛不堪,我動不能動,喊不敢喊,如一具僵尸樣仰躺在病床上。當我無論白天黑夜起身上廁所時,她總是來攙扶我,幫愛人舉吊瓶,操心著吊瓶是否該換了;當我夜里呼喚睡著的愛人時,她最先醒了,輕聲問我要什么;當我好些時,她輕柔而又細心的給我梳頭,四、五天沒梳理的頭發(fā)在病床上早已揉成了一團亂麻,可我沒一點拽疼的感覺;當我們忘記提水時,她給我們到開水房提水;當我躺得渾身不舒服,她就把自己的被子、枕頭壘在我身后,讓我靠著坐會兒;當我精神好些時,她給我講鄉(xiāng)間的趣事,說自己的家庭。從她的口中,我知道了她的三口之家,她的娘家、夫家的兄弟姐妹的境況。她很感激這些親人,說這次住院,人還沒到醫(yī)院,在縣城工作的哥哥已替她辦好了一切手續(xù),其他人也跑腿、尋錢、準備住院的物品。年近八旬的婆婆還非得親自來醫(yī)院看望她一眼才放心。她的小姑兩口從長武來看她,她叮嚀兒子一定要領他們吃了飯再回去。她的獨生兒子已經(jīng)二十四、五了,說了一門親,女方家要縣城有樓房,全家人的努力、親朋的幫助,住院那些天也買好了一套小居室??粗龜⒄f時恬靜又滿足的笑容,我打心眼里為她高興。她的丈夫旁晚時分來了,個子不高,須發(fā)已花白,話語不多的中年男子。當我為夜晚攪擾他們不能安睡而向他們道歉時,他卻說;“沒事,我本來覺就少,這幾天又在醫(yī)院閑著,不乏困,自然睡得少?!弊×耸欤图敝鲈夯丶?,我讓她等手臂痊愈了再走,反正這次看病有那個辣椒大戶負責,她說:“不了,人家也盡到心了。那人也倒霉了,攤上我這樣的事;老母親還在平?jīng)鲎≡海瑝蛩济Φ?,人差不多就算了。再說家里還有十多畝玉米等著收哩,兒子在上班,老漢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秋收完了,就要準備兒子的婚禮了?!蹦翘煸缟?,她打點滴,丈夫辦理出院手續(xù),中午就匆匆走了,走時囑咐我安心養(yǎng)好病,來新開了,到她家作客。我們依依不舍的送走了他們,回身看著那被護士收拾干凈的空床,我心里空落落的。
在新開的病友走后的第三天中午,小護士來整理床鋪,說這兒要安頓一個病人,是一個老大爺,剛做完手術(shù),“這家人不好說話,尤其是那兒子,狠罵人哩。你們可要當心點?!毙∽o士臨出門時告訴我們。不一會兒,手術(shù)車就被護士推到門口了,那車頭太大,進不了門,愛人忙出去幫忙,就聽一個男子的吼聲:"叫大夫看來,一做完手術(shù)就不管了嗎?"主治大夫來了,指導護士調(diào)轉(zhuǎn)了車頭,病人這才進了病房。隨同進來的家屬是一男一女。男的五短身材、矮胖身體,沉著大臉盤、挺著大肚子。女的比男的稍高些,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他們是病人的大兒子、大女兒,姐弟倆。車上是一個面如金紙、呻吟不斷的老大爺,聽說是白事上的禮賓,昨天在縣城一家忙完事,被主家安排在靈臺賓館住宿,晚上洗澡時不小心滑倒了,摔成腸破裂。一幫人把老人抬到病床上,一動老人,他就疼得直喊叫。等護士醫(yī)生走了,老人對兒子說:“再不對人發(fā)脾氣了,態(tài)度好點,人家也能好好給我治病了?!眱鹤尤詺膺葸莸恼f:“這小地方的醫(yī)院服務態(tài)度太差了。”女兒一邊整理東西,一邊給老人身上蓋薄被子,老人煩躁的說:“不蓋了,熱得很。”老人精神好一點,告訴我們他是獨店張莊人,有兩兒五女,老伴早去世了。兒女們都成家立業(yè)了,都飛離了老巢,家中平日就自己一個人,“兒和女多的,爭迫得我一天好日子都沒有過?!崩先烁邆€、清瘦、干練、健談,他的兒女身上沒有他一點影子。兒子的電話特多,聽口氣似乎是個房產(chǎn)開發(fā)商。晚飯時,老人是不能吃任何東西的,兒子問姐姐吃什么,她說啥也不想吃,兒子泡了一桶面吃了,就倒在從醫(yī)院借來的陪護床上睡下了。這一覺直睡到第二天早上7點,整個晚上姐姐一眼都沒合,盯吊瓶、幫老人翻身、給老人蓋被子、看管好兩個引流管。早上又洗衣服又提水,看起來都沒有什么不妥,但漸漸話多起來,把弟弟的、老爹的的手機,裝在自己兜里,弟弟問時,還氣憤憤的嚷道:“我咋見你手機來?”對來看望老爹的叔父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老人氣得唉聲嘆氣,原來女兒在母親去世時精神受了刺激,一勞累就犯病了 ,老人堅決讓兒子送不愿離開的女兒回家休息。那天看望老人的親戚很多,其中有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者,是個退休干部,是老人二女兒的公爹,家在縣城。當晚沒有回去,自告奮勇的留下來照顧親家,這一晚女兒昨晚所有工作都給了這個白發(fā)老者,兒子不知哪去了,天亮才進病房。老者走后不久,老人的弟弟來了,兒子和老爹、叔父說不了幾句話就出去打電話了,自然照顧老人的任務就落到了他叔父肩上。老人的病情似乎越來越嚴重了,似乎身上無一處不疼痛,護士扎針也好,量血壓也好,測體溫也好,他都疼得受不了,尤其是腰部更是疼痛難支,躺不了一會兒要起來,幾個人摟抱攙扶起來坐不了幾分鐘又要躺下,三番五次,五次三番的折騰,總是滾針,腳手、胳膊扎遍了,血管很難找到,兒子生氣極了,呵斥小護士去叫護士長來扎,護士長來又是哄又是勸,待老人放松點才扎上針。聽著老人不斷聲的呻吟,連健康人都覺得全身疼痛,不知這一夜如何熬到亮?夜里是老人的弟弟悉心照料,那也是一個年過花甲的人了,整一天沒見他離開過,也沒見他正兒八經(jīng)吃過一頓飯。兒子也不知忙什么,在病房里呆不了半個鐘頭。好不容易天亮了,老人感覺腰部比傷口更疼痛,他嚷叫著要兒子給他拿安眠藥來,說他一分鐘也不想活了,大夫又處理了傷口,給老人腰部墊了個卷成圓筒的小被子,老人輕松了一陣又疼極了,又是量血壓,數(shù)脈搏、測體溫、打點滴,不覺就到午飯時間了,老人床前圍著他的弟弟、小舅子、小女兒,兒子匆匆進來,問這幾個人吃飯嗎,他們都說不想吃,兒子兀自從柜子拿出一桶面,泡好了,趴在窗臺上,吸溜吸溜的幾口吞下,垃圾一扔,又出去了。老人嚷叫著要轉(zhuǎn)到大醫(yī)院去,他的小兒子、二女兒也剛從新疆趕回來,幾個人一商量決定去平?jīng)鰧T?。老人臨走時還對小護士說病好了,要給她們送糖吃,他感謝愛人對他的照顧,說身體康復了一定要來什字看望我們。
出院以后,我常常想起這兩家病友,不知他們都怎么樣了,常常感動那萍水相逢的溫情,似乎在普通百姓的身上人情人性更足,那些有錢人也許最富有的是錢財吧?不管怎樣,都祝愿他們健康、快樂吧!
(原創(chuà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