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戀】秋菊,我該怎么對你說(散文)
一簇一簇色彩紛呈的秋菊,在秋風(fēng)吹拂下,秋日映照下,正熱烈地綻放,爭先恐后展示著它們多彩的風(fēng)姿,紅色的,紫色的,白色的,黃色的,粉紅色的,淡紫色的,淺黃色的,深綠色的,雪白色的,粉白色的,形態(tài)各異的花瓣,似一枝神奇的畫筆描畫著秋的色彩,秋的風(fēng)韻。無聲地歌吟著秋的樂曲。
漫步到長長的櫻花路,兩旁一行行櫻花樹,枝頭的綠葉,在秋日的照拂下,由綠變黃,由黃變紅,一樹紅黃綠相間相擁的樹葉,相映成趣,別是一番景致。
當(dāng)一陣秋風(fēng)吹來,枝頭上的黃葉,便會飄飄悠悠地飄落,一片一片,在半空中飄舞著,似舞女搖曳著舞裙的裙擺,徐徐飄落在路邊一片片半綠半黃的草叢上,一朵朵五顏六色將謝未謝的花瓣上,有幾片落葉似乎在尋找它們最理想最美好的去處,飄飄悠悠地落在了植物園一簇簇秋菊的花瓣上,緊緊地親親地擁抱著秋菊花瓣的花芯,似在和花瓣說著悄悄話,又似與秋菊依依惜別。
一簇簇姹紫嫣紅的秋菊,搖動著花葉,溫情脈脈地向落葉作告別。此情此景,不由讓我想起一首詩詞:“陰濛天欲雪,寒氣漫山來。倚石孤生菊,迎風(fēng)獨立臺。松濤空谷響,雁字遠云裁。唯我殘陽里,含苞次第開。”
是呀,風(fēng)雪將至,寒氣襲來,落葉飄零,百花凋殘,唯有秋菊,傲然俏立,含苞綻放。
黃蕊露中稱著。霜里硬將香吐。傲秋何懼風(fēng)和雨。俏影讓人癡妒。
是我癡妒秋菊嗎?癡妒她的美麗妖嬈?癡妒她的傲然不群?癡妒她的可望不可及?癡妒她的一去不返?
那兩條長長的鐵軌,望不到盡頭。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乘坐火車離去的,乘坐哪列火車,什么樣的火車離去的?因為那個時候我正在最東北邊一個小縣城的一個偏遠公社中學(xué)課堂的講臺上,給學(xué)生們對照著講解幾首《蝶戀花》,講到“明月不諳離恨苦”“飛燕又將歸信誤”“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幾個句子,深深觸動了心扉,我竟不由動了感情,聲音竟止不住沙啞顫抖……
學(xué)生們一個個瞪著小眼珠瞅著我,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課后我只能對同學(xué)們說我今天有點感冒。其實我心里明白,是我又想到了她,她一直活在我心里,盡管為她消得人憔悴,我也終不悔。
那天的日記里,我引用一首詩,表達我的心跡
妖嬈難掩紅塵路。傷心處??v然是蝶來蜂顧。已把春光耽誤。
妖嬈淹沒了紅塵路,是我耽誤了春光,還是春光耽誤了我?那些蝶來蜂顧的時光,那些愛意纏綿的歲月,我卻一次又一次地退卻躲避,傷心處,無處道凄涼,只能暗暗傷心泣落……
幾十年過去了,每當(dāng)站在那一簇簇一枝枝千姿萬態(tài)、千紅萬紫的秋菊叢前,流連忘返,感慨萬千,那幾首詩詞便會跳進我的腦際,心頭便會油然有一股熱流涌動,眼前便會浮現(xiàn)出那一幕幕令我終生難忘又刻骨銘心之痛的場景,
其實我寧愿那也許不是一幕真實的場景,更可能是我一廂情意的夢境。然而,報社大樓后面江畔公園的百花園中,一簇簇姹紫嫣紅秋菊的花叢中,她的面目又確是那樣清晰明麗可見,真實得不能再真實,音容笑貌就活生生在眼前。那是她第三次約我到他們報社后面的江畔百花園中,談我投給他們報社副刊的一篇散文稿《秋菊淚》,如何進一步潤色修改。
她黑黑彎彎的眉毛下,那雙明麗清沏,秋水深潭泛動著漣漪的雙眸,不時會閃爍出幾點火星,直向我的雙睛飛飄而來,我便會覺得那幾點星光一樣的火星穿透進了我的心扉,心潮洶涌起伏,心口窩便會一陣“砰砰砰”激跳不止,我慌亂羞澀地急忙低垂下頭,再不敢看她一眼。
她卻一直盯盯地盯住我,“噗嗤”一聲笑了,又頗有感慨地說:
秋菊淚。好名字,好題目。好故事。秋菊的淚水,那是苦澀的淚水,也是最高尚的淚水。
我這篇散文,寫的是我老叔講給我的我們家所住的大雜院,一戶人家一個叫秋菊的女人的故事。那是抗日戰(zhàn)爭時期一九四四年春,秋菊的一個遠房表哥,是山上抗聯(lián)三十七師的師政委,得了很嚴(yán)重的肝病,需要下山治療。城里的救國會給聯(lián)系了一位專治肝病的老中醫(yī),為了不引人注意,跟秋菊商量想在她家住一些日子。秋菊二話沒說就把表哥接到了家里,大雜院住的幾十戶人家,都是打工做小買賣的窮人,很少有人關(guān)注,住在這里比較安全。老中醫(yī)得知是抗聯(lián)的人,更是拿出看家本領(lǐng),盡心盡力地治療,只一個月病情就大有好轉(zhuǎn),表哥怕住久了,表妹受到牽連,堅決要求回到山上去。老中醫(yī)給帶了不少藥,說這種慢性病,慢慢調(diào)養(yǎng),會徹底好的。
卻怎么也沒想到,有人向日本人告了密,日本憲兵闖進家門,沒能抓到表哥,以通匪罪名,把秋菊的丈夫抓走了,送到大山林場里做勞工,從此再沒能回來。每年丈夫被抓走的那一天,秋菊就會在十字路口的雪地上,給丈夫燒紙錢。噗簌簌滴落的淚水珠兒,滴落到凈瑩瑩的雪地上,長流不止,她的臉頰就會被火苗映照得通紅通紅……
季紅輕輕地歪著頭,聚精會神地聽我念我的稿子,似也跟著我一起進入到了故事之中,人物之中……
當(dāng)我念完整篇稿子,停頓下來的時候,她長長吁了一口氣,眼角邊上似有一點淚花兒在閃動,忽然,她指著秋菊叢中的一枝秋菊問我,你知道這種秋菊的名字嗎?不等我回答她很動情地講給我說:這種秋菊有一個非常美麗的名字,“殘雪驚紅”。你看它的花瓣,一半雪白。一半血紅,雪雖殘,紅依在,雪中之紅,更紅得艷麗奪目,特立傲然。使人不禁聯(lián)想到你文中所寫的那個叫秋菊的女人,她是那樣的普通,一個大雜院的家庭婦女,一個柔弱女子,竟然能做出那樣驚天動地之舉,在漫天飛雪中為亡夫燒紙錢,長流不止的淚水,滴落在潔白的雪地上,那每一滴淚水珠兒,都跳動著一顆火紅火熱的心。不正像是殘雪中之驚紅嗎!
那是我上大四那一年,我投給報社副刊的一首詩歌《詠秋》,被采用,由責(zé)任編輯季紅編發(fā),并把我列入骨干作者名單里,第一次參加了骨干作者座談會,第一次認識了季紅,才得知季紅是省內(nèi)知名的編輯記者和詩人。季紅畢業(yè)于復(fù)旦大學(xué),是復(fù)旦大學(xué)的?;?,中文系的高材生。
第一次見面,我便有一種異樣的感覺,似曾相識,又不曾相識。她瞅我的眼神,也有些異樣,眸子里一閃即過的電火光,似一道閃電從眼前劃過,我不由眨了幾下眼睛,卻激起心口窩一陣“砰砰砰”激跳。
座談會上,她朗誦了我的詩,并作了深刻精辟的評析,誠懇地指出了優(yōu)缺點,其實這首詩是她作了重要修改才在副刊上發(fā)表的,有三分之一都是經(jīng)過她修改潤色過的。使詩歌的水平提高了一個層次。令我十分折服和敬佩。更令我產(chǎn)生了一種特殊的感覺和感情。深深地刻入心底,從此再難忘懷,再也抹不去。
以至于我大學(xué)畢業(yè)分配到最東北邊的一個小縣城的一個偏遠公社的中學(xué)任教。一個星期天,中學(xué)食堂的韓師傅帶我上山采蘑菇,見到山坡上開滿了山菊花,千紅萬紫,五彩繽紛,眼眶子一下便潮濕了。我萬沒有想到,在這荒山野嶺,偏遠的山坡上,竟然能開出這樣一片一片一簇一簇,同城里的百花園中一樣絢麗奪目的菊花。忽然,我發(fā)現(xiàn)了山菊花中一株曾在百花園里見過的那種叫“胭脂點雪”的菊花,當(dāng)時季紅指給我看,告訴我說,那種菊花有一個特別詩意的名字叫“胭脂點雪”,聽了這個美麗的名字,我久久地盯住那株花兒,雪白雪白的一片片花瓣上,灑染著一點一點胭脂紅,似女人美麗的紅唇,呈現(xiàn)著一種清淡典雅特殊韻味的美。
韓師傅告訴我說,當(dāng)年抗聯(lián)的八位女戰(zhàn)士,第2路軍第5軍婦女團的指導(dǎo)員冷云,班長胡秀芝、楊貴珍,戰(zhàn)士郭桂琴、黃桂清、王惠民、李鳳善和被服廠廠長安順福。她們中年齡最大的冷云23歲,最小的王惠民才13歲。她們經(jīng)常在這一代山林里活動,傳說這些女戰(zhàn)士個個都喜歡山菊花,行軍途中,走過一坡一坡山菊花叢,就會采摘一朵花兒插在發(fā)際上,她們特別喜歡那種雪白雪白的花瓣上點灑著點點胭脂紅的山菊花。韓師傅說,我問過中學(xué)里一個教生物學(xué)的老師,他說那種花在書本上的學(xué)名叫胭脂點雪。多好聽的名字呀!那些女抗聯(lián),真像是胭脂點雪呢!
韓師傅還給我講述了八位女戰(zhàn)士的感人事跡,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1938年10月,在黑龍江省牡丹江市林口縣烏斯渾河,以冷云為首的東北抗日聯(lián)軍8名女戰(zhàn)士,在指導(dǎo)員冷云率領(lǐng)下,與日偽軍展開激戰(zhàn)。她們主動吸引日偽軍火力,使部隊主力迅速擺脫敵人的圍擊,但她們自己卻被敵軍圍困在河邊。在背水一戰(zhàn)至彈盡的情況下,她們面對日偽軍的逼降,誓死不屈,毀掉槍支,手挽著手從容地踏入烏斯渾河,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高唱《國際歌》,集體沉江,英勇壯烈殉國。
聽了韓師傅的講述,我心情久久難以平靜,八位女戰(zhàn)士中,最小的女戰(zhàn)士只有十三歲,她們同所有女人女孩一樣,都是那么愛美,愛生活,愛生命,然而,為了挽救民族危亡,她們卻能以浴血抗?fàn)幒陀⒂聽奚?,表現(xiàn)出她們的大義凜然和忠心報國之志。她們的品格,她們的心靈,不也有和那胭脂點雪的秋菊一樣美麗無雙嗎!
八位女英雄的事跡深深感動了我,我很快就草擬出一個故事題綱,寄給了季紅,想和她合作創(chuàng)作一個歌劇劇本,她非常贊同,很快就拿出了一個劇本的初稿,叫我修改加工,我們反復(fù)推敲修改了十幾次,終于完成敲定了最后的本子,季紅找了省歌劇院的一位導(dǎo)演,很快八女投江的劇本被拍成了四幕歌劇,被搬上了舞臺公演,反響熱烈,好評如潮,歌劇院還準(zhǔn)備拿這臺歌劇參加第二年的全國文藝會演。
省歌劇院想調(diào)我進歌劇院當(dāng)編劇,我找了好幾個理由謝絕,我知道我的政審不會通過,還會暴露我一直刻意隱瞞的家庭情況。這個事我沒有告訴季紅,季紅一直跟我說,有機會她會想法把我調(diào)進她們報社,和她一起搞副刊。我們就會永遠在一起了。
永遠在一起,我何償不日夜向往?可我又清醒地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永遠也不可能的。
季紅愛菊,我也愛菊,幾十種菊花,季紅都能叫出它們的名字,那一回在江畔公園的百花園中,她一一指給我看她能叫出名字也最喜歡的那些秋菊:
這種秋菊叫朱砂紅霜,血紅的花瓣,如朱砂一般,又如紅霜點綴在綠葉上。有詩贊美云,花開不并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fēng)中。
這種秋菊叫瑤臺玉鳳,淡紫中隱染著淡黃,淡黃中隱染著淺白。有詩云,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陶令籬邊色,羅含宅里香。
這一種秋菊叫清水荷花,深紅淺白相間,有荷花的風(fēng)采,又有獨自的風(fēng)韻。所以有詩贊曰,不是花中偏愛菊,此花開盡更無花。
這種秋菊的名字更有意思,叫輕見千鳥,紅白相間的花瓣,綠葉上會伸出幾條長長的花枝,好像是說它見過經(jīng)歷過千百種各種各樣的鳥兒。千鳥飛來相見歡,惺惺相惜情相連,滿園花香獨愛我,我愛金秋景萬千。
這種秋菊的名字叫綠水清波,淺綠的花瓣染著半截淡白,有如綠水中蕩漾著秋波,泛動著一波一波綠白相映的漣漪。有詩云,菊暗荷枯一夜霜,新苞綠葉照林光。
……
聽著季紅一一詩意地介紹和描畫,盯視著那一株株神態(tài)神色各異的秋菊,我只覺得萬分驚詫驚異,一位女記者女編輯,何以對秋菊如此熟知如此鐘愛?是這個百花園就在他們報社大樓的身后,她會經(jīng)常來這里賞花,被秋菊的千姿百態(tài)所吸引所動情?還是一個詩人的本能本性,對美的獨特感受,被一簇簇一枝枝秋菊姹紫嫣紅的絕美情態(tài)所感染,震動了心靈的波瀾,驚起了愛戀的波濤?
那心靈的波瀾是我從她閃閃發(fā)亮涌動著奕奕星光的雙眸里看到的,我卻不知道我為什么要用驚起愛戀的波濤來形容,其實是我心中驚起了愛戀的波濤波瀾,從她娓娓道來詩意講述的柔聲細語所激起所喚發(fā),是我心中從心底生發(fā)出的癡愛的沖動和執(zhí)迷所激發(fā)所驅(qū)動,那波濤波瀾一直藏在我心底深處的某個角落,我卻不敢輕易觸碰她,只能讓自己在暗暗的癡戀和單相思中苦苦煎熬。
一回回夢中夢見的都是那枝名字叫瑤臺玉鳳的秋菊,覺得季紅就是那仙女瑤臺上的一只玉鳳,她的秀麗端莊,她的典雅華貴,她的超凡脫俗,她的婀娜飄逸,只有用瑤臺玉鳳來形容和比喻,才恰如其分,才形神貼切。
她輕輕挽住我的手臂,沿著江畔公園中的林蔭小路,漫步在草坪和花叢中,她叫我給她念我最近寫的一篇散文詩《秋菊頌》,實際上這個文是我寫給她的。我很動情地輕聲念道:
我千尋萬覓
才尋到你舉世無雙的美麗
和你純潔的心
如大海一樣波瀾著愛的奇跡
你是我心中的月亮
劃破夜空的黑暗
照亮出朝霞燦爛的天空
誕生出心靈刻骨銘心的愛意……
我知道我的這詩是在向她表達深深的愛戀之情。
她一下子就體會到了,沒等我念完,她便緊緊地抱住我,在我的前額上輕輕吻了一下,激動得聲音竟有些顫抖地連聲說:謝謝!謝謝……
這時,我突然感覺到她身體里的一股獨特又奇異的氣息,襲進我的心口窩,我的心更加激烈地砰砰跳個不停,一股熱流在胸中奔涌著,我更緊緊地抱住了她,久久、久久地緊緊擁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