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帶著母親去旅行(散文)
母親八十六歲了,一心想去她大孫子工作的地方看看。她的大孫子——我的大侄兒,他遠在浙江溫州的一家大酒店做客房總監(jiān),但母親一個人是沒法前去的。
我們都知道母親的心愿,我大哥就提議,趁著國慶假日我們兄弟姐妹一起陪老母親去旅行,再讓她去她大孫子那里看看。
大哥的提議得到了我們兄弟姐妹的大力贊同,老母親這么大歲數(shù)了,我們一起去陪伴他,她一定非常開心。
當大哥把我們的計劃告訴老母親時,她高興壞了,立即開始準備旅行的東西。
平時老母親是不肯讓我們給她買新衣服的,這次竟然主動提出買新衣服,要穿得好看點,不能給孫子丟臉。我們給老母親買了很多新衣服。
侄兒聽說奶奶要去看他,而且有他的父母、叔叔嬸嬸、姑姑姑父一起陪著奶奶去的,特地休了年假,開車從溫州回老家來接我們。
出行前一天,大哥想把母親接到家里。老母親是個有心的人,臨走時她把自己住的房子的門鎖上了,上了大哥的車。大哥剛想開車走,母親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即下車,只見母親重新打開門,跑到父親的遺像前,對著父親的遺像說:“老伴啊,我跟著孩子們去旅游了,去看看你最喜歡的大孫子了,你在家好好看家,我十天左右就回來了?!闭f完還親了親父親的遺像,然后又重新鎖上門,放心地上了大哥的車。
大哥把母親的做法告訴了我們,我們都沉默了。是啊,要是老父親還在,帶著父親母親一起,那我們這次旅行就更完美了。
我們都到大哥家集中。想著第二天就去旅游了。母親是一夜未睡好,我打趣地對母親說:“你激動什么啊?睡好了才有精神?!蹦赣H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硬著嘴說:“我睡得很香,年紀大了,不要睡那么長時間,再說了,我在車上也可以睡覺?。 ?br />
我很理解母親,她都八十六歲高齡了,還能有幾回去那么遠的地方旅游?。∵@一夜母親一定在期盼著那詩意的遠方吧!
第二天早上五點多,我們兄弟姐妹帶著母親出發(fā)了,三輛車子先后上了高速。我和母親坐在大哥的車子上,一路上母親都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以前的事情,訴說著生活的不容易,不停地感嘆要是我們的父親在該多好。一大家人一起出來,缺了父親總是遺憾。大哥不停地安慰母親:父親在的時候,我們都很窮,交通也沒這么發(fā)達,如果父親現(xiàn)在還活著,我們一定也會帶著他一起去旅行的。我也安慰母親,父親早走是沒辦法的事情,我們現(xiàn)在出來玩,就得高高興興的。
母親聽了我們的話,似乎明白了,慢慢的情緒好了起來。
天漸漸地亮了起來,母親看著路旁和家鄉(xiāng)不一樣的景物,又開始了無休止的感嘆。
下午四點多,我們到了溫州萬豪大酒店——這是我侄兒工作的地方。看著氣派的大酒店,母親可高興了,認為自己的孫子太能干了,一定讓我拍下照片,回家要向街坊們說說,大孫子工作的地方有多漂亮。我忍不住發(fā)笑,母親太可愛了,比當年《陳煥生進城》里的陳煥生可愛多了。
聽說我們晚上要住進這五星級大酒店,一個標準間一夜要一千多,母親不淡定了,說什么也不肯下榻。后來我們哄她說:“你大孫子在這里是大領導,這些客房都歸他管,我們住不要錢。”母親似乎相信了,坦然地進了房間。
是啊,母親一輩子生活在小鎮(zhèn)上,哪見過這樣豪華的大酒店。母親不停地摸摸酒店的精致家具、柔軟的床鋪……感慨萬千:睡這樣的大酒店又不花錢,大孫子實在是太有出息了!可能旅途勞累了,也算是到了終點了,母親頭一靠枕頭就睡著了,睡得很踏實。
第二天早上,我們帶母親去吃自助早餐,母親看著那一綹綹的上百種飯菜,很是驚訝:這么多花樣的東西怎么吃得完?
母親在家每次吃飯都是很節(jié)省的,哪里見過這么多的食物。我們都挑母親沒有吃過的東西給她吃,母親一樣樣細細品嘗著,不停地感嘆著,末了說:吃不下了!吃不下了!我們兄弟姐妹都笑了。
第二天,我們去劉伯溫故里參觀。那里到處都是山路,七轉八彎,我們都生活在平原地區(qū),哪見過這樣的路,那天是二弟開著車,他的腿一直在抖,到了目的地,二弟也著實出了一身的汗。
母親不明白我們?yōu)槭裁匆獊磉@里,我就對她講起了歷史。講起了劉伯溫的軼事,所謂“三分天下諸葛亮,一統(tǒng)天下劉伯溫,前朝軍師諸葛亮,后朝軍師劉伯溫?!蹦赣H是知道諸葛亮的,所以聽了我的講述,母親似乎懂了。在劉伯溫(石像)擺的棋譜前,母親還煞有介事地擺出和劉伯溫對弈的架勢,一個幾百歲老頭和一個現(xiàn)代的白發(fā)蒼蒼老太太對弈,那畫面真是太滑稽了。
我們要去百丈漈看大瀑布,看著前面一層層的石階,母親猶豫了:“我就不上去了,你們去玩吧?!?br />
母親到底歲數(shù)大了,留下侄兒照看她,我們兄弟姐妹上去了。看到那高高的瀑布,那景色非常的優(yōu)美,真驚嘆大自然的奇妙。
因為天氣原因,大山里到處霧氣騰騰,顯得很幽暗,倏忽之間,小雨霏霏,天地朦朧,如夢似幻,氤氳著薄涼的詩意。然而終究是牽掛著山下的母親,這天我們就早早地結束了旅程。
回到酒店,晚上侄兒盛情款待我們,母親照樣非常感嘆菜肴的豐盛。
第三天,我們按計劃去山里的民宿,之前侄兒就租下了一幢山間別墅。
今天走的山路更加崎嶇,很多地方都是S型山路,坐在車上我都不敢睜開眼睛,偶爾睜眼,只覺得頭暈目眩。大哥也是第一次開車走這樣的路,但他沉著冷靜,我就這樣閉著眼睛到了山里,到達目的地我的手心里都是汗。可是母親卻坦然地坐在座位上,眼睛朝外看,仿佛看不完窗外的美景。
山間別墅很是不錯,門口的大場上擺著桌椅,主人看到我們來了,非常熱情,忙著給我們泡茶。
坐在這大山里,喝著山間泉水泡的茶,兄弟姐妹們和母親聊天閑談,簡直比神仙還要愜意。山間的風微微地吹著,傾聽流水的聲音,別有一番滋味。
中午我們就在山里人家吃飯。點菜的時候,我們都撿沒吃過的東西點,很多東西我們都沒看過。
山里的人是非常熱情的,給我們倒上自己釀的酒。
午飯后,大家稍微休息了一下,我們準備去爬山。母親這時候發(fā)話了:“爬山我不去,我就在這看電視,你們去吧?!蔽覀兌即蛉さ貏衲赣H跟我們一起爬山,母親連連擺手。
山不是很高,但很陡。爬到一半我們都不想爬了,但大哥和小妹卻非常有興致,只有他們兩人完成了全程。我們早早地回到別墅。
別墅里有鍋灶,大嫂把她從家里帶來的食材做了一大桌子,母親在一旁看著,歪著頭笑咪咪的。然后我們大家都圍著桌子坐下,就像平時在家里聚會一樣,其樂融融。
第四天一早我們就起來了,遠處傳來山雞的鳴叫聲,鳥雀嘰嘰喳喳地叫個不?!磺惺悄敲吹暮椭C,又是那么的清新。母親比我們都起得早,然后我們帶著她在民宿的周圍散步,呼吸著山里新鮮的空氣。母親又繼續(xù)她的感嘆:真的想在這里住上一年半載。是啊,這里的山是那么的靜,水是那么的清,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人間福地!
按照行程,我們來不及多停留,趕往下一個景點。
這也是一個民宿。但與昨天截然不同,這里大多是平原。路旁都是果樹,上面掛滿了果子。我們一路停下好幾次,稀罕地去看果樹,還摘了一些,也不知道樹的主人是誰,摘點果子又怕主人看到,就像做賊的一樣,好玩又刺激。這里的民宿坐落在半山坡上,看上去就是一個小閣樓,到了里面又是另外一番景象,裝修豪華,里面生活用品應有盡有。
在民宿的旁邊,我們看到那樹上長著碩大的果實,經(jīng)過詢問才知道那就是我們見過的柚子,那青翠欲滴的長相實在是誘人。我們都在這里拍照,我拉母親和柚子樹合影,還偷偷地摘下一只柚子。一位山民走過來笑著說:“這柚子還要一個半月才成熟,你們就是摘了也不能吃。”聽了山民的話,我們都不好意思了。
這時主人早已為我們準備好了午飯,吃的大多是山里的野味。母親吃得津津有味。
下午我們去了大羅山的寺廟,看了僧人做的道場,領略了溫州的風土人情。從熱鬧都市來到這恬靜的禪院,突然覺得這地方異常寂凈幽謐,天地非常地和諧,有一種知心知味的純粹坦蕩,讓身心更受滌蕩,更加溫潤。
看著母親坦然安詳?shù)纳袂?,我不禁心潮起伏:拈一縷歲月的風,沐一場時光的雨。換一種心情,在這偌大的寺廟中徜徉,心靈得到了安寧,平淡中盈滿著溫潤,似乎感覺有明天可以奔赴,有過往可以回味,有溫暖可以相依……這樣的日子,不就是我想要的歲月靜好么?于是我在菩薩像下虔誠許愿:從此以后給身邊人溫暖,把深情許給自己,與愛的人結伴同行,一起對世界微笑,讓每天都春暖花開……
接著我們參觀了浙江永嘉書院,這里風景宜人,山水相依,是讀書的好地方。每年浙江省的高考狀元都出自于永嘉,母親聽說這是狀元的搖籃,她笑著說:“早知道有這么個好地方,把你們兄弟姐妹都送來,豈不是個個成為狀元?”我們聽了哈哈大笑起來
第五天早上,我們很早就起來了。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自己記得但沒有說,是我的母親提起來的,老母親永遠記得自己孩子的生日。
我大嫂在家鄉(xiāng)帶了很多菜。昨天晚上,大嫂就在民宿人家的廚房給我做了一桌子菜,說是給我“暖壽”,侄兒還說,山里沒有鞭炮賣,應該給大姑放鞭炮慶祝生日。
一早,我就收到了來自家鄉(xiāng)親人的祝福,我的愛人,我的兒女們,他們都把深情的祝福通過電波傳送給我。
我的侄兒讓房東給我下了一碗長壽面,他給我盛面的時候,大家給我唱了生日歌,這個場面讓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感動得淚流滿面。侄兒看到我這樣,非得讓我說“獲獎感言”,我站起來對大家說:“今天是我的生日,在離家千里之外的他鄉(xiāng)異地,我的娘家人給我過這樣一個生日,一定會讓我終生難忘。我首先感謝老母親的養(yǎng)育之恩,都說父母在人生尚有去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我希望我的老母親長命百歲,在我八十歲的時候,我還能叫一聲媽媽。第二,我感謝上蒼讓我們兄弟姐妹在此生遇見,在我近六十歲的時候,還能和你們一起承歡于母親膝下。第三,感謝我的長兄長嫂,在父親去世的這么多年里,把我們兄弟姐妹都摟在身邊,讓我感受到娘家大家庭的溫暖。第四,感謝我的大侄兒為我們策劃了這次旅游,侄兒的親力親為,盡心盡力讓我感受到了血濃于水的親情,但愿親情永恒,但愿親情源遠流長。最后感謝我所有的親人,是你們讓我覺得活著真好,如此的幸福真好。我祝愿大家都健健康康,在未來的歲月里,讓我們一起攜手同行,踏遍祖國的山山水水,看遍祖國的名山大川,在祖國的土地上到處留下我們兄弟姐妹的腳印。”
我的話未完,我的兄弟姐妹都眼含熱淚。是啊,今生是兄弟姐妹,來生我們還會是兄弟姐妹么?我們都要珍惜今天的緣分,好好的生活。母親在一旁看著,很欣慰,她沒說話,只是笑。
吃完早飯,我們去了溫州一個叫林坑村的地方。這是一個山坳,周圍都被山包圍著。這里居住著一百多戶人家,都是依山而居,大多是老年人。午飯前,我們去爬山。山路很陡,路面很窄,只能一人通過。爬到山上,回頭看看山里的人家,就好像在山的懷抱里一樣,真正體會到了什么是“一覽眾山小”。山上到處長著清脆的竹子,非常好看。山頂上只要有很小的地方,山民都種上了莊稼。我們都在想象著山民是怎樣給這些莊稼澆水施肥的。我們看到一處很小的地方長著紅薯,葉子粉粉嫩嫩的,非常翠綠。小妹很想看看紅薯葉子下面的紅薯長的怎樣,就用手刨了一顆,只見那飽滿的紅紅的紅薯個個直豎在地里,光光滑滑的,一顆上有很多個,煞是可愛。拿著紅薯,放點錢在地里,就當是買了這紅薯,正好路邊有個袋子把紅薯裝起來,一路提著下了山。
下午我們去了后山,后山與前山完全不一樣了,那里怪石嶙峋,山路曲曲折折,只能容得下一個人的腳,看著這樣的山路,我膽怯了,趕忙下山。
回到住處,我看到很多山民在我們住處玩,我和山民聊起了天。山民告訴我,這里有全國著名的毛公山,毛公山全國有九處,這里只是之一,這里夏天從來沒有蚊子。母親就覺得很奇怪,嘟囔起來:夏天這里山清水秀,但也有很多雜草叢生的地方,怎么會沒有蚊子呢?
一個年長的山民告訴我,說在唐朝的時候,有個著名的文學家叫羅隱,他得道成仙了,晚上在這大山里秉燭夜讀,山上蚊子太多,影響了他讀書,他生氣地手一揮說:“我要讀書,蚊子都到山外去?!睆拇肆挚哟寰蜎]了蚊子。
也許是傳說,也許是真的,但這里確實沒有蚊子。
夜晚,山里非常安靜,我覺得此刻我的心也是安靜的,只有心靜下來,心才能柔軟婉約,似乎覺得唯有現(xiàn)在才是真的靜靜地守著一江春水的日子,讓心云淡風輕,怡然自若。
似乎在這大山深處,才有讀懂山山水水的心情,才能聽清花花草草的心語,才能明白飛禽走獸的心事。才能真正體味田園詩鼻祖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平和安詳;才能真正感受唐代詩人王維“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的閑情逸致;才能真正享受明代洪應明“閑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外云卷云舒”的愜意舒適!我把我的感受和母親分享,母親雖然一臉迷惘,似懂非懂,但是還是不停地點著頭。
夜深了,卻睡不著。連日來,天天在大山里轉悠,似乎感受更深切了:也許這樣的生活更具有詩意,讓人做到心靜如水,波瀾不驚,重新來詮釋生命的厚重,用虔誠的心態(tài),守一份歲月的靜好,恬一份日子的安暖。試想,我要是生活在這大山深處也能成為一方名士么?
按照計劃,我們還要去很多地方看看的,但因為疫情,我們不能停留太久。所以第七天,我們決定返程。
母親回到家以后,不時提起旅游時的點點滴滴,不停感慨。
我亦如此。厚愛不必多言,溫暖的陪伴讓人溫馨無限。母親一輩子很不容易,我們兄弟姐妹也都到了花甲之年,能陪伴母親出去旅游還能有幾次呢?
是啊,時光慢慢變老,我們亦不再年輕,惟愿我們以一顆淡泊之心,寧靜淡然,心懷感恩,一路行走,一路經(jīng)歷,一路品味,靜靜地享受這美麗的過程。惟愿母親像撒哈拉上一株蒼綠不老的格桑花,有我們兄弟姐妹的愛支撐著,一直到天老地荒。
我們和母親相約,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我們帶著她一起去看看北京,看看天安門。
但愿母親身體健康,明年我們能再次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