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農(nóng)歷十月十一，是母親九十一歲的生日。二哥、三哥在外地上班不能回家，大哥因為必須居家防疫，也未能從南京回到老家，只有我和大姐、外甥女三個人為老母親過了一個非常簡樸尋常的生日。
　　 事發(fā)突然，母親生日前兩天我的健康碼竟然變成了黃色，按照防疫規(guī)定也不能回家，失望的浪潮整日整夜地撞擊著我的胸口，撞擊得有些沉重和心痛。老母親嘴里說著小生日不用做，你們工作忙都不用回來了，但兄弟四個都不回家，老母親心里能不失望嗎？好在大數(shù)據(jù)通過仔細分析后，第二天下午三點多鐘我的黃碼就變成了綠色。興奮至極，我立即打電話給大姐，大姐也非常開心。
　　 “大姐，生日蛋糕我來買！”
　　 “不用了，春紅（外甥女）已經(jīng)訂好了！”
　　 “菜少做些，我?guī)讟踊丶?！?br />　　 “不用你操心，葷菜素菜備了好幾樣，足夠吃的。你能回來就好！”
　　 當天上午十點多鐘，我驅(qū)車到了大姐家。老母親滿眼光亮、笑容滿面，就好像我們年幼時，見到母親從親戚家出禮回來，或是趕集回家時一樣的喜形于色。
　　 大姐是能干人，沒多大功夫就做好了許多美味。我一直想著幫忙理理菜、端端碗，但都被老母親和大姐給制止了：“你坐著歇歇去，不用你忙！”佳肴上桌，外甥女端來蛋糕、插了蠟燭，又給老母親戴上壽星冠冕。燭光搖曳，歌聲悠揚，我們一起許愿，一起吹滅蠟燭。輕按手機按鈕，老母親幸福的微笑被定格成一個個最美瞬間，我們由衷的祝福也很快通過家庭微信群傳到了上海、南京和鹽城，傳到了每一個家人的內(nèi)心深處。
　　 吃飯了，大姐做的菜咸淡適中、特別入味。我的筷子在盤子、碟子、大碗之間不停地奔忙，老母親、大姐還是不停地說：“吃菜啊，多吃些菜！”碗里的米飯還沒吃完，大姐催促說：“春紅，快給你四舅裝飯去！”滿滿一碗的米飯終于吃完了，我摸摸撐得像鼓一樣的肚子說：“吃飽了，不能再吃了！”但大姐還是讓外甥女給我裝了大半碗青菜蛋花湯。
　　 一家人吃完飯，外甥女忙著收拾碗筷，我剛要伸手幫忙，她笑著說：“四舅，你是客人，怎能要你忙呢？”
　　 我心里一陣激靈，我是客人？我怎么突然變成客人了？大姐家離老家一公里左右，到了這兒我從沒有一點點的生分之感，但外甥女卻脆生生、清清楚楚地說了“你是客人”。那一刻我的內(nèi)心竟然有些惶恐不安起來。和母親、大姐一邊家長里短，我一邊尋思開去：每次過來，大姐總是殺雞宰鴨，忙前忙后，熱鬧得像過年過節(jié)一樣。我呢？不都是像客人一樣坐享其成的嗎？看來，外甥女說我是客人還真的是恰如其分的啊！
　　 在大姐家說我是客人也就罷了，回到老家的情況又是怎樣的呢？
　　 九二年左右，在老家的宅基地上，二哥翻建了樓房，所以回到老家也就是到了二哥家。上一次回來，恰逢二哥二嫂回家農(nóng)忙。我車子剛剛停好，二哥二嫂連忙放下手中活計趕了過來?！翱斓轿堇镒蛔葍杀?！”二哥二嫂推開院門把我讓了進去。說話間，二嫂端來茶杯。茶葉漂浮、熱氣騰騰，兄弟們攀談的濃情也和著淡淡的茶香在堂屋里彌漫開去。
　　 我對年近七旬的二哥說：“二哥，重活累活悠著一些，身體要緊，要不要我?guī)兔Π?？?br />　　 “沒事，哪能要你幫忙呢？”
　　 為了不耽誤二哥二嫂的農(nóng)活，我準備驅(qū)車回家，這時二嫂提過來一個方便袋，很沉的樣子?！皝?，幾斤黃豆帶回家打豆?jié){喝，今年剛收的！”黃豆顆粒飽滿，粒粒金黃，似乎有一股濃濃的豆香味從袋口噴涌出來，在我們的鼻息間回旋。
　　 謝別二哥二嫂，剛要離開，一道水渠之隔的同齡人文將從院中走了出來：“老四回來啦？回家一次不容易，晚上留下來喝兩杯，兄弟們好好敘敘舊！”
　　 “不了，不了，以后有的是機會，不打擾你們了！”
　　 “沒事的，有朋自遠方來不也樂乎？你這貴客能留下來大家高興還來不及，哪談得上打擾??？”
　　 再三挽留后，我這個“客人”還是發(fā)動車輛，揮手離去。車輛拐了彎，才看不見兄弟二人和二嫂揮手告別的身影。
　　 現(xiàn)在想來，老家兄弟姐妹的熱情不也鮮明地告訴我，我已經(jīng)成為家鄉(xiāng)的客人了嗎？
　　 好多次回到老家，老家院門緊鎖，我隔著鐵門望著院中熟悉的一切感到異常的親切，很想走進去坐一坐熟悉的、好像還有余溫的凳子，很想走進去喝一杯甘甜清冽的井水，看一看新鮮脆嫩的菜蔬，然而我只能像客人一樣站在門外呆呆地望著、想著。
　　 賀知章有詩云：少小離家老大回，鄉(xiāng)音未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是啊，一個個晚輩都已長成參天大樹，每次回家都會看到不少陌生的面孔、好奇的眼神，我這個在外地工作已經(jīng)三十多年的游子回到老家又何嘗不是一個客人呢？
　　 下午一點鐘左右，告別老母親、大姐、外甥女，獨自驅(qū)車返城。一路上我思緒萬千，家鄉(xiāng)在后視鏡里漸漸遠去，但她的形象在我的腦海中卻愈發(fā)清晰起來，那兒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物，在家鄉(xiāng)發(fā)生的一件件趣事、囧事都在眼前不停地回放。搖開車窗，一陣微涼的秋風撲了進來，我豁然驚醒：家鄉(xiāng)用她的淳樸、溫情養(yǎng)育了我，那兒有我最美的回憶、最親的親人，回到家鄉(xiāng)成為客人又何嘗不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呢！
　　 美不美，家鄉(xiāng)水，親不親，故鄉(xiāng)人。家人們，我這個特殊的“客人”以后一定會經(jīng)?；丶易骺偷摹?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