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呼呼風(fēng)聲讓我從夢中驚醒。那風(fēng)從窗外的房屋頂上掃過，就像掃過平靜的湖面，激發(fā)起浪濤，嘩啦啦地?fù)湎蛭业拇皯?，似乎要摧垮我的房舍，讓人感覺到惶恐；那風(fēng)又像是瘋狂的醉漢，在我的屋外游蕩，時而放開喉嚨狂怒地咆哮，時而好像疲憊地喘著粗氣。那風(fēng)還像有個巨人，手里拿著一把巨大的掃帚，他揮動著，像要掃盡塵埃。我的窗外有些稀稀疏疏的樹枝，好像都已經(jīng)被拗?jǐn)啻輾В麄冊诎l(fā)出尖厲的叫聲。
　　 剛過立冬的節(jié)氣，這樣的大風(fēng)天氣，還實在少見。
　　 早晨，起床，拉開窗簾，天氣是一種薄薄的蒼黃，已經(jīng)沒有昨日的陽光明媚。下樓，風(fēng)大。樹枝在風(fēng)中搖擺。風(fēng)吹到臉上，冷颼颼的。好在還不像是冬天的風(fēng)刮的人臉生生的痛。校園里的樹，葉子在紛紛飄落。那一排排高大的水杉樹上，細細的葉子，差不多已經(jīng)被吹光了。水杉樹的枝干差不多是光禿禿地在倔強地立于風(fēng)中。粗粗的樹干一動不動，但是枝條也在晃動。而墻邊的幾棵銀杏樹，樹干小，他們在晃動，枝條在搖擺，昨天還是金黃透亮的小扇子似的葉子，變得憔悴，紛紛的飄落下來。
　　 又到一年黃葉滿地時節(jié)。看著那些掛在樹枝上的葉子，他們在風(fēng)中，與枝條好像還在依依不舍，牽手不忍別離。想想校園外面的世界，再這樣厲烈的風(fēng)中，定然是萬木搖落，玉露漸重，在院落里，在屋檐下，在巷子里，都能看到黃葉。黃葉是秋最美的收藏品，也是秋最美的遺存，更是秋意褪去初冬來臨的最美交集的瞬間?？吹近S葉，人生略顯滄桑心情愈加凝重，仿佛淡淡憂傷在一瞬間定格，抑或是片片離愁在那一時刻突然沉重。年過五十有余，見慣了悲歡離合，嘗遍了離愁別緒，起伏跌宕的人生，似乎不再因為這落葉飄零而頓生憂傷，更多的是坦然。但是花草樹木的應(yīng)季變化，也不由得對他們頑強與寒風(fēng)抗?fàn)幎纳鷳z憫與贊嘆。
　　 我似乎明白了古人為什么以黃葉為載體寄托思緒了。唐代詩仙李白“黃亦竟不滅，人亦竟不來。相思黃葉落，白露濕青苔”這黃葉飄飛更增添多少相思，露水都已經(jīng)沾濕了門外的青苔。而范仲淹也有：“碧云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黯鄉(xiāng)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夢留人睡。明月高樓休獨倚，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還有馬致遠“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fēng)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彪m然沒有見到落葉二字。可是枯藤老樹，在西風(fēng)中搖曳，那也定會是黃葉遍地吧。如此等等。我在搜索了網(wǎng)頁，發(fā)現(xiàn)，詩人們寫落葉的詩句并不比寫春花秋月、楊柳青松的遜色多少?；蛟S詩人們看著黃葉紛飛，內(nèi)心更容易產(chǎn)生對離別的傷感，對朋友的思念，對故土故地的眷戀。秋風(fēng)落葉多是感傷。如果說在葉枯葉落之前，大自然是生氣勃發(fā)的時期的話，而黃葉紛飛，則是植物生命的拐點。一年之中，從此蕭疏冷落，寒冷寂寞隨著黃葉飄逝，就會接踵而來。無怪乎人們看到黃葉飄飛容易引發(fā)傷感之情。舊生命精彩的一生即將結(jié)束，新的生命一元復(fù)始，萬象更新。就好像處在新舊生命的轉(zhuǎn)換期的黎明，那一刻雖然短暫，但也很凄美。
　　 好在秋去之后，春天還會再來。冬天來了，春天也不會很遠。否極泰來。這是大自然必有的法則。更何況，黃葉飄飛，為我們的生活還會增加更豐富的色彩。
　　 所以黃葉紛飛帶給我們并不都是感傷，還有精神的愉悅與心靈的啟迪。
　　 正是因為黃葉色彩的美麗，當(dāng)黃葉漫天飛舞，飄落滿地的時候，一枚枚黃葉，它生長的輪回中，從嫩綠到碧綠到深綠，然后秋風(fēng)起，它們有的變成楓葉紅，有的變成銀杏黃，讓秋天的山坡姹紫嫣紅五彩繽紛，在行將落葉歸根之際，還帶給人們落日的輝煌。我曾經(jīng)欣賞過紅葉舞秋山的盛景，那是多彩，那是明媚，那是激情與希望。然后它變得枯黃焦黃，才心滿意足地融進大地的懷抱。
　　 樹葉兒黃了，黃葉兒落了。它也讓我的思念飛到老家。這個時候，是我們老家正好摟松針的大好時節(jié)吧。我的老家群山連綿，滿山遍野的松樹，確實蒼翠如海。一到深秋初冬時節(jié)，勁風(fēng)一吹。滿山的紅紅如絲的松針遍野。我的鄉(xiāng)親們、我的父母曾經(jīng)對摟松針一事樂此不疲。他們將這些松針用那個竹制的釘耙，從地上摟起來，捆成捆，拖下山，賣到城里的豆腐坊。是一筆可觀的收入。或許就是靠著這松針賣來的錢，我們這些孩子們才能夠讀書上學(xué)，走出了家鄉(xiāng)。讓我們的帶著理想飛翔。我們那時候，也偶爾跟隨著父母們上山，摟松針。但是我們似乎更多的是玩。在松樹中穿行，逮兔子、看松樹、采蘑菇等等似乎是我們的最愛。時間流逝，童年的記憶愈來愈模糊。如今父親離世多年，母親也年高體弱。摟松針這樣的體力活，再也干不成了。回家聽母親說：現(xiàn)在山上松針厚的像棉被了，沒有人弄。都腐爛成肥了。
　　 好一個腐爛成肥?；蛟S對于落葉們，可以化用龔自珍的詩句：“黃葉不是無情物，化作綠肥更催苗”。想想也是，黃葉特可愛。可愛在他們的無私。想想，春暖花開的時候，他們發(fā)芽生長，讓生意盎然，夏日炎熱的時候，他們秀而繁陰，帶來盛夏清風(fēng)，秋天萬物蕭瑟，他們或是如楓葉火紅，如銀杏葉金黃，讓萬山紅遍，層林盡染，裝點世界，美不勝收。而到了冬天，靜悄悄的腐化成肥，為新一輪的春華秋實提供著巨大的能量。
　　 黃葉個體的分量很輕，哪怕只有一點點風(fēng)，它可能就會打著卷兒起舞，或者依風(fēng)飛馳?？墒?，黃葉的無私、黃葉的美麗，造就了它內(nèi)涵的深厚。輕飛的是形，厚重的是神潤。平凡的人生，宛若黃葉。從最初的發(fā)芽生長，到后來的成熟豐盈，再到最后的落葉歸根，化作春泥更護花。一生一世一輪回?；蛟S黃葉渺小的個體，象征著我輩的生命之輕，但是它在生長消亡，默默奉獻一切彰顯自己的價值的品質(zhì)，或許正能夠表現(xiàn)出平凡人的生命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