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思】小小說?心病/介非
小小說?心病
介非(張士勤)
馨香園小區(qū)有家私營醫(yī)院,掛牌:百草堂理療醫(yī)院,主營中醫(yī)理療、針灸推拿、心理輔導(dǎo)逐項健康業(yè)務(wù)。
每次路過百草堂,遠遠地就能聞到一陣陣沁人心脾的艾葉燃燒的清香氣味。這氣味仿佛就有那么一種莫名的魔力,強烈地吸引著那些住在這個小區(qū)里的官太太、貴婦人角色的女人們。她們只要是感覺到身體無論哪里有點不舒服了,哪怕只是被蚊子叮咬了那么一小口,哪怕只是感覺有些許的癢癢,也都會興致勃勃地跑到百草堂理療醫(yī)院里來進行一番按摩保養(yǎng)和推拿調(diào)理。她們在理療床上或躺或臥,非常愜意地享受著醫(yī)師們的精心調(diào)理和服務(wù)。在這里,她們還可以隨心所欲地聊天拉家常,東拉西扯,山南海北,飛短流長,毫無顧忌地隨時向人們炫耀晾曬一下自己的幸福生活。她們的談資內(nèi)容非常廣泛,除了養(yǎng)生、美容、化妝、購物、旅游、老公、孩子和婆婆、媽媽這些生活主題旋律外,還有許多連在百度里都搜不出來的獨家新聞資訊。每一次理療,都會讓這些女人們感覺到神清氣爽、心情愉悅。
38號住宅樓二單元的滿香在這里接受腰部推拿都將近三個多月的療程了,她還是舍不得回家休息,而且是天天前來理療,準(zhǔn)時必到,還真成了這百草堂理療醫(yī)院里的釘子戶了。多虧她有一個能經(jīng)得住百般推拿、按摩折騰的水桶腰。搞得醫(yī)師們都不好意思再賺她的每天500元的理療費了。好心的醫(yī)師曾經(jīng)多次委婉地勸告她:
“好了,你的腰現(xiàn)在沒事了,明天不用再來了?!?br />
可是滿香還是那么執(zhí)著,她確實是喜歡上了這個最能讓她充分體驗到自己的優(yōu)越幸福感的好地方。
一般來說,來這里理療的人,也沒有什么疑難雜癥,病因也各有不同,但基本上都是一些常見的職業(yè)病。比如:汽車司機們的腰肌勞損,白領(lǐng)族們的頸椎病和肩周炎,以及超市營業(yè)員們的靜脈曲張等等。也就唯有滿香的病因是那么的高端。
她是在一次打高爾夫球時閃了腰。當(dāng)她每次向療友們說起的時候,臉上總會綻放出幸福燦爛的笑容。
她每天都期待著療友們向她詢問關(guān)于打高爾夫球的事情和相關(guān)知識,一旦進入了這個話題,她就會情不自禁地異??簥^,講起話來也是高喉嚨大嗓門,滔滔不絕,神采飛揚!仿佛在這個世界上,她滿香就是高爾夫的形象大使,代言人。這種感覺簡直是幸福得意極了,妙不可言。當(dāng)普通老百姓老多人還沒有見過、甚至還沒弄懂高爾夫到底是個什么樣?xùn)|西的時候,她滿香卻已經(jīng)因為打高爾夫球把腰腰都閃了呢,這能不讓她驕傲自豪嗎?自然會讓她深深感覺到自己那特有的高貴身份和榮耀顯赫面子的。
其實關(guān)于滿香打高爾夫球把腰腰閃了的故事的真實情況很是悲催。那是在三個月前的一個下午,有個鋼材供應(yīng)商的老板娘特別邀請市建筑公司第二管理部的袁部長——也就是滿香的老公一行相關(guān)人物攜帶夫人去打高爾夫球,隨后再宴請他們?nèi)ァ熬鄣聵恰贝缶频瓿晕鞑汀.?dāng)時袁部長以往的相好女友雪花正好去了外地旅游,也是袁部長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便第一次帶上了自己的老婆滿香一起去陪玩出席應(yīng)酬了。
滿香是個潑辣女人,個性特強,愛出風(fēng)頭,無論去什么場合,在什么地點,她都從來不怯場示弱,不讓須眉。哪怕是那些名目繁多的舞場、酒局,她都從來沒有怯過趟的。不過對于高爾夫來說,之前她連一次高爾夫球桿都沒有觸碰過的,她竟然連練都不練一下,便就雄心勃勃信心百倍地扛起了球桿隨老公袁部長他們一起走進了那風(fēng)光旖旎、綠草茵茵的極樂世界。
還真是隔行如隔山吶,廣場舞功底扎實厚重的滿香揮戈上陣,她揮舞高爾夫球桿兒的動作總是不得要領(lǐng),看上去她的動作姿勢就跟掄大錘似的。也不知道是第幾次猛吸一口氣發(fā)力揮球桿兒時把力氣沒有用對點兒,瞬間發(fā)生了意外,滿香那肥厚的腰部肌肉感到一陣撕心裂肺般的巨痛。作為“部長夫人”角色的她,為了不失去自己高貴身份的面子,為了不掃玩伴們的雅興,極力克制著疼痛,沒有聲張嚷嚷,悄悄地躲到了一處太陽曬不到的地方,彎腰爬在草地上,雙手交換輪番地自己給自己揉起腰來,直到這場高爾夫球結(jié)束。
一次意外,讓滿香遭受了不小的皮肉之苦,但也因此而為她的生活涂上了一層絢麗的色彩。在百草堂理療室狂炫了近三個月,得瑟癮也過得差不多了,那天,滿香享受推拿保養(yǎng)服務(wù)完畢,正要與醫(yī)師和療友們話別,準(zhǔn)備結(jié)束這次長達三個多月的理療保養(yǎng)時,卻沒想到水蓮走了進來。
水蓮和滿香是同時期進入建筑公司當(dāng)工人的老姐妹,和滿香年齡相仿,今年五十歲不到,她的老公就是時任市建筑總公司紀(jì)委的孫副書記。
水蓮是個衣著打扮非常時髦前衛(wèi)的女人,成天將自己打扮得像個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似的,身材保養(yǎng)得還算不錯,只不過就是她的那張已經(jīng)不再滋潤、略顯皺褶的臉蛋在時刻地出賣著主人的年齡。小區(qū)里那些不懷好意、喜吃醋、愛八卦的三八們,背地里取笑她說:她那樣的做派其實只不過是西施效顰罷了!從后面看像個十八的,從前面看又像個八十的??墒牵驗樗枪偬皶浄蛉恕?,當(dāng)著她本人的面時大家都裝樣子,直舔溝子,恭維她為小區(qū)的“資深美女”。對于這個明顯偏離大眾化點評的昵稱,水蓮自己倒是滿認可的。
這么些年來,滿香和水蓮兩個人的關(guān)系也基本上不再算是什么友好閨蜜了,說不上有多好,但也還算可以。當(dāng)然了,大家見了面時還是表現(xiàn)得非常親熱的。滿香最嫉妒的就是水蓮哪好得瑟顯擺自己的臭毛病。
“咦,水蓮!可有些日子沒見你了,到哪兒瀟灑去了?”滿香拉著水蓮的手,熱情地寒暄著。
“唉,別提了,不就是去了趟香港嗎,可遭大罪了!”落坐后的水蓮有些造作地說。
“得了,得了。又不會好好說話了,我就討厭你這個勁兒!別裝了,快說這次旅游買了多少時尚衣服?”滿香輕輕地拍了下水蓮的肩膀,慎怪著。
“買啥衣服啊,我是去治??!”
“啊!真的?別嚇我。你啥病啊?非要到香港去治?”滿香關(guān)切地問。
“清理了一下底盤兒?!?br />
"啥?底盤兒?你是去修車呀?”
“唉呀,跟你溝通真是特費勁兒,去做了個痔瘡手術(shù)!這下明白了吧?”水蓮不耐煩地白了滿香一眼。
“你說啥?做個痔瘡手術(shù)也要跑香港去,咱這兒的醫(yī)院不是也能做嗎?”滿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咱這地兒的醫(yī)院我可不敢去呢,跟屠宰場似的?!彼徱贿呎f,一邊不屑地晃了晃腦袋。
聽水蓮說那些非常占面積的廢話還真讓人攬氣呢。但滿香還是好奇地問:“香港醫(yī)院的治療費一定挺貴吧?”
“還算可以吧,一共花了十幾萬,不算貴,人家的服務(wù)在那里放著呢。”
“多少?”滿香顯得有些驚愕,嘴巴張得老大,眼珠子瞪得老圓:“哪你是割了長在哪個部位上的痔瘡呢?”
這話問的,看來滿香是有些凌亂了。
“說啥呢,像話嗎?你說是長哪里的痔瘡?別的地方哪里還能出長痔瘡?我住的可是單間豪華病房,名醫(yī)主刀,享受一級級別的貴賓服務(wù)??茨氵@一驚一詐的,是吃錯藥了吧?說話也不用用大腦,少見多怪!”
被水蓮劈頭蓋臉地嗆了幾句,滿香心里雖然不舒服,但仔細想想,也是自己找的。
說完這些應(yīng)酬話,水蓮爬上了理療床,告訴按摩師說:“先做個按摩吧,然后再給我薰薰艾灸,通通經(jīng)絡(luò),最近被折騰得實在有些疲憊噢?!?br />
滿香暗想:充啥大尾巴山羊呵,懂得啥是經(jīng)絡(luò)?還挺會享受的,疲憊躺家不就得了,還專門來這里要人家百般伺候?
看著水蓮這副自是嬌貴的德性樣兒,滿香一時不知是該走遠還是該留下。
“你這回是來治啥的呀?”
水蓮隨便這么一問,讓滿香可找到臺階了:“我前些時候去打高爾夫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下子就把腰給閃了呢?!睗M香一邊說著,還一邊揉了揉那粗壯肥厚的腰身。
“你去打高爾夫球?”一向看人下菜碟,說話嘴上從不留德的水蓮夸張地扯著大嗓門兒:“你打煤球了吧!你可真是狗啃麥苗不洋裝羊呢!”說完,便不再裝矜持地哈哈大笑了起來,一時間全身花枝亂顫,按摩師也只好無奈地暫時停下了手里的活兒。
水蓮的話讓滿香羞得滿臉緋紅,當(dāng)時墻角如果有個老鼠窟窿她也都想鉆進去呢。籠罩在滿香頭上近三個多月的美麗光環(huán),讓水蓮一口臭氣就給噴滅了。
滿香拎起包說了聲:“不跟你閑扯了,俺走啦!”便怏怏地離開了理療室。
滿香回到家里,見老公袁部長正坐在茶幾旁悠閑地喝著功夫茶。這些時日,袁部長很是安分守己,好像工作應(yīng)酬也少了,基本上都是按點回家。
別看滿香發(fā)福的像個賣菜的大媽似的,她老公袁部長卻長得是有款有型,雖然也是五十出頭的人了,還是那么骨秀肌豐,容光滿面,頭發(fā)一絲不亂,渾身透著一股精明勁兒。
滿香挨著老公坐下后,便一五一十、添枝加葉地把水蓮瞎嘚瑟去香港治痔瘡的事講了一遍,末了還補了一句:“臭顯擺啥呀,看把她牛的,咱這地兒還都放不下個她了!”
她又拉拉老公的胳膊,半撒嬌地說:“老公,我也有痔瘡,啥時候咱倆也去趟香港把它給做了?!?br />
“沒有那個必要吧?,你的那個是外痔,醫(yī)生說是肛門靜脈血管曲張,又不是特別的嚴重,買盒馬應(yīng)龍抹抹就行了?!痹块L不以為然地答著。
老公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竟然引得滿香吧嗒吧嗒地掉起眼淚來:“人家水蓮是官太太,我也是官太太啊,論官銜地位、職務(wù)身份你和孫副書記的級別也差不多呀,平級呢,她水蓮治痔瘡去香港花了十幾萬,我就在家里用一盒十幾塊錢的馬應(yīng)龍給打發(fā)了?我的命咋就這么賤呢!和你結(jié)婚這么多年我享過啥福,我就是個不花錢的保姆而已,伺候完了你家大的,再伺候你家小的。”
說著說著,滿香的眼淚還真正的就連成了珠子串兒。想想自己這么多年的委屈,那眼淚還真得該用盆子來接。
滿香和袁部長是八十年代末結(jié)婚的,那時的小袁只不過是位頂替了父親工作來當(dāng)建筑工人的山里娃。相對而言,滿香的條件可就優(yōu)越多了,她父親時任公司里面的人事科長,在當(dāng)時的建筑行業(yè)圈子內(nèi),她滿香也算得上是位金枝玉葉的千金小姐呢,她本人又是坐辦公室搞財務(wù)工作的白領(lǐng)??上攵?,滿香要下嫁給當(dāng)時還叫小袁的袁部長,門不當(dāng)戶不對啊,哪得需要有多大的勇氣?因此她和家里算是徹底斷絕了關(guān)系?;槎Y那天也沒有送親的車隊,還是小袁用自行車把滿香從工地的女工宿舍接到了他在男工宿舍臨時布置起來的婚房里,工友們點燃了挑在鋼筋棍兒上的兩卦小鞭炮,也算是婚禮上最為熱鬧的場面了。近些年,隨著老公的漸漸出息,一路順風(fēng),官運亨通,被提拔為市建筑公司部長,滿香越來越慶幸自己當(dāng)初的選擇和勇敢決策,佩服自己獨具慧眼。
對于滿香一貫以來抒發(fā)感情的方式,老袁早已習(xí)以為常,他對妻子的脈搏把得特準(zhǔn),抽幾張紙巾遞給滿香,又為她斟上了茶,便開始對癥下藥地為她進行心理疏導(dǎo):“花十幾萬到香港去治痔瘡,這是典型的錢多人傻加腐??!不嫌麻煩磕磣,也不怕別人懷疑咱們家的錢是從哪里來的?還需要敲鑼打鼓地到處招搖不成?你腦殘?。繘]有思想覺悟,除了成天玩手機看抖音,連個電視新聞聯(lián)播都不看,一點時事政治都不關(guān)心。現(xiàn)在正是中央高壓反腐的風(fēng)頭上,打老虎拍蒼蠅,官員們好像哪雷陣雨中的冰雹似的,大的有,小的也有,噼里啪啦地直往下掉,一個個落馬入獄,咱也不知道收斂點?讓她水蓮去作秀嘚瑟吧,說不定哪天就會把自己的老公也給炫進去呢!”
老袁的話非常奏效,滿香的臉上漸漸地露出了笑容。接著老袁又開始給滿香畫大餅:“我不是舍不得那幾個小錢,如果真有那個必要,咱去美國治,咱還比不上她嗎?問題是有錢也不能白白地往醫(yī)院里送呵,你就好好地鍛煉身體吧,咱把錢就都用在玩兒上、享樂上,用在必需上。要不,等這陣風(fēng)過去之后,我?guī)闳W洲、去美洲、去周游全世界!”
滿香用近乎崇拜的眼神看著老袁,覺得他真不愧為一位領(lǐng)導(dǎo)干部,政治嗅覺非常敏銳,說話辦事兒也很有政治頭腦的。經(jīng)他這么一點撥,滿香頓時如醍醐灌頂般靈光了起來。按照中央的相關(guān)規(guī)定,按照自己老公的提示她猛然意識到,不該跟水蓮說自己是因為打高爾夫球而導(dǎo)致扭閃了腰肢的事情。那個水蓮是個出了名的漏嘴子,說話有影無形的,提個線兒就跑偏,屁大點兒的事,從她嘴里再傳出來,那準(zhǔn)會臭氣熏天!指不定還會加上許多的佐料呢。
瞬間,滿香像個犯了錯誤的孩子似的,怯生生地對老公坦白道:“我把那次咱們?nèi)ゴ蚋郀柗蚯虻氖聝焊嬖V水蓮了,這事情要緊不要緊呢?會不會給你惹什么麻煩?”
袁部長聽她這么一說,還真有點兒猴急了眼:“你這個沒有腦子的笨蛋,跟她說這些干啥呢?喝醬油耍酒瘋,你是咸(閑)的很?真應(yīng)該送你個日本名字叫‘滿香臭腦子’。這事如果讓她老公孫書記知道了,肯定會借題發(fā)揮,大作文章的!她老公當(dāng)紀(jì)委副書記都已經(jīng)有五六個年頭了,他想去掉頭頂上的那個副字而轉(zhuǎn)成正的都快要想瘋了,就想著靠整人出點業(yè)績?yōu)樽约荷w而創(chuàng)造點條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