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陳小虎是王莊小學(xué)四年級班里的“紅人”。他的身邊，總是聚著一團(tuán)人。只要閑時小伙伴們在一起海聊胡吹，說起各家的那些事，嗓門最大的總是陳小虎——“我爸是開大貨的”。那口吻，那神氣，每次都會引來同學(xué)們驚艷羨慕的眼神。
　　 的確，在一個不甚通達(dá)的村子里，陳小虎的爸還真是個能人。嘖嘖，你看人家，一個人開著十幾米長的大卡車！一拉就是幾十噸，像一座小山似的，天南海北里闖蕩，到過多少大碼頭，見過多少大世面。整個村里，他家算殷實(shí)的一戶。這還不算最長眼，長眼的是他一家人衣飾穿著上，總是引領(lǐng)新潮。小虎爸人也大方，豪爽，時不時地為左鄰右舍帶些本村人從未見過的稀罕少見之物。所以，在村里，他們一家人緣很好。鄉(xiāng)親們有事沒事總喜歡往他們家里跑，送個夏瓜冬棗兒什么的。小伙伴們最關(guān)心的，則是只要小虎爸出車回來，陳小虎上學(xué)總會給他們帶來驚喜。
　　 “哥們，來，看看這是什么？”
　　 “咦，這是什么？灰不溜秋的，南瓜不像南瓜，冬瓜不像冬瓜？”
　　 “不認(rèn)識了吧，這叫哈蜜瓜！你們知道它長在哪么？就是孫悟空大戰(zhàn)牛魔王的火焰山那疙瘩！對了，叫吐魯番?？?，這上面全是裂紋，就是當(dāng)時火烤留下的。”
　　 “哇塞，這家伙咋吃？里邊還燙不燙了？”
　　 “用嘴吃唄?！?br />　　 陳小虎一邊洋洋自得調(diào)侃一下短見簿識的小伙伴，一邊掏出裁紙小刀，左劃劃，右劃劃，人手一塊。還不忘提醒大家，只吃瓤子不吃皮。留下自己的一塊剛要吃，又走來了一個小女生，他將手中的一塊遞過去：“劉麗，你也嘗嘗?！?br />　　 “不哩，我吃了那你呢？”
　　 “我剛在家里吃過一只整的了?！眲e看他人不大，這裝門面吹牛皮好像是熟門熟路。
　　 “啊，我的個乖乖親娘也，真甜！真甜！”
　　 同學(xué)們吃過瓜，一個個舔嘴摸唇地咂巴著，一邊不停地夸贊著，一邊不忘感謝陳小虎的大方仗義。
　　 因此，過個十天半月的，總有同學(xué)很關(guān)心的問陳小虎，你爸最近又到哪個大碼頭了。這你懂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在乎好長時間末打牙祭了。
　　 真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這該死的新冠疫情，一下子搞亂了世界，搞亂了陳小虎一家的平靜溫馨的生活。
　　 前年春節(jié)期間，武漢突然爆發(fā)新冠疫情，當(dāng)時，小虎爸正在武漢送貨，一下子被困在了武漢。
　　 本來，小虎爸剛送完貨，聽說武漢要封城，并且主要道口已關(guān)閉了。他雖是外地人，但長年跑的路，拐彎抹角里的道他都熟，他是完全可以出得城的。但他想，既然政府不讓出城，咱聽政府的。正好，此時又接到小虎媽的電話，叮囑他不要違反政府防疫法規(guī)與政策。這樣，他就留在了武漢。
　　 那時村子里喇叭天天播放著通告，從武漢回來的人要立即上報(bào)，就地隔離。每天村干部防疫人員都上門核查，盡管小虎媽一再聲明，他人還在武漢，并展出小虎爸手機(jī)定位，但責(zé)任心極強(qiáng)的村干部還是不放心，時不時深夜來個突然查詢。小虎奶奶是個通情達(dá)理人，叮囑家人，不要有抵觸情緒，人家干部有人家的難處。這叫守土有責(zé)，守土盡職。
　　 平時，小虎上學(xué)校，都是成群結(jié)幫的?，F(xiàn)在，形單影只，同學(xué)們好像躲著他，也躲著他們一家。好像他爸是瘟神，他們一家都沾上了瘟神氣。
　　 一天周日，小虎和他媽去田里的路上，迎面見同學(xué)周四海和他母親扛著鋤頭下地。他們兩家地在一起，小虎剛要和四海打招呼，四海被他媽拉著回了頭。四海媽還朝他們娘倆笑笑。不過，小虎人雖小，但也看得出那笑是多么的牽強(qiáng)與無奈。
　　 從此，小虎媽主動避著人，走路做事總低著頭，像個犯錯的孩子，不敢仰視大人的目光。小虎也處處避讓著同學(xué)，班級里再也聽不到小虎那爽朗的話語與笑聲，老師安排他一人單獨(dú)坐最后學(xué)桌。有時忘了情，剛說“我爸是……”，下半句又咽了。
　　 一天，小虎媽撥通了丈夫的電話，還未說話先哽咽了。電話那頭，小虎聽他爸急急地說：“告訴你孩他娘，我正在火神山工地拉貨呢，在這里白天黑夜連軸轉(zhuǎn)。沒什么事先掛了，晚上我打過去?！?br />　　 啊，我爸不是瘟神。我爸是火神山工地建設(shè)者，這是電視里這些天一直在夸贊的最美的逆行者。此后，小虎一家抬起了頭。小虎奶奶說：“管它呢，咱們硬硬氣氣地過自己的日子?！?br />　　 此后，小虎爸又轉(zhuǎn)戰(zhàn)雷神山工地。再此后，披紅掛彩回到了家。
　　 一波疫情過后，小虎一家又融入了社會。不過，與同學(xué)們侃大山時，再沒有了以前那口吻與神氣。
　　 今年秋末，新冠疫情又死灰復(fù)燃，呈現(xiàn)爆發(fā)增長之勢。村里干部，大白們，又開始緊張地登門宣傳防疫抗疫政策。
　　 想起前年的一幕幕，小虎緊握拳頭，心里暗暗默念著：“等爸爸回來時，一定和他好好談一談，叫他改行吧?！敝劣陴B(yǎng)家糊口么，我高小已畢業(yè)，人大了，能掙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