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籮筐·歲月】悠悠芥菜香(散文)
一
汪曾祺在《咸菜茨菇湯》中寫道:“腌了四五天的新咸菜很好吃,不咸,細、嫩、脆、甜,難可比擬?!边@句對咸菜的描寫生動形象,喚醒了味蕾,我不由自主回想起母親腌的芥菜。
芥菜是老家的一種常見菜,喜歡生長在涼爽濕潤的環(huán)境中,芥菜抗霜凍,易成活,全身都是寶,葉子和根可用來腌芥菜和醬菜,種子可軋芥末油,深受人們喜愛。
從記事起,腌芥菜就是家里飯桌上的常見菜。深秋季節(jié),伴隨著大田里玉米和雜糧陸續(xù)收獲,家家戶戶便開啟腌菜模式。那時的芥菜大多屬于野生,分散生長在田間地頭、房前屋后,山野路邊。沒人刻意去種,卻年年長得旺盛。
秋風強勁,當其它綠葉蔬菜開始枯萎,芥菜葉子卻綠意盎然,生機勃勃,讓人不勝歡喜。霜降之后,芥菜葉微微泛紅,這大概就是別名“雪里紅”的來歷吧。經(jīng)霜的芥菜,變得老成持重,有筋骨,自然而然散發(fā)出一股獨有的撲鼻香味。芥菜在沒有腌制前,口感微苦,但經(jīng)過腌制,發(fā)生了奇妙的化學變化,吃起來甜中帶香,味美可口。
腌芥菜是母親的拿手絕活,她腌的芥菜鮮香爽口,吃起來津津有味。為了腌出好吃的芥菜,腌菜所用姜塊、食鹽、茴香等大料,母親要提前一概備好。等霜降之后,樹葉子差不多快掉光的時候,母親和父親就要正式刨芥菜了。
二
那時候,我是父母的“尾巴”,父母走到哪,我跟到哪。刨一擔芥菜往往要跑好多地方,因為芥菜是無主的,下手遲了只能刨別人剩下的。每次父親總是趕得早,為了刨更多芥菜,父親挑著一對大荊條籃子,母親背著?頭,拿著一把褲鐮,這情形很像是在秋天去地里刨玉米茬,鄭重其事。我跟著他們來到父親提前看好的溝堰邊,母親用鐮刀割去芥菜周圍的雜草,摟去芥菜周圍的枯枝敗葉。父親則開始在母親清理過的地方掄起?頭,專挑葉子肥大的芥菜挖。我看得手癢癢,也想挖,父親不讓,說我還小。我在一邊看,對父親挖大留小的作法有些不解。父親就說,留些小苗,才能年年有余,年年才有芥菜吃。處處留心皆學問,聽了父親的話,我恍然大悟。
辛苦了大半天,父母終于挖了滿滿兩大籃子芥菜?;丶衣飞希赣H擔著菜籃,晃晃悠悠,我和母親跟在后邊,懷里都抱了好幾棵芥菜。我這小跟班,由于貪玩,身上沾了許多狗扎扎。父母滿身疲憊,但心滿意足。因為在他們眼里,這些芥菜可是承擔著一大家人好幾個月的吃菜任務。
走到泛水泉邊,父母將一棵棵芥菜淘洗干凈,隨后一一晾到河邊的荊梢上,等葉子上的水分被風干后,再收回家。
芥菜被擔回家后,開始進入繁瑣的腌芥菜程序。為了保持腌芥菜的原汁原味,父親不厭其煩,仔仔細細,一遍又一遍刷洗腌菜大缸。廚房里咚咚咚的切菜聲不絕于耳,就像鏗鏘有力節(jié)奏鮮明的進行曲,細絲般的芥菜在母親的手下像便魔術一樣,迅速脫穎而出。芥菜切成絲后,還要把它再次晾曬,目的是要減少芥菜中的含水量,這是能否做出好吃的腌芥菜之關鍵步驟。在現(xiàn)在制作腌菜的企業(yè)里,這道程序是靠電腦監(jiān)測完成的,而那時母親僅憑察顏觀色和品嘗,就能將芥菜含水量控制得恰到好處。我曾問過母親,都是腌芥菜,為啥您要比別人家多費力氣,多道程序。母親告訴我,芥菜水分大,保存不了多久就會腐爛變質,水分少,吃起來發(fā)柴,沒有脆生生的鮮香口感。想要品嘗到好吃的腌芥菜,就別怕麻煩,得有耐心,花點心思才成。其實干啥事都一樣,用心做,比別人付出多,就能做好。
當芥菜絲晾到恰到好處時,母親將它們收集到籃子里,這時家里的鍋碗瓢盆都能排上用場。根據(jù)母親的腌菜經(jīng)驗,給芥菜絲撒上一定量的食鹽,再放提前切好的生姜絲,攪拌在一起,多次反復揉搓。當芥菜均勻入味后,才把用鹽水煮熟的大白豆連少許水倒入其中,再一次拌勻。然后把油炸過的茴香、花椒、花生和芝麻一股腦倒入芥菜盆中,上下翻勻,最后把它裝入缸中蓋緊封存。母親用行動告訴我,做腌芥菜,得放足配料,反復攪拌讓其入味。省事不得,粗心不得,性急不得,更不能貪多圖快。
三
大約過了一個禮拜,芥菜腌好可以吃了。母親古道熱腸,不忘給大伯家和三叔家送上一大碗,讓他們也嘗嘗自己的腌芥菜。冬天來臨,早飯時間,我們一家人坐在大門口一邊曬太陽,一邊喝著紅薯玉米粥,吃著黃面饃,圍著一大碗用柿子醋調和的腌芥菜,吃得熱氣騰騰,齒頰生香,那誘人的味道,至今還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
在我上中學住校的那段日子,每次去學校前,母親總會提前裝一大瓶夠讓我一周吃的腌芥菜。因為母親做的腌芥菜太好吃了,和我同宿舍吃飯的同學們,你一筷子我一筷子,不到一天就吃得所剩無幾,害得我在回家的前幾天,只能數(shù)著芥菜絲吃飯。母親后來知道這種情況后,就讓我多帶一瓶,和同學們共同分享。以致后來我家的腌芥菜不夠家里人吃,我只好帶了腌蘿卜條去學校。直到現(xiàn)在每年參加同學聚會,一說起中學那段時光,老同學依舊對母親的腌芥菜念念不忘,贊不絕口。這不僅僅是對母親的腌菜手藝一種褒獎,也讓那段上學日子成為記憶中的一抹暖色。
母親知道我喜歡吃腌芥菜,我剛成家那些年,每次回家母親總忘不了給我裝一大瓶腌芥菜,妻子開始有些不解,也不喜歡吃,還舉出了腌菜能致病的諸多例子。我沒有反駁,我知道改變一個人的觀點需要時間。
有一年春季開學,由于學生報名注冊時間僅有一天,再加上打掃衛(wèi)生等事情繁忙,時間緊,妻子忙得顧不上做飯,我就盛了半碗母親做的腌芥菜,拿著饃準備中午湊合一頓。總認為腌菜不好吃的妻子,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試著吃了一口,就贊不絕口。從那以后她喜歡上了母親腌的芥菜,在每年腌芥菜的季節(jié)里,妻子總忘不了回家?guī)兔?,成為母親最得力的好幫手。
如今,隨著人們的生活水平不斷提高,四季新鮮蔬菜早已進入尋常百姓家,動手腌芥菜的人越來越少??赡赣H親手腌制的鮮香可口的芥菜,卻讓我念念不忘。母親的愛,大抵是世間最好的調味品,可以讓最普通的腌芥菜,成為終生難忘的人間至味。
歲月悠悠,芥菜依然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