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時候有一個偉大的夢想，那就是擁有很多很多的錢，讓本縣的農民都能享有公務員一樣的待遇。公務員每月拿多少退休金，我就給農民發(fā)多少退休金。公務員死在辦公室，國家要給一百萬的撫恤金，農民死在田間地頭，我也給他們發(fā)一百萬。每當提及這個夢想，我都會被自己感動得熱淚盈眶。我從十幾歲就輟學打工了，算起來也有四十年工齡了，每月拿到工錢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買彩票，可惜至今連一分錢的獎都沒中過。難道這是天意？老天爺為什么阻止我實現夢想？
　　 前段時間，東闞的一位網友和我聊天時，聊到了他們村北的棒槌石，說那石頭既神奇又壯觀，它就像信號塔一樣聳立在灤河邊上。人們只要對它虔誠地禱告，并說出訴求，它就會把你的意愿傳送給天上的眾神。只要你的訴求合理，就會有神幫你達成所愿。據說當年孤竹國被周文王滅了后，伯夷叔齊就曾拜訪過棒槌石，他倆問怎么才能推倒大周，神明暗示“不使周歷”。意思就是說只要不使用周文王推行的歷法，周朝就站不住腳。可惜他倆把“不使周歷”錯理解成了“不食周栗”，結果雙雙餓死在了首陽山。
　　 連日來，我因為疫情的原因，沒有外出打工，整天閑得難受，就想去灤河邊兒散散心，順便想通過棒槌石向上天發(fā)出幾連問：當年若沒有廣大的老百姓用鮮血和生命做代價，僅憑幾個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人，新中國能不能成立？五八年“大躍進”，全國廣大農民為響應國家號召，把自家除農具以外的鐵器全部上交了，連鍋都砸碎了去煉鐵。每個村子僅留兩口大鍋，村民們一塊兒勞動一塊兒吃飯，過著類似原始部落的生活兒，難道你們沒看到？三年自然災害期間，農民為幫國家還蘇聯(lián)外債，寧可頓頓吃糠咽菜，也要把打下糧食全部獻給國家，這些你們都忘了？六三年，我縣農民為響應毛主席提出的根治海河的偉大號召，自發(fā)地拉著小車徒步四百里地去天津修河筑壩，海河先后修了十六年，我縣累計出義務工十萬多個。據當時參加過海河會戰(zhàn)的人講，他們每人每天的工作量，就是現在的騾馬都做不到。七十年代初，國家為解決城里閑散青年的吃穿問題，號召知青上山下鄉(xiāng)，又是農民默默地接納了他們，幫國家緩解了壓力。你們承不承認有這些事？近二十年間，開發(fā)商與銀行相互勾結，盲目開發(fā)，加上有關部門疏于管控，致使樓房過剩，又是誰把家里僅有的積蓄全部拿出來，東拼西湊，甚至背負著終生都難以還清的貸款，為有關部門的失職買單？又是誰拿著最低廉的工資，在城里干著最臟、最累、最危險的活兒？你們都是天上無所不能的神，為什么不用法力干預一下，使城鄉(xiāng)差距縮短呢？
　　 去棒槌石要途經喇叭山口和幾座小村莊，一路上的見聞令我感慨頗多。以前山上自然生長的樹木幾乎全被毀掉了，國家投入重金開山造田，一道道用石頭砌成的梯田幾乎修到了山頂，通往山頂的路也鋪上了水泥，遠遠望去還真像那么回事兒，就是不知道這些耗費大量人力財力的形象工程能否經得住山洪的考驗。更令人不解的是，山下祖祖輩輩賴以生存的大好良田卻全部栽上了樹木，據說這都是某些專家們經過反復論證后，?專為老百姓打造的致富方略。我承認我是燕雀，是菜鳥，揣不透鴻鵠之志。相信照這么干下去，不久的將來，山頂上可以跑輪船，海底可以養(yǎng)豬，把砂子塞到牛肚子里就能屙出小于零點一納米的芯片。有那些專家在，一切皆有可能。
　　 憑心而言，現在的農村比六七十年代確有天壤之別，村村通了水泥路，整潔寬敞的房子一排排，可給人的感覺還是缺點兒什么。
　　 以前各村的墻上寫滿了“向雷鋒同志學習”“自力更生，奮發(fā)圖強”“工業(yè)學大慶，農業(yè)學大寨”“愚公移山”等標語，而今這些標語全都不見了。“向雷鋒同志學習”可是當年毛主席親筆題詞的，現在不僅墻上看不到，電視上也看不到，就連中小學課本里也看不到了。我絞盡腦汁也想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自改革開放以來，崇洋媚外之風席卷全國內各地，諸如阿道夫、海倫凱勒、歐詩漫、珀萊雅等各種產品的廣告鋪天蓋地。不管是廣告牌上、電視上還是廁所的墻上，目及之處，皆是垃圾廣告。難道起個不倫不類的外國名字，產品質量就上去了？更令人可氣的是，國內有相當一部分人把使用外國的商品當成了一種時尚，這些人染著黃頭發(fā)，穿著外國牌子的衣服，走路連搖頭帶聳肩，開口不是ok就是yes。若他們的祖先泉下有知，不知會氣成什么樣子。還有一些女明星的所作所為更是令人作嘔，她們稍稍有了點兒知名度，就爭先恐后地出國找外國男人做“核酸”，回來就自認為高人一等了。可悲呀！我堂堂炎黃子孫怎么墮落成這樣了？
　　 現在各村網線密布，因為疫情的原因，家家為了能給孩子上網課，不得已才接了網線。本來網費就很貴了，可當你打開電視，想看看電影，對不起，看電影、連續(xù)劇都需要vip，你得另外繳費。我們鄰村就曾發(fā)生過這樣一件事，有位年近八十歲的獨身老人找到運營商，發(fā)毒誓每天只看看新聞，聽聽dang的聲音，要求網費便宜點兒，可得到的答復是：“你咋竟想美事兒呢！你聽得起就聽，聽不起別聽?！?br />　　 以前可不是這樣，70年代初，雖然國家很窮，但還是免費給各村各戶都安裝了廣播喇叭。不論是春夏秋冬，每天清晨五點、中午十一點半、晚上五點半，廣播喇叭準時開播。先播國內外要聞，繼而播報中央指示精神，接下來表揚各地學習雷鋒的先進人物及事跡，然后就播放激昂奮進的革命歌曲，最后播放天氣預報。人們聽著廣播喇叭，整天精神飽滿，干勁兒沖天。雖然捉襟見肘，食難充腹，但人們很知足，同時也對黨對國家充滿了信心?，F在呢？唉！
　　 以前，農村家家院外都堆著一大堆糞便，那些糞便有人的，也有禽、畜的，有自己家的，也有從外面拾來的。誰家糞便堆得多，就證明這家人勤快，禽畜多、人丁旺。糞便發(fā)酵積成肥后，不但不臭，反而散發(fā)著一絲絲的甜香。這些肥料除一部分上在自留地里和菜園子里外，剩余部分全部交到生產隊，用以換取工分。勤勞善良的農家人太陽還沒醒就起來了，主婦生火做飯，侍候老人、小孩兒起床。男主挑水，打掃院舍，清理禽、畜的糞便。院兒里禽也叫，畜也叫，都掙著向主人求食，狗兒搖著尾巴尾隨著主人在院子里進進出出，成群的鳥兒在樹上嘰嘰喳喳，蹦來跳去。村子上空炊煙裊裊，惠風和暢，藍天白云?，F在呢，醫(yī)保、種子、化肥、農藥年年漲價，而糧價卻不漲，種地基本就不賺錢了，青壯男女不得不舍棄心愛的土地，出外去打工賺錢。村里冷冷清清，只剩下耄耋之年的老人和年幼的兒童，各家各戶再也聽不到禽、畜的叫聲了。花不香了，鳥不鳴了。上邊兒為了環(huán)保，不讓農村燒柴燒煤了。盡管老百姓很守規(guī)矩，做飯用氣或電，取暖用無煙煤，但想看清澈如洗的藍天白云，也只能在夢中了。我搞不懂，社會到底是在進步還是在倒退？我相信很多人見到這個話題，都會毫不猶豫地說是在進步，他們會用國家近幾年科技的飛速發(fā)展來證明他們說的是對的。我卻不這么認為，科技僅屬物質文明的范疇，精神文明才是社會進步的主導。一個國家一味地追求物質文明，而忽略了精神文明的建設，這個國家是極其可危的，這絕不是危言聳聽。如果把國家比作一個人，那么物質文明就相當于人的皮肉，精神文明則如同人的骨骼。骨骼不硬，光有一副光鮮亮麗的皮囊怎么御敵？不能御敵，又何談屹立在世界的東方？
　　 東闞村北有座峰叫老頂山，老頂山的西面便是灤河。遠遠望去，老頂山就像是一條蒼龍在吸水。老頂山的西南角有兩座揚水站，一座是60年代建的，雖經過地震的洗禮，至今卻完好如初。另一座則是近幾年建的，雖說它比之前的那座要大好幾倍，但人們還是喜歡有滄桑感的那座。它們的東面是一座長六十多米、高十多米的混凝土堤壩，堤壩的東面是一條長長的環(huán)山水渠。近幾年，各地都在開發(fā)旅游業(yè)，有人見這里依山傍水，又有奇景棒槌石，就在這里建了亭臺樓閣，栽上花草樹木，應有的配套設施也樣樣齊全。建成初期，每天都吸引著大批游客前來觀光。近兩年，由于疫情的原因，游客大減。雖是這樣，大理石鋪成的渡口每天都排滿了坐船的游客。寬闊的廣場上天天聚集著一群群唱歌跳舞的人。大壩上，時?？吹揭蝗豪项^兒老太太沿著雕有巨龍戲珠的護欄扭秧歌。大壩南側兩尊高大的水泥蟾蜍，則是喜歡擺拍者的領地。每天都有不少人拿著手機，圍著兩尊栩栩如生的蟾蜍拍個沒完。
　　 我登上蟾蜍的脊背，俯瞰四周，找了個遍也沒看到棒槌石的影子。后來從一個擺攤兒人口中得知，原來棒槌石在兩尊蟾蜍所目視的方位。按照指點，我登上北面的山坡，穿過一片果樹苗地，來到坡頂，幾十米深的懸崖峭壁便呈現在眼前，棒槌石就聳立在懸崖峭壁的邊上。它有三米多粗，近十米高，果然像個信號塔，它的腳下便是灤河。灤河水穩(wěn)如平鏡，與天一色，深不見底。它是整個灤河流域最寬闊的地段。藍天白云、蒼松翠柏皆倒映水中。遠處的河面上，幾艘旅游小船來回穿梭。游客們的歡聲笑語與岸上的歌聲及鼓樂聲交織在一起，起起伏伏在山間回蕩。此時此刻，我才真正體會到什么叫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什么叫人在畫中游，畫在景中走了。迎著輕柔的北風，我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氣，以往的積郁和沿途的不悅瞬間隨著呼吸消散在空中了。
　　 正當我準備跪下，對棒槌石說出訴求時，呼聽東邊不遠處的果園里有人喊：“喂！干啥的？沒看到地頭立著的牌子嗎？我家那些果樹苗很貴的，踩壞了你得賠，趕緊離開那兒！”
　　 我扭頭順著聲音望去，見一位挑著兩大筐蘋果的老漢，正沿著崎嶇的山路朝這邊走來。我退出樹苗地，這時才發(fā)現地頭真的立著牌子，上面寫著“游客止步，違者重罰?！钡饶侨俗呓?，我看清楚了，這不是人稱河北王宏斌的老邱頭兒嗎？
　　 老邱頭兒可是個名人，這一帶的大人小孩子沒有一個不認識他的。他年輕時曾參加過根治海河的會戰(zhàn)，在連隊里表現積極，被多次譽為紅旗標兵和勞動模范。后來他為響應國家計劃生育的號召，成了他們公社第一個結扎的男人。改革開放初期，他被村民推選為村長，他上任的第一天就說了一句豪言壯語：“群眾不富我不富，民窮我富是牲畜?！苯Y果，這句話把鄉(xiāng)里的領導給得罪了，剛上任沒幾天就被撤了職。之后，他就在自家承包的這片山坡上建了果園。他家的蘋果不施化肥，不噴激素，不打高毒農藥。盡管蘋果個頭兒不是很大，品相也不是很好看，但酸甜爽口，口感極佳。一上集，分分鐘就被搶購一空。
　　 別看老邱頭兒年近八十了，卻擁有孩童般的性格，任何人拿他取樂他都不生氣。不論是大人小孩兒，也不論跟他熟不熟，讓他唱歌他就唱歌，讓他扭幾下他就扭幾下。我每次在集上碰到他，都拿他取樂。他唱《越來越好》，我就唱《這世界在撒謊》。《他唱春天的故事》，我就唱《星星點燈》。每次他都沖我笑笑，然后就不理我了。
　　 此時，老邱頭兒也認出了我，他的語氣頓時就緩和多了，“是你小子啊！知道我為啥在這兒種樹苗嗎？我就是不想讓生人靠近懸崖，太危險了。想看棒槌石可以到渡口那兒去看，要是還嫌不過癮，可以做旅游船看嘛！很便宜的?！?br />　　 他到了近前，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我上前幫他撂下挑子。他一邊揉著肩膀一邊說道：“吃蘋果吧！管夠?！蔽覜]有去拿蘋果，只是坦率地把來意說了一遍。我原以為他會被感動得老淚縱橫，沒想到他只是淡淡地一笑說：“你給我的印象有點兒憤世嫉俗，你的心態(tài)沒放平，所以總覺得老天爺一直在偏袒富人。你錯了，什么都有兩面性，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事，也沒有絕對的壞事。正所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人在某一方面不如意，可能在另一方面會順風順水。咱窮人是沒錢，可咱們健健康康，闔家平平安安得多好?。∧懔w慕有錢人，豈不知有錢人也在羨慕著你。以前，他們頓頓大米白面，菜里有魚有肉，咱們則每天粗茶淡飯。可他們患糖尿病及心腦血管病的幾率比咱們要高很多，現在他們才知道，原來咱們吃的飯菜有多養(yǎng)生。他們饒了一大圈，又從起點回到了原點。你再想想，疫情期間哪里最安全……所以說，你得知足?。“研膽B(tài)放平，敞開懷抱，讓陽光照進心胸。咱農村多好啊，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清風冬有雪。吃的糧油果蔬都是純綠色的，喝的水是零污染的，還有啥不知足的！另外，國家政策一直在努力完善，相信最終會讓每個公民都滿意的。”
　　 我被他的一席話徹底地折服了，不由得深施一禮。“老爺子，你這番話讓我茅塞頓開?？磥磉@棒槌石真能通靈?。≡蹱攤z能在此相聚，擺明就是神靈的安排呀！”
　　 他隨手拿起一個蘋果，在汗津津的褂子上擦了擦就遞給了我。我也不再客氣，接過蘋果就吃了起來。
　　 等我吃完后，他又從筐子里拿出幾個蘋果，說：“你既然來了，還是拜一下吧！咱爺倆一起拜?！?br />　　 他帶我穿過樹苗地，把蘋果擺在崖邊。我倆跪下，雙手合十，微閉雙眼，對著棒槌石默念了一陣。
　　 起身后，他問我求的啥，我說求上倉儲神保佑天下的好人都一生平安，我還斷定他和我求的是一樣的。他微笑著說道：“看來咱爺倆真是心有靈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