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公去世半年后的一天，鄰居小強(qiáng)給我們打來電話，說婆婆今天早晨自己在家里哭呢！她的精神狀態(tài)也不好，你們回來看看她吧！
　　 愛人和我聽說后，在家待不住了，急忙開車回家。在路上，我埋怨道：“這個老太婆，讓她來家住她不來，非得自己留在老家，自己在家哭啥呢？”
　　 愛人嘆口氣：“唉，一個人孤獨寂寞唄，從前有咱爸寵著，哄著，如今咱爸走了，她的精神世界也垮了。”
　　 愛人的話引起我的沉思。我和婆婆在歲月中的恩怨故事又浮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
　　
　　 一
　　 想當(dāng)年，我?guī)е赣H和家人的祝福，帶著對公婆的敬畏之心，進(jìn)入了公婆家門。那時婆婆剛四十來歲，她長得小巧玲瓏，慈眉善目。當(dāng)時她正值中年，年富力強(qiáng)，加上她沒有生育過，精力旺盛，精明干練。當(dāng)時，愛人的親媽去世沒幾年，正是兩個兒子需要母愛的時候，她的到來，讓這個家有了母愛的氣息，也像個家樣了。婆婆能說會道，嘴巴很甜，辦事圓滑。因此，一家人把她奉為一家之主，兩個兒子把她視為親媽，對她的話唯命是從。
　　 因為我在娘家是老小，從不干家務(wù)，可到了婆婆家，為人妻，為人媳，就沒有再嬌慣的理由了，我必須適應(yīng)我的角色轉(zhuǎn)變。母親教育我要孝敬公婆，多干活少說話，能忍則忍。我老了，不能給你帶孩子了，將來指著婆婆給你看孩子呢！
　　 母親的話我牢記在心頭。進(jìn)了婆家門后，我在婆婆的調(diào)教下開始轉(zhuǎn)變自己的角色，學(xué)會了織毛衣、和面、包餃子等家務(wù)活。因此，我們婆媳關(guān)系剛開始還算融洽。婆婆最初給我的印象是好的，她待人熱情，善良，和藹可親。
　　 我在婆家殷勤地表現(xiàn)自己。我?guī)椭牌抛鲲?、洗涮、幫助家里打掃衛(wèi)生。只要婆婆在忙碌，我就會出現(xiàn)在婆婆面前，幫助她干力所能及的事情。由于我本身性格懦弱，性格木訥，笨嘴拙舌，而且有時候笨手笨腳，學(xué)個東西半天學(xué)不會，不免讓精明的婆婆嘲笑。婆婆是個勤快的人，眼里容不得閑人，可我在當(dāng)閨女時養(yǎng)成了懶惰的性格，即是在婆婆面前裝作積極，也難免有偷懶的念頭。比如有一次洗衣服時，公婆的衣服放在臉盆里，我順手把衣服拿了出來，當(dāng)時婆婆的臉色很難看，我只好拿著他們的衣服一起去洗。在公用的水房里，鄰居們看到我洗的衣服，滿是詫異的目光：“瞧，人家媳婦多好，還給公婆洗衣服，真是孝順?！蔽覠o奈地一笑了之。
　　 在做飯時間，婆婆在廚房做飯，我得圍在她的身邊當(dāng)下手，時刻聽從她的召喚。
　　 如果偶爾我不在婆婆身邊，婆婆的喊聲會驚破天：“大山，來看看鍋！”“大山，你去摘摘菜！”話里話外都是喊愛人，可在我聽來那聲音格外刺耳。她分明是在喊我，只不過她不好意思叫我，喊著兒子，驚動媳婦，這叫一箭雙雕。因此，當(dāng)婆婆在廚房做飯時，我別想安穩(wěn)地坐在家中等著吃，她的喊聲能讓我不寒而栗。
　　 我?guī)推牌抛鐾炅孙?，再把婆婆炒好的菜擺在餐桌上。這時，公公會斟上一盅小酒，就著剛炒好的熱菜，先自斟自飲一會兒。等公公喝完一盅酒，接下來家人才開始就坐，吃飯。中午吃剩的米飯，婆婆用蔥花和雞蛋炒好，端上餐桌?！袄隙矚g吃剩米飯，這是留給他吃得?！毕銍妵姷拿罪?，經(jīng)過蔥花和雞蛋的翻炒，散發(fā)著淡淡的香味，勾引著我的味蕾，可無奈，我是沒有那口福的，只能看著小叔子大口大口地送進(jìn)他的口中。肥頭大耳的小叔子吃完了還賣乖：以后你們不吃的剩米飯我包了！
　　 全家人在一起說笑中吃完了一頓飯。這時婆婆穩(wěn)坐在座位上，拿著當(dāng)婆婆的架勢，說道：“咱家的規(guī)矩，做飯的不洗碗?！逼牌诺脑挿置魇窃诮o我立規(guī)矩。我默默地把桌子上的碗筷收拾干凈，把地掃一遍，然后端著一大鍋碗筷去水房洗碗。洗完碗，婆婆還偷偷跑到廚房碗櫥里檢查一遍我洗的鍋碗筷，如果我洗得不干凈，她會毫不留情地說：“碗外面油乎乎的，沒洗凈呀！”因此，在婆婆家?guī)啄?，我感覺我就是在婆婆監(jiān)督下的洗碗工，即使在懷孕期間，我也要挺著大肚子，端著一大鍋碗筷到水房去洗。每當(dāng)這時，愛人會緊跟著我到水房，讓我在一旁歇著，他來洗碗。等他洗完再讓我端著鍋碗回家。
　　 婆婆對我苛刻要求讓我感覺和他們生活在一起很壓抑，沒有快樂可言。小矛盾，就在這點滴的不快中產(chǎn)生了，我再沒有了剛結(jié)婚時那股熱情。
　　 當(dāng)時愛人在車隊跑車，車隊實行高產(chǎn)獎，愛人月月都是一等獎，他的能干在車隊是有名的?？晌覀兠看谓o公婆交生活費時，他們都嫌交的少，公公曾經(jīng)陰沉著臉對愛人說：“你們將來單過了，這點錢根本不夠你們的生活費。”公婆希望我們倆拼命去掙錢，然后把錢交到他們手里，一家人的生活得到改善，也為小叔子結(jié)婚積攢錢財。
　　 我當(dāng)時是長途車乘務(wù)員，每天跑車歸來喜歡自己待在屋里休息。于是，公婆埋怨我不進(jìn)他們屋了，不和他們交流了。此時我才明白，公婆需要的不僅是個勤快，聽話的媳婦，還希望媳婦依偎在他們身邊，用甜言蜜語哄他們開心。像我這種只知埋頭干活，不會哄公婆開心的老實人，注定得不到公婆喜歡的。
　　 結(jié)婚時，我把我積攢的一千多塊錢路費隨身帶了過來。這屬于我自己的小金庫，我希望用這筆錢給家里添個電器。公婆知道后，一直攢動我買個彩色電視劇，而我想買個進(jìn)口的錄音機(jī)，因此，我沒聽公公的勸說，執(zhí)意從市五金店托熟人買了一臺三洋錄音機(jī)。因為是我的私房錢，公婆嘴上說不出什么，可心里還是對我不滿意。錄音機(jī)買回來后，長時間放在家中沒人聽，每當(dāng)提起來，成了公婆嘲笑我的話題：當(dāng)初你買個彩電多好??！能看看，這可好，放在家中好看不中用，是個擺設(shè)。
　　 我和公婆關(guān)系出現(xiàn)了裂痕，而我又不善于和他們交流。我以為公公婆婆屬于長輩，在家里是絕對權(quán)威的。索性，我在家里裝聾作啞，有意見埋在心里，遠(yuǎn)離他們?？稍绞沁@樣，越讓公婆反感，他們認(rèn)為我自高自大，目中無人。小矛盾的日積月累，就會成為大矛盾的導(dǎo)火索，積累到一定程度，就會如火山爆發(fā)，最終使我們的關(guān)系到了勢不兩立的地步。
　　
　　 二
　　 在我坐月子期間，我本以為為他們家添丁進(jìn)口了，立下大功，婆婆會把我視若功臣，對我更加體貼照顧?？晌彝?，我是個后婆婆，婆婆和孫子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她做的，只是表面文章。當(dāng)我還在月子里，她買來一只老母雞，拴在筒子樓里，老母雞嘰嘰咕咕的叫聲打破了寂寞的筒子樓，也讓婆婆的美名遠(yuǎn)揚：瞧，人家大山媽媽，給坐月子的媳婦買了個老母雞，真舍得花錢??！其實，雞湯我喝了不少，雞肉我沒見一塊。
　　 當(dāng)年我是剖宮產(chǎn)生下的兒子，在那個年代，女人剖宮產(chǎn)生孩子的并不多。那時開刀生孩子視為大傷元氣，談之色變的。所以當(dāng)我在做手術(shù)時，母親和婆婆一直企圖阻攔我，可當(dāng)時的情況不容我選擇，她們也只好無奈地接受了現(xiàn)實。在我坐月子期間，婆婆把這作為了我的弱點。在她心目中，我不夠堅強(qiáng)，靠著動手術(shù)拿出來的孩子，成為她嘲笑我的理由。看著我在床上躺著，她反復(fù)嘮叨著，你大姑生孩子時，三天就下地了。言外之意，我太嬌氣了。聽著她的嘮叨，我心中氣不打一處來。心想：有本事你生出來個孩子試試！我對她的嘮叨置之不理，依然我行我素，懶懶地躺在床上享受愛人的伺候。婆婆心里有氣，卻對我無可奈何。
　　 有了兒子后，婆婆幫著我?guī)Ш⒆樱雒抟?，我對她也是心存感激，曾?jīng)花好幾百塊錢給她買了一身毛料衣服。要知道，當(dāng)年我的工資才幾十塊錢。我是忍著痛給她買的衣服。否則，婆婆放話了：做棉衣你自己學(xué)做吧。
　　 婆婆當(dāng)年的所為，想起來的事只是冰山一角，那些歲月中積累的恩怨多了去了，我有時越想越生氣，干脆就不去想了。她是個傳統(tǒng)的農(nóng)村婦女，以婆婆高高在上的地位自居，她把她當(dāng)年在婆婆家受的氣，轉(zhuǎn)嫁到媳婦身上。我懦弱的性格決定了我不會去和她爭辯，也不會因此鬧得家里狼煙四起，讓鄰居們看笑話。為了兒子，我甘愿忍氣吞聲。我不為別的，只圖跟著婆婆住在一起，能吃個現(xiàn)成飯，起碼我省心多了。
　　 可婆婆的現(xiàn)成飯也不是那么好吃的。記得有一次，愛人出車在外，我晚上一個人弄著孩子，孩子那天晚上不知怎么了，整夜哭鬧，可住在對門的公婆家門緊閉，沒有一點動靜。我是多么希望公婆過來幫忙弄孩子啊！可公婆卻在拿架子：你不來叫我們，我們就不過去。因此，那一夜我整夜哄著孩子，也沒睡好覺。等到第二天早上，婆婆過來抱孩子讓我吃飯，我憋了一肚子火，怒氣沖沖地把她推開：“孩子整夜哭鬧，你們聽不到嗎？為什么不過來看一眼！”這是平日里溫順的我第一次在婆婆面前發(fā)脾氣，這讓看慣我笑臉的婆婆一下子惱了：“我滿心歡喜來給你弄孩子，你卻給我難堪！”公公也過來，不分青紅皂白把婆婆推出家門：“這個孩子我們不管了。我們非得管不行嗎？”
　　 我毫不相讓地反唇相譏：“不管別管，老了你們別用人！”
　　 那是我進(jìn)他們家以來第一次和公婆吵架，也是我反抗最激烈的一次。愛人好幾天沒在家，我和公婆關(guān)系僵持著。婆婆不做飯，每天躺在床上，房門緊閉。我抱著孩子進(jìn)進(jìn)出出，去街上買飯吃。我就是要做給他們看看，離開了你們，我照樣能活！
　　 幾天后的一個早晨，婆婆家的門開了，已經(jīng)會珊珊走路的孩子，一走三晃地走進(jìn)了婆婆家。孩子的世界是純真的，他幾天不見奶奶，耐不住對奶奶的渴望，撲進(jìn)了奶奶的懷抱。而婆婆見了孩子，也把孩子擁抱在懷里。我和婆婆之間的那道門終于被無知的孩子踢開了，一場家庭戰(zhàn)爭因孩子這條紐帶而煙消云散了。
　　 公公后來走進(jìn)我房中，對我是毫不留情地當(dāng)面說教，對我說了一句讓我至今難忘的話：“你如果把你媽氣走了，我這個家不是散了嗎？”
　　 公公這句話讓我郁悶了許久。原來，我在他心目中是可有可無的，他只擔(dān)心婆婆的地位受到冒犯，毫不在乎我這個媳婦感受。有公公撐腰，婆婆更是有恃無恐，她能對我這個媳婦放在眼里嗎？
　　 從那次爭吵后，我們的關(guān)系變得更加冰冷了。婆婆在家也很少抱孩子，隔段時間就會找個理由回她娘家去了，而且一走就是好幾天時間，把我一個人留在家中，既看孩子又做飯，忙得暈頭轉(zhuǎn)向，有時做不好飯，只好帶著孩子去娘家蹭飯吃。當(dāng)時，我心中對公婆充滿怨恨，有時甚至在郁悶中抹眼淚?？晌铱粗找骈L大的孩子，漸漸沒有了眼淚，婆婆的絕情，讓我變得更加堅強(qiáng)了，也增添了作為一個母親的擔(dān)當(dāng)精神。我義無反顧地接受角色的改變，因為我是一個母親，因為我愛孩子。
　　
　　 三
　　 小叔子準(zhǔn)備結(jié)婚時，公公靠著在單位領(lǐng)導(dǎo)面前的威望，給我們要了一間宿舍房，也是筒子樓。聽說單位給房了，婆婆高興得喜形于色，眉眼間帶著興奮表情，看著她興高采烈的樣子，我心里很別扭。心想：終于把我這個眼中釘拔掉了，你高興了吧！
　　 搬到車隊居住的日子，愛人跑車時，我一個擔(dān)起照看孩子的重?fù)?dān)。在我一個人生活的日子里，我的世界我做主，雖然累著，但沒有人給氣受，還是很開心的。同住在一個樓道的鄰居們也給了我很多照顧。小魏、張嫂、劉大娘，這些善良的鄰居們，幫著我照看孩子，讓我能騰出身子做飯，吃個安穩(wěn)的飯。而公婆，沒有來家中看看孩子，或者問一下我?guī)е⒆幽懿荒艹陨巷?？尤其是公公，他工作的班組和我居住的宿舍樓只有咫尺的距離，卻很少來看一眼孩子。我有時在想：作為一個爺爺奶奶，對家人的感情，怎么還不如一個外人呢！
　　 我上班后，孩子交給婆婆去看。冬天遇到下雪天，為了孩子的安全，我讓愛人頭天晚上把孩子送到婆婆家。愛人回來時，總是嘆氣地說：“咱爸媽不愿意。給臉色看，說孩子送的早了?！?br />　　 此時小叔子已經(jīng)結(jié)婚生子。我以為婆婆會和老二媳婦會搞好關(guān)系的，她們會抱成一團(tuán)，把我排擠在外，心中總是有點嫉妒她們。可誰知，她們的關(guān)系搞得更糟。老二媳婦和公婆動輒大吵大鬧，最后，甚至到了摔盤子摔碗的地步。小叔子看著實在在家住不下去了，只好搬離公婆家，從此，老二媳婦很少再進(jìn)婆婆家門，她們的關(guān)系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甚至在公公住院期間，老二媳婦只是在最后匆匆看了一眼，再也沒去過醫(yī)院。她們之間孰是孰非？也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公婆在市里和兩個媳婦相處的一團(tuán)亂麻，關(guān)系搞得一地雞毛。他們周旋在兩個兒子家之間，感到身心疲憊，想徹底遠(yuǎn)離我們，離開是非之地。此時，公公到了早退的年齡，愛人的小姑在老家縣城剛提拔為副縣長。公婆一心想著回老家靠著小姑關(guān)系掙大錢。在征得兒子們同意后，老兩口把市里的房子鎖上了門，回到老家縣城開門市了。
　　 而當(dāng)時，我的兒子剛上育紅班，小叔子兒子還不到上學(xué)年齡，沒人管的兩個孩子只好我臨時帶著。一段時間后，小侄子回到了自己的家，偶爾被鄰居看著，或者有時干脆自己在家，如同無人看管的流浪兒。
　　 有段時間，公公在老家的買賣不景氣，愛人的小姑勸他們回家：“你們在這里也掙不了錢，家里兩個孫子沒人管，你們還是回家吧！”
　　 在小姑的勸說下，老兩口回到市里家中。當(dāng)時兒子聽說爺爺奶奶回家了，高興極了。上學(xué)前給我說了一聲：“俺中午去奶奶家吃飯了?！眱鹤拥谝惶熘形缛チ四棠碳页粤艘活D飯，嘗到甜頭的兒子第二天還要去，可第二天中午到了奶奶家，卻碰了個門鼻子。原來，老兩口為了躲避孫子來吃飯，跑去逛鳥市了，兒子只好背著書包掃興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