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李學益走了(散文)
2022年10月13日,是學益平生最后與我通話的時間,極其特殊,將此畫圈打點,銘記在心。
至少有兩個月的時間沒有跟李學益聯(lián)系。也許是冥冥上蒼的暗示,雖無要事相商,老是在心里想著要給學益打電話,偏偏又沒有付諸落實。他卻打過來了,一看到手機上李學益的名字,心有靈犀地高興著。聽到電話中存在雜亂的聲音,一問,才得知他患食道癌在重慶治療,我心頭一驚。原本想通過電話聊幾句開心話的興頭,即刻消失。
涉足癌癥,這是現(xiàn)代醫(yī)學沒有辦法解決的難題。千言萬語,在此就會顯得蒼白,一句安慰的話我都沒有說。講到化療所用的藥物,全國各大醫(yī)院基本相同,可不可以將已經(jīng)安排的療程搞結(jié)束后,回到他的工作之地安順市來化療,以便親友照顧、陪同、看望。他說,女兒在重慶工作,照顧是比較方便的。他的愛人胡芬在醫(yī)院附近租下房子,陪伴照料。
接下來幾天,我與他的愛人胡芬打電話,得知他的飲食還算可以,體重增加了十斤。心想,有一部分檢測到的癌癥病患者,也能幸運地存活十年八載。只盼老友能順利進入這個幸運之圈,讓耳聽面談的日子繼續(xù)延伸。
12月9日得到信息,他于前一天回到安順市。12月10日一早,劉建勛駕車,我倆從興義出發(fā),馬不停蹄,下午抵達安順市他的家里。
一眼見到他,無情病魔已經(jīng)將他折騰得瘦骨伶仃,癌細胞與身體的攻防嚴重失衡,兩眼木訥無神,更可惡的是病魔剝奪了他觀察和思考的應對能力。我緊緊握住他的手,叫著他的名字,沒有絲毫的反應。天底下最大的無奈,莫過于此。看到幾十年相交的我和劉建勛,知道他很想表達一點什么,卻又調(diào)動不了自己的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語無倫次。此情此景,我和劉建勛都沒法控制住涌出的淚花。
在去看望他幾個小時的路途中,我與劉建勛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只以為蒼蒼者天,一定會給我們哪怕是幾句交流的最后機會,不辜負平生相識、相知、相愛、相敬。
他的愛人胡芬講到,在重慶治療期間,受無情的新冠疫情嚴重干擾,照顧費盡了移山心力,治療已經(jīng)到了最后關(guān)頭。醫(yī)院發(fā)出病危通知后,方做出決定,回到貴州安順市。
12月13日中午,他的弟弟小松第一時間給我發(fā)來信息,哥哥于11:28分離世。他在重慶治療時給我的通話時間相對比,剛好兩個月。
歷史,總會給我們篩選出最寶貴的東西,待人打撈。13日下午,在趕往安順市殯儀館幾個小時的路途中,劉建勛駕車,同車的有我、龍春洪、李安堯,他們?nèi)惠p輕地歷數(shù)在讀書期間與李學益相關(guān)的故事,賦予那青春的時光韻。有些故事之前我聽說過,有的初次聽到。摩挲著他們那些非常的故事,那是上天的賜予和厚愛,沉淀出的青春情態(tài),讓我佩服不已。
在殯儀館,他的愛人胡芬問當天是否回興義。我說不僅當天不回興義,我們抵達的朋友中,王登學、劉建勛、龍春洪、李安堯、李安德、龍洪獻、龍霖、我等八人已經(jīng)商量好,要在李學益的靈堂前陪伴他,送他最后一程。時光可以風化所有的青澀,但無法奪去骨子的東西。他走了,我們只能用這種樸素的樣子,化別離為想念,執(zhí)思念而難舍。
以我倆的交往來說,足夠?qū)懸槐敬蟛款^的書。中學時代開始,我們就相識相知和對味。當手指敲打鍵盤時,內(nèi)心還在貪戀那時的溫暖。而那時的溫暖實在是太多。表面上看,朋友們享受著學益重義氣講感情,體驗他那當哥哥的剛毅和桀驁。實際上,作為男人的血性,李學益的繁華縱意,叱咤風云的歲月,駐留的腳步,定格的表情,剛正不屈的性情,心地光明的胸懷,不易被紅塵喧囂侵略,沒能被勢利邀請,風骨獨立。眾多優(yōu)秀的朋友中,他獨具其美。
他在高校讀書期間的寒暑假期,我們一樣的來往,將那些時光擺弄得開心快樂,即使經(jīng)幾十年歲月和時光的高深度洗禮,仍然記憶猶新。他沒有像劉建勛那樣討女孩子喜歡,不像王登學那樣滑稽興調(diào),沒有李安堯那樣的氣勢瀟灑,不像龍春洪那樣睿智灑脫,更不像羅懷仲那樣三教九流,也沒有我那無所作為。他明亮的部位是,豪邁霸道的果敢性情。許多地痞流氓,聽到學益的名字,就有幾分忌憚。許多人棘手的事情,經(jīng)他協(xié)調(diào)處理,迎刃而解,非常的精彩,有血有肉有骨。
我入伍當兵時,學益已參加工作。在部隊時,我給他寫的書信最多。我感念這份至善結(jié)緣,獨占風水。退伍回來后,第一站,就是到他家。他就像我的親哥哥,卻沒有親哥哥那樣嚴厲的表情及刻薄和過高的要求,讓我感覺輕松。一生坎坷,命運多舛的我,在他的家庭里,享受著溫馨的關(guān)愛。而這份關(guān)心關(guān)愛,不僅是他真誠的給予,還有他的愛人胡芬的善待。
那些年,我在墮竹、河塘、北盤江上游的日光里,在花貢他們家蹭飯的日子,萬分感激,至今念茲在茲。不僅是我的日常打擾,還經(jīng)常領(lǐng)著我的未婚愛人到他們家。他們夫妻倆都是警察,工作忙碌,既要管好雙方弟妹的飯,又要管理好他們的讀書學習,還要照應我等好友的蹭飯。高高興興地善待如我一樣的來者。此等至真至愛之美意,再沒有第二。
他的女兒,是他的掌上明珠,可愛卻偏食。性格剛毅的學益,善良的胡芬,他們夫妻倆并不過激,而是科學和耐心地引導孩子。每每看到他們夫妻倆對孩子的循循善誘,直到孩子考上985中央民族大學,大學畢業(yè)后又考上北京大學研究生。他們夫妻倆不僅是我等朋友弟兄敬佩的好哥們,同樣是教育子弟出類拔萃的楷模。
學益胡芬夫妻倆,有許多人沒有具備的人性光輝。不僅培養(yǎng)好了自己的孩子,還培養(yǎng)了雙方的弟弟妹妹。他們倆的弟弟妹妹經(jīng)過他們的精心栽培,一個個考上理想的學校,還在令人羨慕的工作崗位上工作。特別是他的弟弟小松,考上一般學校時,松弟執(zhí)意不愿就讀,學益從開始勸其就讀,到后來堅決支持再復讀一年,終于錄取985高府的北京農(nóng)業(yè)大學。如今,年少的松弟在省農(nóng)業(yè)農(nóng)村廳當上了教授,當上了領(lǐng)導干部。
學益讀的是中文系,閱讀過許多高頭巨著,不乏理論編織,卻從來不向朋友們講大道理,身行多于言傳,體貼重于發(fā)聲。對于那取巧的個體,他的語境卻刻薄生動,如針灸于穴位,擲地有聲,廣泛流傳于親友之間,無與倫比。
他們夫妻倆調(diào)入安順市工作之后,來往雖說少了一些,每年至少還是有四五次相聚。即使是相遇于喜喪事眾多的人群中,我們也會選擇同坐一桌,敘敘見聞,簡要相問當下生活點滴。我在安順的兩年間,不時地到他們家蹭飯。我的生活中一直鑲嵌著學益關(guān)愛的身影,我的歲月中,留下他對我的牽掛。
我到訪過的家庭,學益家的電飯煲容積最大。這大,承載著他們夫妻倆的辛苦;這大,安頓著不少的親友;這大,表露出他們夫妻倆的博大胸懷。
學益曾在開玩笑時說過,我是在他家吃飯次數(shù)最多的朋友。這個最多,我感受的是最多的關(guān)心、關(guān)愛和理解。
與學益的交往,非筆墨能形容于萬一。
2017年,劉凡國的離世,我有一種唇亡齒寒之感。
2022年,李學益的離去,我有一種窗破堂危之憂。
五年前,我讀洞天君悼念其友的散文《紀念劉凡國》,我寫下這樣的文字: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友情,確實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兩個成年男人從不了解到了解,從彼此欣賞到成為朋友直至互為知己,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并非一日之功,但一旦結(jié)成友誼,便難分難舍。
那篇散文,最終被江山文學網(wǎng)評為絕品散文。一篇散文能評為絕品,當然文字功夫了得,是肯定的。但我依然贊同上海作家潘向黎關(guān)于寫作的一句話:未有情深而語不佳者。通俗來說,文章之所以寫得好,是因為作者傾注了真情,而這真情是生活中與朋友相處實實在在的真情。
這篇悼念朋友李學益的散文,情感更直接,更節(jié)制,一個心地光明的朋友走了,我們沒有理由不筑文悼念。從文章立意來說,特別欣賞作者文末兩句話:
2017年,劉凡國的離世,我有一種唇亡齒寒之感。
2022年,李學益的離去,我有一種窗破堂危之憂。
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天地一逆旅,同悲萬古塵。逝者已逝,愿天堂沒有疾病。祝福好人一生平安!
且讓我們,透過那口特大號的電飯鍋,摩挲他們那些青春時態(tài)和給予善待他人的非常故事,安頓我們的身心,并沉痛地道一聲,學益一路走好,親友節(jié)哀保重,洞天哥們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