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日上班進電梯，居然有三名裸奔（沒戴口罩）的。
　　 上班的“創(chuàng)文辦”在25樓，我習(xí)慣性上了樓尾電梯，雖然只有一部，但人少安全些。但今日不知怎么回事，乘坐的人不少，還有3名未戴口罩的。
　　 你這樣不戴口罩裸奔，真的好嗎？一名美女對另一人說。那名美女是樓下人社局的，有點臉熟。
　　 反正已經(jīng)陽過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了。另一個滿不在乎地說。
　　 還得戴啊，第二輪病毒又來了呢，聽說是美國的叫什么xbb1.5啥的？
　　 不是說還在上海浙江一帶嗎？這么快就傳赤水了嗎？一名大哥不由得把口罩緊了緊。
　　 外面回來的多的，聽說有幾百種呢？就怕進化出大病毒啊？
　　 現(xiàn)在沒陽過的不多了，裸奔的都是陽過了的。
　　 陽過了的再陽更可怕啊……咱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別把毒帶回去了就好?？剖业膹堄钫f。
　　 陽過了再陽就是王重陽了。20樓的幾個嘻笑著下了電梯。
　　 電梯里就只剩下我和張宇了，張宇躲了二十來天了，成果還是有的，至少到今天她也沒陽。她說同辦公室的李春揚陽了，據(jù)說是新的毒株，拉肚子拉得厲害。
　　 春揚前幾天還夸耀自己厲害，是創(chuàng)文辦三大陰人之一呢。這又印證了那句話，人啊別浪。沒陽之前嘴有多吊，陽后痛苦起來就有多慫。
　　
　　 二
　　 我是12月21日那天陽的，這是我昨晚翻看和蔡坎聊天記錄確認(rèn)的。我不是陽得最早的那批，但絕對疼得厲害的那批。
　　 那一種疼啊，前兩天看《凡骨》看到許太平“洗精伐髓”之痛，我就感覺自己就是啦。全身上下痛了個遍，哪兒都酸，哪兒都痛，到最后不知道到底哪兒酸哪兒疼了。我在床上悄悄地小聲呻吟了兩天，主要是媳婦睡在旁邊，骨子里我還是那種打脫牙和血吞的，所以不好意思在媳婦面前呻吟。前兩天媳婦疼得呻吟，我也覺得很自然，疼就叫，很正常的。
　　 “洗精伐髓”之痛雖然經(jīng)歷過了，但我還是凡人，到底沒有打下修仙的根基來。也許是疼得還沒到位，但至少我陽過了。
　　 我陽之前吳部長問我陽沒，他夢見我陽了，很擔(dān)心創(chuàng)文網(wǎng)報資料呢。我說放心吧，部長。下河冬泳的我，健康著呢，別人都陽了我也陽不了。沒想到才兩天，晚上洗了個澡，到半夜就開始酸疼，感覺有點發(fā)燒。不燒，你平時體溫就燙。叫你浪叫你浪，洗完澡還光著身子滿屋跑，跑嘛，跑陽了就好了。媳婦白了我一眼。
　　 我疼中笑笑，笑中也疼。媳婦你要不要躲躲，戴上口罩啥的。抖音上還有戴防毒面具送飯的，要不要學(xué)學(xué)。媳婦有點心動。我又說算啦，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你先頂兩天再陽，等我好了侍候你。像我侍候你一樣侍候我嗎？媳婦笑笑。我全身疼笑不出來。
　　 老媽打電話過來，問黃豆水喝了沒。黃豆放鍋里多煮一會，喝水吃豆，發(fā)燒降溫快。我不信老媽的話。
　　 家里的溫度計關(guān)鍵時刻沒找到，不知道自己高燒到底有多高。媳婦也不愿意挨著我睡，說我燙得很，隔得遠(yuǎn)遠(yuǎn)的也燙。我說，省電熱毯的錢呢。這句幽默的話出口，我又疼得暗地里呻吟了一聲。
　　 兩天前去河邊洗澡，一塊洗澡的人越來越少，但84歲高齡的老張頭還在。他吭哧吭哧喘得厲害，說把家里的保姆開了，依他的意思原本就不用請保姆，但在上海工作的兒子非要他請一個，保姆在家做兩個的飯，啥事沒有，還要給三千多塊。他一邊叨叨著，一邊慢慢吞吞地穿衣服。人家回饋一句還得到他耳邊大聲嚷嚷，他才聽得見。
　　 袁哥說他可能陽了，前兩天還發(fā)燒呢。大家勸老張頭別來了，他說能忍受，再堅持兩天吧。我下意識地想離他遠(yuǎn)點，但換衣間畢竟空間有限。該怎么著就怎么著吧，早陽早好呢。他滿不在乎地說。
　　
　　 三
　　 聶三爺你到底是哪兒惹過來的，是你老媽那兒嗎？媳婦說。我也不知道哪兒惹的啊，畢竟單位上的同志們都差不多陽了，這幾天去的地方也不少，到底哪兒惹的真不知道。應(yīng)該不是老媽那兒吧，畢竟她只感冒兩天就好了。但我猜想還是從聶大爺那兒惹的可能性大。
　　 前兩天前妻的七兄弟說在鄉(xiāng)里殺了頭豬，喊我下鄉(xiāng)去吃“年豬湯”，還說去的時候把陳二娃給拉上。
　　 七兄弟前年把葫市鎮(zhèn)對面的尖山教學(xué)點買下來做別墅，委托他姐陳老六養(yǎng)了頭豬，他出兩頭豬的本錢，他姐姐在鄉(xiāng)里負(fù)責(zé)喂，過年殺了，一家分一頭。
　　 去年殺豬請我們?nèi)?，?dāng)時發(fā)了個定位，結(jié)果被導(dǎo)航導(dǎo)到山里頭去了。路還算好，硬化的水泥路面，但是彎曲得厲害，分岔多，人煙稀少也沒個地方問路。走到一個地方被棵倒在路中間楠竹擋住了去路。我打電話問陳老七，他說我們可能走高了，怎么走也說不清楚，后來一句問吧，于是掉頭，問路終于找到了學(xué)校。
　　 我問陳二娃，他說媳婦陽了，感覺自己沒陽。我不想去了，但還是問了句陳老七，給他說陳二娃可能陽了，但想來。他說，陽了就勸他別來吧，有孩子呢，又說衛(wèi)健局的幾位定了要來的都不來了，等風(fēng)頭過了重新請大家上來耍吧。
　　 我對陳二娃說不去了。陳二娃的語氣里有點不甘心。然后我通知了大嫂，大嫂說干脆在家做豆花吃，中午就在她家吃飯吧。
　　 到中午時，大嫂果然就打來電話讓去她家吃飯。大嫂家在山水麗城，距離寰宇江山也不遠(yuǎn)，我沒有開車，和家里的“奧利奧”交代了幾句，我和媳婦就出門向山下走。
　　 奧利奧是媳婦兒子養(yǎng)大的一條阿拉斯加，熊版的金黃色的毛又長又威風(fēng)。胖乎乎的都快一百斤了，平時我喜歡叫它奧利肥。奧利肥對自己的名字喜不喜歡我們不知道，我們只知道它喜歡在外面跑，每天不出去溜兩趟它是不甘心的。每次出門都要給它說清楚，要不然等我們回去，拖鞋被它拖房間里亂甩，弄得凈是口水。
　　 奧利肥，不準(zhǔn)咬我的拖鞋哈！我大聲說。它的頭低垂著，也不知道聽懂我的話沒有。媳婦也隨后安慰它說有機會就給它包肉肉。我們才出了門。
　　 從寰宇江山下去有一條近路，我們先是下到緊靠的另一個小區(qū)，這個小區(qū)的人多數(shù)都是附近“蔬菜隊”的，因為家里的房屋田地被征用然后被集中安置，但各家留有蔬菜地種菜。
　　 我們穿過菜蔬地的中間一條水泥板路面向河邊走，很快到了山水麗城大門，又走到大哥他們在四樓的房屋。豆花已經(jīng)點好了，大嫂還炒了回鍋肉。一會兒大哥也從三中消完毒回來，他一中和三中陽的學(xué)生都比較多。我們勸他要小心點。
　　 回家不久后，就聽說大哥陽了，在家里睡著呻吟不止。
　　
　　 四
　　 陳二娃也是第二天就確診陽的，幸好沒帶他去鄉(xiāng)下。
　　 這小子讀大學(xué)就任性，那年好不容易考上四川大學(xué)的化學(xué)系。學(xué)校管得松，他喜歡和同學(xué)租單車在成都周邊亂竄，在龍泉有個比較陡的坡，別人都下來推車，他偏要放坡，說自己技術(shù)好沒事，結(jié)果就把自己放翻了，腦殼撞上塊路沿的尖石頭。
　　 2008年，我們剛剛搬家。有天前妻接到她大嫂子電話，帶著哭腔說陳二娃摔了，說自己還在山上，怎么辦嘛，醫(yī)生說只有10%的希望啊，怎么辦啊老六。
　　 前妻強裝鎮(zhèn)定，一邊指揮著嫂子馬上下山，馬上包車去成都，一邊又向單位請假。我也交待學(xué)校的副校長先主持倒工作，然后我們收拾行李，又把孩子送回老車站的房子給我的父母。孩子和我父母都很鎮(zhèn)定。去吧，先救人，家里沒關(guān)系的，孩子也不是沒離過大人。父母安慰我們。
　　 嫂子包的長安車來了，我和妻子坐上車，大家急急忙忙朝成都趕。路上遇到堵車，嫂子又哭又鬧擔(dān)心她兒子，妻子安慰她說醫(yī)生都是報憂不報喜的，把后果說得重重的，也許問題沒有這么嚴(yán)重。就是真的只有10%希望，你再擔(dān)心也沒用。
　　 嫂子稍微放下心，又說腳發(fā)燒，要下路邊找水洗腳，正好這時道路暢通了。后來進成都時又找不到路，花了30塊請了路邊專職引路人。到了龍泉醫(yī)院，看到脖子上插著管子的兒子，嫂子又是哭鬧著想要跳樓。兩天后，我和妻子主張把侄兒轉(zhuǎn)華西醫(yī)院，幸好華西醫(yī)院是四川大學(xué)的一部分，在侄兒輔導(dǎo)員幫助下，我們終于轉(zhuǎn)過去了，先住走廊，后來才進了ICU重癥監(jiān)護室。
　　 那時重癥監(jiān)護室的護士老是吼病人家屬，但管理沒有現(xiàn)在嚴(yán)格，每天允許家人進去看一眼，也能在病床前留下一個人照顧病人。
　　 于是我和妻子便輪流著照顧陳二娃，我從醫(yī)院外面租來一把活動涼床，白天收好，晚上放在重癥監(jiān)護室外面走廊輪流休息一會兒。后來大家商量了一下，大舅哥回去照看家里的雞和豬，大嫂和我們倆留下。期間大嫂又因為兒子情況不好準(zhǔn)備跳一回樓，妻子就罵她不知道好歹，陳二娃還需要人侍候。這么高的樓，跳下去骨頭渣子都剩不下的。妻子狠狠瞪了我一眼。
　　 大舅哥臨走時說，沒有別的期望，只盼娃以后好了，哪怕不能走路，能拄上拐杖到元厚大樓擺個攤子謀生也好。妻子又瞪了她哥哥好幾眼，又回頭關(guān)注監(jiān)護室的動靜。期間的病人也換了又換，在里面的都像陳二娃一樣上著呼吸機，那聲音就像農(nóng)村那個老式風(fēng)箱，一下一下抽動著。一旦停下來，病人很快就會沒了呼吸，治不好抬走的也有好幾個。我和妻子都擔(dān)心陳二娃，期間我甚至將半斗子氣功也拿出來試圖和他建立聯(lián)系，早點把他換醒。但陳二娃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的，只有從呼吸機和監(jiān)護儀上看出來他還活著，活著就好。
　　 第二天，我們就打聽到他的主治醫(yī)生，一位二十多歲年紀(jì)，年輕得讓人不放心。妻子甚至試探著能不能換醫(yī)生。后來陳二娃的輔導(dǎo)員才說，人家楊博士是博導(dǎo)呢。于是改天查房時我們就看到楊博士果然帶著一大幫老少的醫(yī)生。我心里想著海水果然不能瓢舀。妻子和大嫂才放了心。但陳二娃老是醒不過來也讓人揪心。
　　 第三天起，陳二娃的護士就在他的病床前試著喚醒他，還要求我們每天要幫著陳二娃翻身，檢查一下他插著的尿管，不能掉了。這些護士什么都見慣了，大方得很。
　　 于是妻子就經(jīng)常和陳二娃說話，這才知道妻子的話這樣多，好像小時候逗孩子說話時也沒這么多吧。
　　 輪到我時，沒那么多話，我就拉著陳二娃的手試圖和他通電。我先是指揮著我的氣流在我的身體上轉(zhuǎn)，然后試圖從他手上鉆進他的身體，然后出來，但感覺只能到手指尖，去沒去成他的身子就不知道了。
　　 到第五天時，我想起來一則消息。說是一個“植物人”幾年的，說是妻子用了一種方法喚醒了他。我就告訴了我的妻子，讓她試一試，她有點難為情，還罵我亂想亂說。我心想，你還是婦產(chǎn)科醫(yī)生呢，幫一下侄子怎么了。到最后，我自己忍著惡心兩個手指幫了陳二娃。不知道靈不靈，反正他是第五天晚上醒過來的，先是手指動，后來是慢慢有了意識。胡言亂語也讓人狂喜。
　　 我是第七天回家來的，學(xué)校里一切都很正常。我的副校長很給力，學(xué)校的老師和學(xué)生們都很幫忙，一點事也沒出。女兒也很乖，她說爺爺?shù)牟瞬缓贸?，還天天打游戲，“放屁蟲”游戲都能打通關(guān)了。
　　 陳二娃慢慢好起來，后來轉(zhuǎn)回普通病房，再后來轉(zhuǎn)到了康復(fù)醫(yī)院，一個多月以后就回赤水來慢慢養(yǎng)。大嫂不敢讓陳二娃回元厚去，說在醫(yī)院就已經(jīng)將兒子過繼給我妻子了，陳二娃就算他幺爸的干兒子了。我說不拜也是她侄兒呢？大嫂偏偏說不一樣。于是有一天就讓他幺爸給陳二娃拴了紅繩子算是妻子干兒子了。
　　 只有女兒不太高興，念叨小時候哥哥欺負(fù)過她。妻子只好安慰她，又拿哥哥給她買過書包說事，女兒才好點，接受了這個哥哥。
　　 陳二娃到我家后，他先在床上躺了兩天，后來就試著在家頭拄著拐杖走，再后來就由女兒每天陪她哥去赤天化找張醫(yī)生扎針灸。扎了一個多月，后來就在樓上兩腳輪換著在樓梯上鍛煉。
　　 大舅哥讓兒子到元厚大橋上擺攤子謀生的計劃到底沒能實行，為這事他還被他的幺妹也就我的妻子笑話過好幾回。差不多一年后，陳二娃才基本恢復(fù)了，又接著回四川大學(xué)去讀書。然后就是找工作，畢業(yè)論文也是我?guī)椭某鰜斫坏摹?br />　　 畢業(yè)后，他先是攀鋼工作了兩年，后來在我現(xiàn)任妻子幫助下，應(yīng)聘到開陽磷礦工作了幾年。直到2013年，才在我的幫助下，通過緊缺人才招聘到赤水應(yīng)急管理局工作。最近兩三年單位需要人下鄉(xiāng)到村去當(dāng)?shù)谝粫?。他竟然就去了，就在女兒工作的長沙鎮(zhèn)。聽說天天和村里的人伙著喝酒，一喝就醉。醉了就打電話讓我女兒請客，女兒煩他。后來就不理他了。
　　 女兒有次說，只是想到她媽媽去世時，陳二娃被大舅媽押著作為干兒子戴了孝的才包容他，要不然真討厭她哥的。我只好安慰女兒。
　　
　　 五
　　 我陽的第三天，媳婦也陽了。
　　 媳婦病情不重，有精力罵得我狗血淋頭，說我自私，自己陽了不主動去里屋睡，偏要把她也感染陽了。這就是你說的有難同擔(dān)，疼得老娘真是，唉喲！
　　 好在我能起床了，我冬天能下河游泳的體質(zhì)還真不是蓋的。幾天沒下河我也不敢下了，真怕死呢。
　　 第一天媳婦就罵我炒紅蘿卜時不應(yīng)該用泡海椒的，說人家都是用干海椒炒的。我心想你怎么和你表姐一樣固執(zhí)呢？以前冬寒菜都只能煮湯吃，現(xiàn)在不是一樣炒著吃嗎？創(chuàng)新啊。
　　 媳婦和前妻是表姐妹，所以性格也些相仿但不完全一樣，這符合科學(xué)。我當(dāng)時找她就是因為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