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趕海的小姑娘(散文)
趕海的小姑娘
藍色海洋,光著腳丫的小姑娘,徜徉在金黃黃的沙灘。
或撿起礁石里的一枚海螺,或游戲水洼里的一對蝦。腥咸咸的海風,清爽爽地刮,吹亂了我縷縷“黃”頭發(fā)。
夕陽里,一個小人兒盼船歸,唱著小姨教給我的那支漁歌,道別晚霞。黎明,海鷗為大海清唱,翅膀掠過灑金的海面,金梭銀梭交織跳躍,織就一片太陽網。海鷗伴著漁船飛,精靈們早已聞到魚蝦的鮮味,毫不客氣地在船舷上停落、啄食。漁民們唱著號子搖著船槳,像在舞蹈。滿倉鮮活的魚蝦,蹦歡了漁民的心呢!
我在等潮落,小籃里盛滿了霞光和漁民號子。漸漸,看到礁石露出了怪異的腦袋,我有的是耐心守候。因為沙灘上滿是樂趣,即便一整天賴在這里都不覺得乏味。我忙得歡:一會兒堆城堡,一會兒探沙蟹洞,一會兒撿貝殼,一會兒學小姑小姨們吸鐵沙。手握大塊磁鐵,黑色的鐵砂便脫穎而出,我捧一把高高舉起,風吹落了它,絲絲黑線發(fā)著光流下。人們的智慧有時是黑色的。
我總是一個人玩,沙灘是我的軟床。太陽撫熱了金色的沙子,它暖著我睡。海浪漸行漸遠,它們是最好的催眠曲。我如期醒來了,退潮了。裸露的腹地,我開始趕海拾趣了。
鞋是不必穿的。丟在沙灘上,如兩只小小的船,它們張著嘴巴吮吸陽光、盛滿海風。它們自由了,我的雙腳也解放了。你不必擔心我的雙腳會疼,展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大片細軟的灘涂。海水退卻時,留下起伏的語言,涌成一波一波的細沙埂。我特別喜歡踩著它們走,腳拱得腳癢癢的,像在說話。
不遠處,一汪汪清淺的水洼,如一只只藍眼睛在眨,魔幻般牽引著我的腳。小魚兒多得很,一捧就是好幾條。水從指縫里滑走,它們扭著銀色的身體和尾巴蹭我的手心,我不由得隨之晃動,如同它們的尾巴借給了我。哦,我是小小人魚兒。輕輕放它們入水,一下四散開來,躲在小小的石頭下面,還不時探出小腦袋觀察,看看水里是否還有我的倒影。大概它們看我是長著腳的怪魚娃兒。
藍天是海,白云是帆,只是不見搖船的人兒。他們還在遠處打魚,海風是纖繩,搖蕩著岸上的人時時牽掛。
跟魚兒嬉戲完了,再去跟各種小海螺打聲招呼。各樣各色的石頭散在廣闊的灘涂,隨便翻開哪一塊,都會露出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小海螺。釘子狀的辣螺;斗笠狀的小香螺;蝸牛似的小黑螺;雞蛋大小的大香螺……無論哪種,都是餐桌上的好物。每每煮熟,姥姥會拿來一根針,在火苗上燒一燒針尖,左手捏住一枚小海螺,右手拇指和食指順時針旋轉,小海螺的肉就完整被旋挑出來。它們蜷縮成彎彎的“小蛇”,頭頂上還戴著硬硬的“帽殼”。吃的時候,一定要把黑褐色的“帽殼”揭下扔掉;或用舌頭靈活分辨、吐出。嚼一下,嘴里就滿是海螺的香鮮味了。咸澀的海水浸養(yǎng)出世間美味。
我咽下口水,快樂地撿著。永遠會有更好的藏在另一塊石頭下。所以不能太貪心,太小的要放手,讓它繼續(xù)成長。
一鉤在手,蛤蜊難逃。小籃子里哪能只有海螺呢?必然還有其他海寶。姑娘們扒蛤蜊可有一手,專要尋那些丑樣的大蛤蜊,賣個好價錢。工具很簡單,大約十幾厘米的小鐵鉤,彎度依個人手感自由打造。她們彎腰低首在石頭底下、礁石間、深水里尋。我懷疑她們長著奇特的“蛤蜊眼”,順風耳,她們大概能聽到蛤蜊的呼吸和對話,水中和泥沙里,她們總能找到蛤蜊努力締造的小眼,一鉤下去,手腕轉動幾下,必然掘出一枚肥碩的大蛤蜊。她們不必抬頭,隨手一扔,恰好落在身旁的籃子中,好似賣油翁那樣精準,而鉤子已經在下一處落下。最受姑娘們歡迎的貝殼叫毛蛤,它們喜歡待在水深的地方,貝殼上長著毛,老得像八十歲。小孩子是不能吃多了的,老人們說寒濕氣太重,貝肉有嚼頭,但不好消化,傷脾胃。姑娘們喜歡挖它,因為能賣好價錢。
大海既眷顧成人的喜好,同樣憐惜小孩子。我無需用鐵鉤,更不用到亂石間挖呀挖,只管在大片金色灘涂上走走就有各色的花蛤露出頭。
這不叫挖,而叫“拱動”,小身體帶動腳后跟左右晃動,沙子軟軟、濕濕的,若突然感到滑溜溜、涼哇哇的東西,那必然是花蛤了。腳丫子一下夾住它,撿起捧在手心閃閃發(fā)光。它不是買家的寵兒,但是我們小孩子最愛的一類。它們長得俊俏,貝殼光滑無比:豹紋、菊花紋、椰子樹紋……簡直就是天然藝術品。
花蛤的鮮味兒更是獨特,用它煮出來的湯,泛著淺淡綠色,喝上一口,鮮味醉了舌頭,不禁要立刻瞇起眼睛。若是姥姥再打上一個雞蛋,舌尖就美得打顫了。
吃完的花蛤,挑選花色美、顏色亮的,可以用來制作工藝品了。工具很簡單,一根鐵釘,一把小錘子,一根尼龍線,就可以耐著性子創(chuàng)作了。可以是貝殼風鈴,抑或粘成神奇的海底世界、美麗花園。小孩子的手工品是丑的,但姥姥總會認真欣賞,還要夸我?guī)拙洹H羰怯朽従觼砹?,她還會挑幾個像樣的顯擺一下。我最初的藝術靈感就來自大海的饋贈,姥姥的心是我安全的港灣。至今,看到精美的貝殼風鈴,我都能從清靈里捕捉到海風的呼吸,從海螺殼的嗚嗚聲里,聆聽海的歌唱。
趕海的小姑娘,如今已是不惑之年了。海風依舊,思念綿長,如姥姥悠長的叮嚀:“玲子,要好好的,姥姥給你買好吃的,留著?!?br />
聲音猶在耳畔,但天人相隔已33年,海風不老,外婆的愛,猶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