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暖】小院情深(散文)
一
大年初二,我知道這是一個特殊的日子,因為肯定會有親戚到我家里來拜年,而我也要去姑媽家,然后以最多時間陪伴他們二老說說話,還要在午飯前折身回來陪客人們。
我早早起來,放過開門爆竹,囫圇地扒拉了幾口飯,就約上大爺(豐縣地的土話,其實是大伯,)家的叔伯哥帶上禮品去看望二姑媽一家。大姑媽和姑父都已過世,去二姑媽家是我們的首選。
二姑父和姑媽都是八十多歲的耄耋老人,身體倒還健康。他們距離我們家不太遠,也就是七八里路,中間隔著一條太行堤河。河面上有橋。寬闊的水泥路一直能從我們家門口通到他們家門口。硬件設(shè)施非常到位,只是苦于都在為生活而奔波著,也只有節(jié)假日才見上一次面。
春天的小舟已經(jīng)輪回,行駛到一個全新的渡口,春姑娘卻姍姍來遲,刮過來的風(fēng)還有凜凜的寒意,遠處偶爾傳來鞭炮的脆響,馬路上的喧鬧沖洗去往日的寧靜,穿梭著的行人和車輛絡(luò)繹不絕。我本是性情中人,隔著窗玻璃看到這一壯觀景象,觸景生情的種子又開始萌芽了。我想春節(jié)的腳步如果能夠就此駐足,該是多少愜意的事情??!讓濃郁的親情融匯在如織如潮的人流、車流中,炙熱而粗獷,這種密切的真情將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詮釋得淋漓盡致。讓親情之花彌漫開來的香氣更加馥郁,使人張張口就能品咂出它的甜蜜,只愿陶醉其中,不忍醒來。雖然因為車多路堵,耽誤了行程,我卻坦蕩如砥,心無波瀾。
姑媽家門口停放著好多輛車子,牌照包括各個省份。這是我們意料中的事情。我們下了車,徑直朝他們的臥室走去。此刻姑媽正坐在床沿上,表嫂和她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姑媽看到我們進來,一見面就親切地抓住我們的手不舍得松開,嘴里不停地問著家長里短。
姑媽居住的屋子不大,里面有煤球爐子發(fā)出紅彤彤的火焰,很是暖和。屋子里倒是有空調(diào)安裝著,她說,她不喜歡空調(diào)吹出的熱風(fēng),總覺得太假,不如爐火來得真實。姑媽給我們聊完家常就忙不迭地抓花生、瓜子之類親自送到我們手里,心情迫切的程度唯恐怠慢一點我們就會賭氣消失似的。流露的那種骨肉親情是用任何言語、任何詞匯都達不出來的。
表哥立站一旁。他是自由職業(yè)者,在商場里混得快活著呢!表嫂是縣民族中學(xué)的教師。他們在縣城有房子。因為姑父姑媽在老家過年,他們一家人也回來了。畢竟過年就是全家團聚的日子。
二
表哥與我們寒暄了幾句,說了句有事馬上回來,就出去了。剩下的就是表嫂與我們攀談。表嫂在志趣上與我有太多的共同語言,她也喜歡閱讀,喜歡寫寫畫畫。前段時間,我將一江山文學(xué)征文比賽獲得的獎杯和榮譽證書照片發(fā)朋友圈時,她第一個給我點贊。
表嫂一邊給我們削蘋果,一邊說她關(guān)注江山文學(xué)有年頭了,鼓勵我盡量寫適合這個平臺的文章,要努力做到盡善盡美。表嫂對我在江山文學(xué)網(wǎng)發(fā)表的文章基本上都瀏覽過,也作出了比較中肯的評價。她說,說句引喻失義的話,別人都在上面曬干貨,而我卻破壞植被,栽起了石榴樹。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枝葉雖然茂盛,結(jié)得果實卻很少,顏色看似光鮮,味道很澀,浪費了公共資源。希望自我勉勵,在以后的日子里創(chuàng)作出好的作品來。她的諄諄教誨使我受益匪淺。一語驚醒夢中人,如果不是拜她指點,我還以為自己多粗多長呢!看來以后要削平潛滋暗長的傲慢,正視自己,遂她所愿。
姑父不在溫暖的屋子里,他在漢皇陵接待室里招待幾位從外地趕來祭祖的劉氏后裔。招待室與他居住的地方距離不足十米,轉(zhuǎn)臉就能看到,甚至能聽到他與遠方親人交談的聲音。
他們二老原來在豐城金地街居住,后來年事已高,嫌上下樓不方便,再者說,姑父是一個閑不下來的人,于是他們就搬到了金劉寨的老家。住到這兒也是姑父最遂意的事情,又可以與自己的事業(yè)無縫接軌了。
姑父是漢劉邦七十三世孫。他的事業(yè)在漢皇陵。幾十年前,自中學(xué)教師退休那一年起,他就主動承擔起“世界劉氏宗親總會會長”和“漢皇陵常任理事”的重任。那時候的漢黃陵還只是一座不起眼的殿堂,兩個廂房,還有低矮圍墻的院子,整個布局比農(nóng)家小院大不了多少。
他的志向是將漢皇陵建成蠻聲海內(nèi)外的大型建筑,弘揚民族文化,同時也要把漢文化發(fā)揚光大。于是他幾十年如一日,一門心思攻略擴建漢皇祖陵的事。親自編撰的歷史文獻書籍高達一百三十多萬字。而今他老人家的心愿也早已實現(xiàn),一座占地數(shù)百畝,規(guī)模龐大,蘊含著兩漢文化長廊的宏偉建筑就在金劉寨村子前面塵埃落定。
當年一代布衣劉邦手提三尺劍,斬蛇的壯舉與豪情就已經(jīng)奠定了他動搖秦朝黑暗統(tǒng)治,建立大漢王朝的基礎(chǔ)。今朝漢皇陵的落成既是歷史文化精髓的積淀,又是不屈不撓,敢于向惡勢力發(fā)起檄文的一種民族精神與斗志的象征。現(xiàn)在這兒已是旅游勝地,每年都吸引來數(shù)十萬名游客和世界各地的劉氏子嗣前來祭典。
最后一個被姑父送走的是廣東人。他說話饒舌,用非常不標準的普通話與我們交流。他的家緊靠深圳,尋根心切,大年初一開了十五個小時的車,日夜兼程,才趕到這兒來認祖歸宗。
他一路上舟車勞頓,姑父以上賓招待。如今送走他,也是一次遠方親人的離別。剛剛見面,就要說再見,那種情愫沒有誰能體會得到,只有他滿眼的淚水在訴說著心中不舍之情。
這種難分難舍的離別場面讓我想起了舅舅講過的一件事情。他說有兩個異地同族的人背著族譜來尋親,當他不知道走了多少冤枉路,跋涉多少山山水水,終于踏著露珠尋到親人時,竟激動得一頭撲在舅舅的懷抱里大哭起來。由此可以想象,這種遠隔萬水千山的親情一旦碰撞在一起,迸發(fā)出的火花猶如風(fēng)雷閃電,一發(fā)而不可收拾。
姑父贈給了他一大摞關(guān)于劉氏宗親的內(nèi)部資料,握著他的手久久不肯松開。送君千里終須一別,然后看著他開車遠去,轉(zhuǎn)身時,我看到姑父的眼睛里也閃爍著淚光。
三
遠方的親人走了,姑父整理好心情,就把我們兩個領(lǐng)進了招待室,給我們講解里面的珍貴資料。這都是他領(lǐng)賓客親朋參觀漢皇陵之前的必修課。里面陳設(shè)著豐縣縣長給他寫的親筆慰問信,有大書法家尉天池為他贈送的墨寶,有劉少奇之女拜祖時與他的合影等,接待室不大,里面珍貴資料卻很多,或墻壁上掛著,或立體書架上擺放,各種各樣的都有,琳瑯滿目。每一份擺設(shè)都有一段講不完的故事。姑父的介紹一絲不茍,也事無巨細,等一一介紹完畢,太陽已指向了正午。走出接待室,他還準備領(lǐng)我倆走后門去參觀漢皇陵。
漢皇陵的客流量主要在前門,現(xiàn)在不計其數(shù)的人在那兒涌動,聆聽并感受著大漢王朝留給現(xiàn)代人每一個震撼的瞬間和思考,但那是要購門票的。這個龐大的建筑的確有后門,在圍墻后面,專供內(nèi)部人員出入。
漢黃陵的全貌,我已經(jīng)領(lǐng)略一二。去年春節(jié),我與幾個人在前面瞻仰過。那高聳入云的浮雕,龐大到讓人嘆為觀止的劉邦塑像,海市蜃樓一樣的大觀壇等不勝枚舉。每一樣巨型構(gòu)建都能讓人產(chǎn)生無限遐想,包括人類智慧的不可思議。那時候黑壓壓望不到頭的人群前簇后擁著,擁擠到能讓人窒息;車流量大得讓人懷疑人生。我們只在里面打了一個卡便怯下陣來,至于更多的設(shè)置只能靠自己充分發(fā)揮的想象力來映襯。
姑父年事已高,雖不是弱不禁風(fēng),也不是耐操耐抗的青壯之年?,F(xiàn)在還是大寒季節(jié),天氣非常冷。我們自然否定了他的這一建議。同時,我們善意地告訴他,家里可能來客人,要回去,不然就慢待了他們,顯得無禮了。
“回去,怎么可能?”這句話姑父沒有明說,我是單從他的眼神里讀懂。他一邊說著責備我們見外的話,一邊把我們兩個領(lǐng)進了廚房。在這里,表嫂煎炸炒烹,表哥手持著菜刀,弄得叮叮當當,姑媽還不時搭把手。這一景象不覺然我觸動了記憶久遠的神經(jīng)。
春節(jié)走親訪友,本來就是分別一年,互相親近,互相說說話,拉拉家常的機會。吃吃飯,喝喝酒,使人們情誼更加深厚,關(guān)系更加密切。記得小時候,只要年關(guān)跟著媽媽走親戚,就能吃上一頓美味,解解嘴饞,沒準兒還能收到不菲的壓歲錢。到了我長大了,春節(jié)走親戚就成了應(yīng)景走過場,像是在硬著頭皮完成從心里抵觸的任務(wù),尤其是交通工具更加便捷的今天,無論一天之內(nèi)走多少家,回家吃飯是必備神器。
現(xiàn)在人生活條件好了,飯菜不再顯得多么珍貴,隨便從冰箱里面拿出幾樣春節(jié)期間準備的肉、菜之類,就能收拾滿滿一桌子。可是人們還是那樣的抗拒,大抵是因為怕麻煩,不如在自己家里來得自然。基于這樣,親戚關(guān)系漸漸生疏,如履春冰。有些人,有些事走著走著就散了。這是時代發(fā)展使然的詠嘆調(diào),也是一種親情鞭撻的悲哀。
廚房里忙得熱火朝天,透過灶具里面散發(fā)出來氤氳的薄霧,我仿佛看到了他們院子里一片欣欣向榮的旖旎風(fēng)光,一朵朵情誼之花在簇擁綻放。這些花朵有朋情,有友情,有親情,她們浪漫而奔放。那婀娜的姿態(tài)向著陽光,迎接新春的到來。天氣雖然還沒些寒涼,冰霜卻摧垮不了她的風(fēng)骨。冷風(fēng)吹皺不了她的霓裳。我不僅由衷地輕聲嗟嘆:年,這份原汁原味的文化遺產(chǎn)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