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正月十八，我的生日，但我從不敢奢侈和浪漫，總是對母親當日受的苦心懷感恩與愧疚。一早，先給母親發(fā)了紅包以表孝心，又寫了此文，致敬人世間的母親們，用勤勞與堅韌撐起苦難；用瘦弱挺起堅強，教會我們老實做人，踏實做事的態(tài)度，以及不求回報的廣闊胸懷。
　　 37年前，母親擁有了它——青島“鷹輪”牌縫紉機。
　　 如今母親已是七旬老人，因身體欠佳，縫紉機也落寞了多年。但機身一直保持鮮亮。她在用心和手拂塵，也在拂塵中回憶舊時光。
　　 那一日我回娘家，居在書房，陽光包裹著我，也問候著對面的那臺縫紉機。我與它靜靜對語，愛在流動和洋溢?！拔抑校抑?，都歸功于我天使般的母親”。
　　 母親治家的本領令人嘆服。
　　 從記事起，母親的手就沒停下縫縫補補。一家人里里外外的衣物都出自她的巧手和慧心。裁剪衣服不在話下，更妙的是縫補與修改的手藝，聞名十里八鄉(xiāng)。大的改小容易，但小的連接、縫補成大的，卻不易。可是母親總能勝任此事。你不必擔心她的創(chuàng)意和審美。她總能在花色、質地和形狀上稍加琢磨，“移花接木”操作一番，一件新衣服完美竣工。
　　 奶奶合不攏嘴，穿上新衣到處串門；西墻根一群老人家在曬太陽，我爺爺的著裝最是被人羨慕，老弟兄們嘖嘖稱贊他有福氣。弟弟和我在校園里穿著同樣惹人注目。幾個女老師常把我叫到跟前，將我如木頭人般轉過來轉過去，一同研究我身上的衣服，母親成了她們生活的榜樣。
　　 父親是校長，他穿得自然要嚴謹些，于是母親總是下一番功夫研究他的服裝。那個年代，有個補丁很尋常，但若是做到縫補隱形，巧奪天工，我只佩服母親的手藝。
　　 我想父親每次開會、作報告時的那種十足底氣，定是得益于母親柔軟的力量。帶著妻子的深情去工作，怎能不信心百倍呢？于是，多年厚積，他成了名校長。父親常對母親說：“這里有你的多半功勞。”
　　 母親說：“衣服穿在身上要妥帖舒適，就像做人做事要實誠踏實?！边@是說給父親聽的，也是告誡我們姐弟倆的，更是我的座右銘。
　　 父親默默心疼母親的辛苦。積攢了好多年，1985年春，母親有了她的“第三個寶貝”——青島“鷹輪”牌縫紉機。尤其那摺藏式臺板，更令母親愛不釋手了。
　　 那一天，母親歡喜得像個孩子。老槐樹下，綠蔭如傘，仍擋不住些許細碎的陽光調皮地戲耍于葉隙間，跳躍在縫紉機上，它閃閃如寶物。是的，在母親眼里，這就是個寶貝。她撫摸它如嬰兒般柔情。
　　 母親雖不識字，但做事極為用心，在爸爸的講解下，僅用半天工夫便熟悉了縫紉機的每一處構造，了解了每一個附件的功能與使用方法。
　　 自此，她的家務活如魚得水。
　　 制衣縫補范圍由縫補衣服、鞋墊，擴展到床上用品；由家庭到四鄰。嬸子大娘們絡繹不絕地來找母親幫忙，她總是耐心幫人家縫補。誰要是談錢啊，那定是傷感情的。
　　 母親說：“好鄰居如親人，遇到急事兒，近水才能解渴啊?！?br />　　 母親的話很質樸。做人的素養(yǎng)與學識真的無關。母親厚重的德行如沃土，滋養(yǎng)我們的精神世界：知恩、施恩，但不求回報。這是她用一臺縫紉機踩踏出的真理。
　　 對縫紉機的保潔，母親做得極為細致。父親常說，家里多了個孩子。我天真地問在何處？弟弟則天真地四處尋。爸爸笑著指了指母親和她的那臺縫紉機，說：“那不是嗎？不比照顧你倆差。”
　　 是啊，清理縫紉機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
　　 單說“送布牙”和“梭床”的清理就很麻煩，這兩處都需要加少量機油潤滑。先說第一個吧。母親得先拆下針板和送布牙之間的螺釘，再清除布毛、灰塵；梭床是縫紉機工作的核心，也是最容易出現(xiàn)故障的地方，因此，母親要經常清除污。不僅那兩處，還有縫紉機的表面和面板內的各部位都應經常清掃，保持干凈。
　　 清理時，母親需側身、躬身，或蹲著仰頭去呵護縫紉機的每一處，如剪影般動人。
　　 后來，每每看到母親給縫紉機加油，我就打趣她說：“你家老三又餓了？”母親總是笑著說：“可不能讓它缺肚子，損身子骨，不然咋轉呢？人跟它一樣，你們長身體，你爸忙工作。先吃飽肚子，才能有力氣求學和上班呀。”
　　 正如斯托夫人所說：“母親是天生的哲學家。”
　　 是啊，細品母親的話總是那樣舒服，易懂。因為她總是與生活親密接觸，勞動經驗告訴她的都是真知。如春風化雨，常常滋潤著我和弟弟，從童年到盛年，正確指導我們的學習與做人。
　　 如今，母親的身體已經不允許她再去踩踏那臺縫紉機了。她與它互相陪伴著在時光里老去。
　　 可近日母親又“重操舊業(yè)”。只因那日收拾小侄子穿小的衣服，舍不得丟棄。她又忍不住戴上老花鏡，重啟愛的飛輪了。
　　 母親給我們做了四五雙鞋墊。她自嘲說，眼睛花了，針腳已不能像從前那樣規(guī)整了。針線常常串門子。（“串門子”就是針線跑偏了。）那一刻，我別過臉去，淚水滿眼。
　　 其中一副鞋墊，母親繡的是“平安”二字。她不識字，于是讓父親在鞋墊上寫好，她再描紅，后又縫紉。色彩配得極好。倆字用大紅色，針腳細密，指肚摸上去頓生溫暖與厚重，母親說希望子女們的生活蒸蒸日上；主體字上下分別綴有兩朵黃花，一大一小，鮮亮得很。母親希望我們心情燦爛而愉悅?！鞍病弊掷C了對等的兩條深綠色花枝，格外清新，那是蓬蓬勃勃的生命力；“平”字上方還縫了幾條波浪線，點亮活潑的生活，點醒我們處事要靈動。
　　 我不舍得墊在腳下，而是當作珍品收藏。她的一針一線，滿含深情與心語，寫到此處，我的眼眶再也兜不住淚水，就讓它們滾燙著滴落在打字的手背上吧。
　　 “世界上的一切光榮和驕傲，都來自母親?！?br />　　 如今，縫紉技術已是六七十年代不可比擬的，但那老式縫紉機仍留在許多人的心底。它的意義已不再是做衣服，而是時代的標志。
　　 “母親們”的縫紉機，更是幾代人溫暖的記憶。如今，春已來，我多希望母親依然年輕，永遠用青春的胳膊挽著我們向前去。
　　 愛如豐碑，也如明燈，照亮我們的暗夜，生發(fā)無窮的力量，給予我們無限勇氣去擁抱未來。
　　 （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