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獎】下雪了(散文)
雪是從晚上八點開始下的,那是三九的第六天。開始以為是小雨,飄到車窗上,淅淅瀝瀝的,像油菜籽般大小,雨刮一晃,整個車窗便是朦朦的。心里便有了一絲雀躍,期待著一場大雪。
整晚并沒有聽到響動,只覺得冷.躺在被窩里一動也不敢動,鄉(xiāng)村的房子很空曠,只覺得屋頂?shù)那嗤呗╋L(fēng),整個房間除了電熱毯,再也感覺不到暖和氣。從窗戶望去,外面好似圓月夜,明晃晃的,心里揣測,怕是這場雪被半路截了胡,月亮代替了它。
“快點起來看雪了!”
天蒙蒙亮,奶奶的一聲招呼讓家里的房間齊刷刷地亮起了燈。我率先起床,想第一個去到孩子床邊,作為新廣東孩子,他們早就對一場雪充滿了期待。外面儼然是一個冰雪王國,映入眼簾的是一幅素描畫,白的雪是高光,有著明暗交接線,院子里是石板鋪就的,并未有積雪,濕漉漉的。
孩子們高興極了,飛似地朝院子外面跑去。石磨上的積雪約莫七八公分厚,兒子拿根樹枝在積雪上畫出十字線,又畫出一個個格子。
“媽媽,賣豆腐了,你要不要買一塊豆腐?”
可別說,石磨上的積雪真的像一板待售的豆腐,蓬松平整,一塵不染。孩子們鬧騰的聲音驚醒了圈里的牲畜,麻鴨嘎嘎地叫喚,大白鵝聲音拖得很長,仿佛也想加入到孩子們中。四處都已被積雪覆蓋,一腳下去,能聽到腳下有清脆的吱吱聲。
“先從哪里開始玩呢?”孩子們征求我的意見。父親說,他們小的時候,但凡遇到這樣的大雪天,便能上山抓野兔,仔細(xì)分辨,雪地里有野兔的腳印,順著腳印就能尋到野兔的窩,山上還有松鼠,若是找到松鼠的洞,還能找到松鼠收藏的冬糧。孩子們起哄,央求外公帶隊上山找野兔。于是,外公給孩子們講他小時候玩雪,講到他也曾央求大人帶自己上山,講他幼時的糗事,講著講著,天便大亮了。
我爺爺說他對自己年輕時候的那場雪記憶尤其深刻,曾祖父病重,家里實在做不出一碗像樣的病號飯。也是這樣一個雪天,他赤腳提著趕網(wǎng)來到了冬水田里,田里已經(jīng)結(jié)冰了,他將冰敲碎,就著趕網(wǎng),抓到了二十四條巴掌大的鯽魚,裝滿了一笆簍。
對孩子們來說,這些老話是下飯菜,就著碗里的粥,聽得津津有味。雪一直在下,紛紛揚揚,只幾分鐘,雪便在頭頂站住了腳,細(xì)看,雪花各式各樣,有規(guī)則的六邊形,有圓形的顆粒,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
雪是松軟的,從草堆上捧起,用手?jǐn)D壓成團(tuán),那觸感好似捏碎了薄薄的糖畫,清脆聲又似風(fēng)鈴晃動。起初孩子們并不敢捧地上的雪,大人便團(tuán)成一個個的雪球,孩子們爭相討要,分不清到底誰先扔了誰,于是雪球不夠用了,全家都加入到團(tuán)雪球的戰(zhàn)列中。
大白鵝在院子里伸長了脖子,爭先恐后地朝它們的食盆跑去,對著盆里的食物一頓戳。兒子把石磨上的雪捧起來扔到盆里,大白鵝依舊專心的“吃飯”。兒子拍著腿笑,笑大白鵝傻,笑它們反應(yīng)遲鈍,看來,這雪對大白鵝是沒有分毫影響的。
朝地里走去,泥土濕漉漉地沾滿了鞋。孩子們在前面飛跑,雪還是那樣大,衣服和頭發(fā)都掛滿了雪花,到處白茫茫的一片。他們搖晃著路邊一棵棵的柏樹,雪花便不再是雪花的樣子,像篩動的面粉,從樹頂傾瀉而下。驚叫聲和歡呼聲不絕于耳,他們爭著晃動樹干成為攻擊者,爭著擠到樹下成為被攻擊的對象。聽到了,他們還說雪花從領(lǐng)口處溜了進(jìn)去,原來,帽子已經(jīng)不知道掉在了哪片雪里。母親招呼我?guī)麄兓丶?,怕孩子們著涼,我絲毫不想阻止他們,怕打亂他們的歡呼聲。想著這場雪也會在某一天成為他們口中的“老話”,對于幼時,總是要留一些歡笑的,以此來為他們的晚輩下飯。
于是,我在他們身后小心翼翼地走,怕錯過他們不小心掉的東西,也在小心翼翼地,將他們的歡樂收集起來,讓他們的笑臉在我的相機里永恒,聽他們的歡呼聲傳得老遠(yuǎn),看我的長輩們在院子里將他們外套上面的帽子束得緊緊的。大白鵝依舊在田埂上悠閑地走著,麻鴨在水里煽動翅膀,牛圈里傳來了“哞哞”聲。孩子們將我甩下了百米遠(yuǎn),我招呼孩子們小心腳下,母親在招呼著孩子們和我,爺爺奶奶在笑罵著。房頂炊煙裊裊。
雪一直下著,我們從山腳走到了山頂,平時隨處可見的野雞沒有了蹤跡,父親口中的野兔腳印并未尋見。孩子們依舊情緒高漲,偶然間的一個野果便能讓孩子們歡呼雀躍,用他們的話說,這山上很多寶藏,怎么都尋不完。
父親在山下喚我們,恍惚間回到了自己很小的時候,聽他喚我們注意安全,聽他吩咐還能玩多久必須回家吃飯。在這個雪天里,我們應(yīng)該都有屬于自己的收獲,孩子們有了更多關(guān)于故鄉(xiāng)的記憶,我也漸漸地開始以“注視”的眼光看著我的孩子們,一輩對另一輩的叮囑在這個明晃晃的雪天里延續(xù)著。
雪依舊在下,未曾減弱,夜色也未能撼動半分。先生在院子里領(lǐng)著孩子們放炮仗,一群人又鬧又笑,我像自己母親般一直在旁絮叨,叮囑孩子們注意安全,爺爺奶奶坐在堂屋中間,火盆映著他們的臉,皺紋很深,笑容卻一直沒散。這間房儲存過很多笑聲,今天是再一次的喚醒了。
屋頂?shù)耐咭琅f透風(fēng),孩子們都睡了,睡前還叮囑我早點起床,看看外面的積雪有多厚,再次計劃著明天又該怎么玩雪。
天亮了,雪已經(jīng)開始化了,麻鴨依舊快速地從圈里沖出來,站在地壩邊緣,扇動翅膀朝底下的冬水田飛去。
“嗖”的一聲,只見麻鴨屁股坐在了冬水田里,然后像打水漂一樣地朝田埂滑去,滑到田埂邊,麻鴨還用雙腳蹬了一下田埂才站起來,然后不明所以地杵著。原來,田里已經(jīng)結(jié)冰了,只是麻鴨不懂叮囑它的“家人”,緊接著,一只又一只的麻鴨在冰面打起了水漂。
孩子們笑得更歡了,爺爺奶奶仰頭大笑,田里的麻鴨一直“嘎嘎”地叫喚,不知道是在笑還是在叮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