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籮筐】打米坊(散文)
周末買菜,巧遇超市做活動,大米買一送一,甚喜,趕緊提了兩袋?;丶液?,樂呵呵地將大米從車里搬出來,拆開,倒入米箱子。看著滿箱顆粒飽滿、瑩白透亮的大米,忽然想起老家那間打米坊。
眾所周知,水稻變成大米,永遠少不了一道重要的工序——去殼。古時候,先人們用石臼舂米將稻殼慢慢去除的。舂米雖然算不上是一項技術(shù)活,卻也十分辛苦的,一擔白米出臼,需要流無數(shù)汗水。粗活的苦驅(qū)使人們想方設(shè)法減輕勞動強度,于是發(fā)明了打米機。
我的老家留山位于皖南山區(qū)黃湓河邊,丘陵與平原的交界處。對于別的鄉(xiāng)鎮(zhèn)來說我們那是山里,可對于鎮(zhèn)內(nèi)別的村子來說我們那兒是山外。山少,田也極少。
當時我家五口人,爸媽和姐姐三人平均分到的田地不足一畝,二胎的我戶頭上的土地面積僅有4分,老妹作為家里用罰款買回來的三胎,更是寸土皆無。對于靠土吃飯的鄉(xiāng)下人來說,寸土寸金絕非夸大其詞。每一塊田地都必須辛苦種起來,用心呵護好,才能保證一家人全年的口糧。老爸外出打工之前是位種田人,也是村子里的電工,但收入仍然很低,連三個女孩讀書費用都負擔不起。為了讓家里日子過得滋潤一點,老爸經(jīng)營起了一項副業(yè)——稻米加工。
打米坊就在老屋廚房的隔壁,一扇可折疊可拆卸的四折木門,二十余平米的面積,設(shè)備齊全。進門右手邊窗戶旁安防著打米機,占地面積不大,一入口兩出口,稻入而米、糠分口而出,快捷,干凈。
稻谷結(jié)實率高是每一位農(nóng)村人的祈盼,但對于田里干癟的稻谷他們同樣不會舍棄。收回曬干,將其攪碎喂豬是村里人的普遍做法,所以,打米機里面有一架打糠機,機架很高,入口很長,稻殼、玉米皆可倒入,出口綁有一條很長的大布袋,糠打碎之后即困于此袋,不給其任何張揚的機會。每一個機器的旁邊都少不了他們的心臟,一個用黑皮帶連接起來大發(fā)動機。為了去除細糠,打米坊配了一架木制扇風車。大米加工出來導入上邊的大漏斗里,用手柄旁邊的一塊木頭即可控制入口,推開,手柄搖起來,灰塵立即從尾口里飛出去,大米變得又白又凈。
打米坊有一樣東西不可或缺,就是農(nóng)村人用來稱重計量的一桿老秤,稻谷入坊即掛鉤,兩個人用木桿擔起,隨著對秤砣的精準把握,今天的加工費亦即明了……打米坊里的老工具還有很多,因為不太熟悉所以無法用文字精確描述,但每一樣都讓我深深欽佩于古人的心思與技巧。
黃昏時分,意欲打米打糠的鄰居們便會到家中詢問:“丁丁,你爸媽今天忙不?等下他倆回來問一下晚上打米可有時間?行的話和我說一下哈!”爸媽收工回家,有時間則立即上門告知,三分鐘之后,打米坊的白熾燈亮起來,發(fā)動機的電閘推上去,便是一陣轟隆隆。
上個世紀的農(nóng)村,經(jīng)濟落后,迫使“女人當男人使,男人當畜牲使”,所以,稻米加工,對于老媽來說也是輕車熟路。有人拉著板車到,如果老爸出門不在家,老媽會立馬打開打米坊的大門,換上那件稻米加工專用的灰蒙蒙的外套,親自上陣,她不會在乎工作結(jié)束之后,頭發(fā)蒙上的那一層厚厚的稻殼灰。
打米機剛剛開始運作的時候,爸爸媽媽緊緊盯著出米口,用手接一把剛剛打出來的大米,仔細查看大米打出來的顏色以及完整度,針對加工出來比較細碎的大米,他們也會給前來打米的人提出最真誠的建議:“你家的稻子曬得不是太干,所以大米打出來不完整,下次打米前一定要把稻子曬干啊,這樣煮出來的飯才會更美味!”
爸爸媽媽手腳勤快,服務(wù)熱情周到,隨叫隨到。不僅僅是我們村里人,周邊幾個村組的村民也會用板車拉著稻谷到我家打米打糠。白天,人們忙碌于田間地頭,所以他們選擇來的時間也大體一致:早飯前或是晚飯后。一看有人來,正在吃飯的爸媽就趕緊放下碗筷,即使剛洗過澡那就忙完再洗一遍。只要有板車將稻米拉到了打米坊的門口,就會立馬開工,盡可能不要耽誤別人時間。打米坊也讓那時的老爸老媽多了幾份辛勞,少了很多休息時間。
只是,老天爺?shù)男那榉踩擞肋h拿捏不透。盡管拉稻子打米前個晚上認真收看了天氣預報,出門之前認真觀看了天氣,運氣不好時,雨水還是會不期而遇。下雨時,老爸總是會熱情招待打米的鄉(xiāng)親們到客廳里坐,喝杯茶,聊聊天,等雨停了再回家。于是,年底老媽的抱怨也會多上一條:“打米掙的錢還沒泡掉的茶葉錢多!”
打米坊里,還有一項重要軟配套設(shè)施——記賬本。即便一袋稻米加工只需要一兩元錢的費用,但對于靠種稻維持全家生計的人們來說,想立馬從口袋里拿出幾元錢是一件很艱難的事,因此房里五屜柜的第二個抽屜里便多了一本記賬本。一家一頁紙,姓名、村組、加工稻米的時間、斤兩、加工費……每一個項目都記得很清楚。一般人家會在過年前加工稻米時一次性結(jié)清全年打米錢,也好輕輕松松開開心心過年。有些人很忙可能淡忘,爸媽年底有事路過他們家時,順便提醒一下也很有必要。一個本子,不過幾百塊錢的賬目,卻是全家人一年日常開銷的重要來源。
我上初中時,家里的打米坊沒再繼續(xù)運作下去,因為老爸要外出打工了。打米坊被好好清理了一遍,盡管媽媽媽媽舍不得處理打米機、打糠機,賣掉時一遍又一遍撫摸,就像和老朋友告別,依依不舍,但那些機器最終還是被當作廢鐵賣掉了。用來套袋裝東西的老木架也拆了;記賬本,老爸也給弄丟了。盡管爸爸媽媽不舍得兩種機器老媽曾反復叮囑老爸有空去幾個村子里跑一遍,把賬面上的錢收回來,老爸也只云淡風輕的說了一句:“打米錢該還的都還了,沒還的實在沒錢,沒必要為了十幾塊錢挨家挨戶上門催,弄得雙方見面都不好意思啦?!?br />
打米坊變得空空如也,那桿一米多長的老秤,以及那個可“壓千斤”的大秤砣卻被留了下來,它倆仿佛是歲月留給打米坊最好的紀念品,見證了老爸老媽那段忙碌辛苦的時光,厚重深沉,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