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往事不堪回首(小說)
(一)
放床頭柜上的手機鬧鐘“鈴鈴鈴”一陣響,程毅緩緩睜開眼睛,一只手從被窩伸出來,把鬧鐘關閉。雖然現(xiàn)在季節(jié)是隆冬臘月的,但家里今年的暖氣很暖和,室內(nèi)溫度達到27度左右,還顯得有點熱,所以程毅很麻利的翻身起床,去衛(wèi)生間開始洗漱。
透過衛(wèi)生間窗戶看外面的天色,還是漆黑的,這北方的冬夜就是很漫長。平常程毅不會這么早起床,今天是要趕趟6點15分的火車,一趟駛自己很熟悉又陌生的另外一座城市,按家里到車站的距離算好的時間,必須是要5點起床。
按理說,照程毅現(xiàn)在的條件,他是完全可以乘坐飛機或高鐵去的,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花費時間最長的普通火車。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是他內(nèi)心深處一直埋藏著的那段記憶,他想借機讓自己好好重溫一遍,此生又可以少了一份遺憾。
程毅收拾完自己,背上昨晚已整理好的行囊,來到車庫,開車向火車站出發(fā)。
路上,趁著等紅綠燈的時間,程毅點了一支煙。他也知道開車時抽煙,是違反相關交通規(guī)則的,但此刻空蕩的大街,呼嘯的北風把路邊早已掉光葉子的樹枝,擺晃得發(fā)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猶如大自然正在向他播放著一首悲憫的曲子,讓他的心一陣冰冷。所以他寧愿背上違反交通規(guī)則的風險,也要點上一支煙,想著借煙霧的熱度,多少可以減輕一下此刻自己內(nèi)心的冰冷度。
大約30分鐘的后,程毅把車子停好在火車站的停車場。程毅通過斑馬線走過對面,在將要進站時,回頭看了一下自己的車子,心里突然涌現(xiàn)出一絲的愧疚感,因為車子接下來的七天里,都是在空曠且毫無遮擋的停車場里停留,任憑北風刮,雨水淋,甚至可能還有雪的覆蓋,冰雹的拍打。
這些年來,車子是陪伴他最多的“伙計”。雖然這“伙計”從來不會安慰他一句,但總是默默聽他訴說。
取票、進站、檢票、登車,很順利,一套流程下來,也沒花幾分鐘時間??赡苁窃绨嗳撕苌?,或者是現(xiàn)在的人出行已不再首選普通火車了吧。
程毅這次購買的是臥鋪票,照著乘務員換的牌子號碼,找到了自己的鋪位,然后隨手把行李包放上架子上。他的行李包里就裝一套洗漱用具和這三天的換洗貼身衣物,還有手機充電器以及一本打發(fā)在車上打發(fā)時間的書,再別無其他。
這會的天色已經(jīng)漸漸亮起來,車窗外一片昏蒙蒙的,不知道是天陰還是有霾,反正給人一種很壓抑的感覺。程毅的身子一癱,就躺下了,雙腳垂吊在床沿上,鞋子都沒脫,閉目養(yǎng)神的狀態(tài),讓身體得到充分的放松。這次買的是下鋪,所以不用在爬,很是方便。
程毅買票的時候,還猶豫是買上鋪還是下鋪,因為那些年自己的經(jīng)濟能力,只允許他購買上鋪。至今記憶尤新的是,每次上下都需要拖鞋穿鞋的,很是不方便,有時候鞋子放下面,人來人往,鞋子甚至被有些不自覺的人踢跑到好幾個隔斷間,讓自己好一頓找。
火車緩緩啟動,那種熟悉但多年未曾再靜心聆聽過的“哐當、哐當”聲響,程毅原本激動的心,此刻更是加快速率跳動,血壓像似有所上升。
只見程毅坐起身,感覺身子有點熱,看來車廂里暖氣還不懶,于是邊脫外套邊隨眼掃一下對面床鋪,只見是一位年輕貌美的媽媽帶著一位頭扎兩條小辮子的小姑娘,正在整理著她們的床鋪。小姑娘看著也就五歲那樣,很是乖巧,麻利地幫著媽媽把她們也是剛脫下的外套,認真地在疊起來??磥硇」媚镞@項技能是剛從幼兒園老師那學來的,正好實踐。
年輕貌美的媽媽邊收拾行李箱子邊不忘夸贊自己的閨女一句:“慧兒真棒!”。
聽到媽媽的夸贊,小姑娘也很是開心,那副天使般的小臉蛋堆滿了甜甜的笑容,也很禮貌地回應了媽媽的夸贊,奶聲奶氣地說道:“媽媽,老師說了,小朋友要學會幫媽媽承擔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br />
說完,母女倆對視一下,“嘿嘿”笑起來。頓時間,整個隔間空氣里,飄滿了讓人心曠神怡的甜蜜味道。
程毅此刻也被這情景感染了,內(nèi)心深處升起一股暖流,這種家庭的親子甜蜜,程毅還未曾擁有。
是啊,或許那年他不離開那座城市,或許那年她沒有繼續(xù)選擇讀研,他應該也擁有一個貌美賢惠的妻子和一個乖巧可愛的女兒或者是一個陽光帥氣的兒子,家庭也應該是美美滿滿。
但人生本就有太多的或許,時光就像黃河的流水,一去不復返,如今已三十三周歲的他,依然孤身一人。
這次去那座城市,就是去參加大學同學畢業(yè)十周年聚會,不知道她會不會也來?會不會她也帶著一位頭扎兩條小辮子的姑娘一起來?
她是否也希望再次見到自己?不知道!自上次接到她主動提出分手的電話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七年之久,也是說程毅已經(jīng)有七年沒有再見過她了。
如今的她,是否樣貌還是七年前的那樣青春動人?反正現(xiàn)在的程毅已經(jīng)不是七年前那模樣了,臉上再也找不到當年的稚嫩和陽光,多了幾分的成熟和蒼蒼。
“叔叔,你手上戴的珠子真漂亮!”
程毅的胡思亂想,被一聲嫩稚夸贊聲拉回到了現(xiàn)實中來。原來是床鋪對面一位四五歲模樣,扎著辮子的小姑娘,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盯著他手腕上的那個手鏈珠子說道。
程毅不失禮貌地微笑看著小姑娘,輕聲說道:“謝謝小朋友!”
“叔叔,可以給我看看嗎?”小姑娘抬頭看著程毅,有點膽怯的問道。
“馨兒,這樣不禮貌哦。”年輕的媽媽馬上開口制止孩子不禮貌的行為要求,緊接著趕忙跟程毅說道:“不好意思,還望原諒孩子小不懂事?!?br />
程毅邊解下手腕上的珠子手鏈遞給小姑娘,邊對著年輕媽媽微笑著說道:“沒關系!”
小姑娘拿著珠子手鏈,很是開心,只見她專注的端看著那顆珠子。年輕的媽媽也只能一臉的無奈,只能向程毅投來感謝的眼神。
趁著這時機,年輕的媽媽開始注視對面這位素未相識的男士,一頭烏黑濃密的短發(fā),并沒有涂抹發(fā)膏類的定型劑,但梳理的很是整齊,一雙不算很大的眼睛炯炯有神,筆挺的鼻梁下襯托著一張厚薄剛好的嘴唇,讓人看了很是舒適。上身一件深灰色的圓領羊毛衫,一件白色襯衫打底,搭配著深藍色的牛仔褲,透著一股成熟穩(wěn)重的氣息。
“叔叔,你也喜歡藍色嗎?”小姑娘又發(fā)問了。
“是的,很喜歡!”程毅還是保持著那份透露著慈愛的微信,肯定的回答道。
“怪不得你戴著這么漂亮的藍色珠子?!毙」媚镎f完,還發(fā)出了甜甜的“嘿嘿”笑聲。
“馨兒,把手鏈還給叔叔吧?!蹦贻p的媽媽說道。
這回小姑娘很是聽話,把珠子手鏈還回到程毅的手中,眼神里沒有半點的不舍,因為媽媽和老師都教導過,拿別人的東西是要還回去的。
程毅接過珠子手鏈,自己也端詳起來,那一幕往事,又如同閃電般,把他的心狠狠的一頓痛擊。
那年深秋時節(jié),他和她在那座城市的火車站依依不舍地作別,他要去另外一座城市工作,她被本校保送繼續(xù)讀研。
那年倆人的約定是:“她三年研究生畢業(yè)后,去他工作的城市相聚,此生不再分開?!?br />
在臨別時,她給他的手腕上戴上有一個藍色珠子的手鏈,并深情的對他說道:“藍色珠子就是我,時刻牽著你的手!”
程毅很明白這藍色珠子的意義!便把她緊接摟進懷里,在她耳邊輕聲說道:“蘭珠,我等你!”
一陣急促的鈴聲響起,催促旅客趕緊上車,火車馬上就要關門上鎖啟動了。倆人在模糊的雙眼中,程毅走進車廂,趴在車窗玻璃上不停地向蘭珠揮手示意,讓她回去,深秋的風很是干燥也很冷。因為在程毅的心里,蘭珠在火車站臺那被風多吹一秒,他會心疼多一秒。
人生有很多次告別,這次的告別并不是程毅和蘭珠的最后一次告別,蘭珠讀研的三年時間里,只要有假期,程毅都會來這座城市找蘭珠,但不再乘坐火車了。所以說那年深秋火車站站臺的告別,也成為了他倆無數(shù)次告別的絕唱版本。
“叔叔,你哭啦?!”程毅再次被辮子小姑娘嫩稚的聲音拉回到了現(xiàn)實中來。
“啊,???!”程毅一頓慌張地伸手抹擦眼睛,想及時毀掉自己哭的證據(jù),強擠著一臉微信,對辮子小姑娘狡辯道:“嘿嘿,沒有,叔叔沒哭啊!”
小姑娘的話,也引起了年輕媽媽的注意,她看了一眼對面坐著的男士,雖然已經(jīng)迅速抹掉眼角的淚痕,但通紅的眼睛,欺騙不了人。他是真的哭了!
一個大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落淚,那心里得承受著多大的委屈或者是生活重擔!但從他的衣著上來看,他的哭肯定不會是生活上的困難。再看看他,只身一人外出,看也不像因公出差,那剩下的就是在家里受委屈了,離家出去散心這條。
年輕的媽媽為自己的假設,經(jīng)過自己的分析得出自認為很完美的答案,很是佩服自己的睿智。頓時間,這位年輕媽媽對這位男士多少產(chǎn)生了些許的同情。
“叔叔,給你一個棒棒糖。”一只小手把棒棒糖遞到了程毅面前,那雙滴溜溜的眼睛直直的望著程毅。
“謝謝小朋友!你吃吧,叔叔不吃了?!鞭p子小姑娘的這舉動,讓程毅心里升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感動,讓他感覺到這世間還是處處充滿著溫情。
程毅還用快速的眼神瞄一眼坐在小姑娘旁邊的這位年輕媽媽,她此刻也在看著程毅,所以就算程毅只投來快速的一掃而過的眼神,但終究還是和她的眼神發(fā)生了碰撞。
“唰!”程毅的心跳在那刻提速,臉上一陣燙熱。此刻的唯一念頭是,多希望地上有個縫,讓自己鉆進去,躲藏起來,逃避這尷尬的場面。
而這位年輕媽媽的眼神并沒有躲閃,也沒有心跳加速的感覺。或許是他和她的生活經(jīng)歷不一樣,對待這種突發(fā)情況或者說是偶然事件的處置心態(tài)也不一樣吧。
程毅把玩著那手鏈珠子,平靜一下自己的情緒,眼視線投向窗外,滿腦子都是“哐當、哐當”列車奔跑聲。
“請讓一下腳,有吃午餐的旅客可以看一看哦。列車馬上就到臨河站,有下車的旅客準備下車?!?br />
從車廂那頭里傳來了推銷員的吆喝聲,整個車廂瞬間喧鬧起來,起床穿衣服的,收拾行李準備下車的。
程毅對面的那對母女,也開始收拾行李準備下車??磥硭齻兪菑暮苓h的地方開始上車的吧,程毅和這對母女的這段緣份也就半天旅途的長度,即將成為過去。
那位年輕媽媽正在從架子上拽拉著她們的行李箱,但身高的原因和女士力氣的不足,看起來她很吃力的樣子。程毅馬上站起身,舉起手托住箱子的底部,輕聲說道:“你松手吧,我來幫你拿?!?br />
“謝謝!”年輕媽媽轉(zhuǎn)頭看著程毅,突然間才發(fā)現(xiàn)此刻站在自己身旁的男士,身材很是高大魁梧,鬼迷心竅似的愣在原地保持自己還在舉著的雙手,有點不知所措。
程毅并沒有發(fā)覺年輕媽媽的反常,只見他手臂一使勁,箱子就被抬高,然后就輕輕放下來了。
列車還在行駛中,剛才推銷員只是提醒旅客們做好下車準備而已。所以箱子拿下來后,年輕媽媽推著箱子靠邊放,不妨礙原本很小的過道其他人的正常通行。
倆人都轉(zhuǎn)身回坐到自己的鋪座上,年輕媽媽先開口,說道:“謝謝你的幫忙!”
“不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你的珠子手鏈真的很漂亮!一定是你心愛的人送的吧?”年輕媽媽突然話鋒一轉(zhuǎn),說到了他手鏈上來。
“嗯!”程毅低頭看了一下手腕上的珠子,肯定的回答道。
“剛才你哭了,也是這珠子的緣故吧?”這一句,年輕媽媽的聲音很輕,因為她也顧及到他的感受。
問的很輕聲,但程毅聽的很是清楚,心里不由一愣,抬起頭看著這位年輕媽媽的眼睛,四目相對,這次程毅也不再躲閃,心率還是那般跳的快速。
“見笑了!”程毅低下頭,苦笑說了一句。
“沒事,其實我前天上車的時候,也哭了一場!”年輕媽媽淡淡地回一句。
這讓程毅很是吃驚,她為啥要跟他說這些?或許是她即將下車,跟一個陌生人訴說一下自己內(nèi)心的不快而已。對,或許就僅此而已吧。
“那你是為啥?”程毅的好奇心此刻也出奇的爆棚,要刨根問底似的繼續(xù)追問道。
“前天剛離婚,就帶著孩子回娘家?!蹦贻p媽媽說完,轉(zhuǎn)頭看看在一邊自己玩耍的小姑娘,眼里流露著無限的愧疚感。
“對不起!”程毅為自己的好奇心,給這位剛算是認識的陌生人致歉,表示不該提起她的傷心事。
“都過去了!”年輕媽媽滿不在乎的回答一句,然后緊著問道:“你這趟是去找送你珠子的心上人吧?”
“是,也不是!”程毅說出這話,自己內(nèi)心突然間一陣的苦澀。
是啊,這趟他的目的是什么,連他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如果不是想去看她一眼,這次的同學聚會,他或許都不會去參加。但這次她會出現(xiàn)嗎?是她自己來,還是有老公陪著來呢?
算了,來都來了,就算遠遠看一眼,知道她現(xiàn)在過得好的,就算不白跑這趟。往后余生或許倆人不會再有相見的機會了。
“看來,咱都是苦命人了!”年輕媽媽估計是過來人,就算程毅簡單的說,但她已經(jīng)很是清楚其中的辛酸苦楚。
聽著年輕媽媽的話,程毅也是露出一臉的無奈和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