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漫游在網絡的文海中，仿佛在深巷的拐角處迎面撞到一個突如其來的人，與之有著似曾相識的親切，也有著說不清的新鮮和陌生。
　　 從人民日報上的一篇關于澳門的文章中，我認識了本文的作者——劉鵬凱。我被他的文字深深吸引。循著他在網絡的足跡，我發(fā)現，原來他是我朋友的朋友。于是，有些單純、有些執(zhí)著的我，就歡天喜地直言不諱地請求他加了微信。
　　 我很幸運，劉鵬凱老師特爽快，并送我三本他寫的書，分別是詩集《憤怒的蝴蝶》、散文《左邊狐貍右邊葡萄》、小說集《白太陽》。收到他的書時我高興極了，像從天上突然掉下一個大大的餡餅一樣，讓我興奮了好幾個晚上。每本書上都有他的簽名:興澤存正，劉鵬凱，2020.10.10。字體很特別，扁扁的，字體短而寬，筆劃與筆劃間較松散，字與字之間也保持安全距離，特別是那個左右結構的“凱”字，“豈”與“幾”中間硬生生隔著兩毫米左右的距離，幾字像一個頭小身長尾巴翹的大鵬斂翅安然落在“豈”字旁邊。仿佛他的字就告訴見到他的人：別靠我太近。
　　 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左邊狐貍右邊葡萄》書的封面內頁，我看到他的簡介：
　　 “劉鵬凱，男，安徽人，1968年7月7日生。著有中短篇小說集《白太陽》、散文集《心靈的邊緣》《左邊狐貍右邊葡萄》、詩集《憤怒的蝴蝶》等。作品散見于《中華散文》《天津文學》《安徽文學》《青年作家》《星星》《詩歌月刊》《綠風》《山西文學》《廣州文藝》《雨花》《作品》《滇池》等文學期刊?！?br />　　 小說集《白太陽》的第三頁，整面銅版紙是他的彩色帥照：米白的T恤衫，黑而濃密的寸發(fā)，無邊框的近視眼鏡架在一張虎虎生威的臉上，兩手交叉抱在胸前，側身而立，濃眉下一雙自信的眼睛虎視眈眈地望著你，像隨時都能洞穿你內心深處的秘密，眼神堅毅而篤定。
　　 劉鵬凱老師的中短篇小說集《白太陽》，其中開篇就是中篇小說《胡一萬的麻將生活》。這篇小說，文字充滿原色的味道，讀完后我心中閃過斷電一樣的黑，讓天真的我看到社會和生活殘酷的另一面。劉鵬凱老師的小說，接近生活的本真，回歸自然的樸素。無論是憂傷還是快樂，他筆下的人物總是自然又鮮活。小說中的時代特征突出，環(huán)境地名真實，讀來仿佛不是在讀小說，而是身臨其境一樣。特定環(huán)境下的人物講話帶著地域性的方言。他對人物的性格及內心刻畫，我只想用“逼真”二字來形容，讓我讀了久久不能忘卻。
　　 胡一萬是個理想主義且性格復雜的男人，作者讓他毫不掩飾地出場：他與妻子過夫妻生活時一言難盡的尷尬，妻子許麗沒有得到滿意，嘮叨他“不行”時，他自嘲似地許諾“下次一定努力”。然后，從他及他的麻將友們的所見所遇中徐徐展開故事情節(jié)，像撒向大海的一張網，將他所需要的各類“魚”網在一起。
　　 小說中寫了胡一萬在生活中的沉浮掙扎，在燈紅酒綠中渴望成功的欲望，在金錢誘惑中全軍覆沒的愛情，恍然如夢的事業(yè)，以及他為這一切努力拼搏而產生的焦慮、憂傷、憤怒或欣喜若狂。胡一萬說粗話是毫不猶豫的，雷語連篇，讓我想到“憤青”兩個字。原本的胡一萬是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才子，在生存和社會的磨礪下，從鋒芒畢露到學會為人處事的“圓通”。他原本對人真誠，心不設防，撞倒南墻時才知回頭。從秘書工作開始，到報社工作，到最后成為有名的設計大師，從社會的底層到上層，其中他從事過許多普通的工種，經歷過種種的酸甜苦辣。
　　 我特別喜歡此篇小說的語言表達，形像且新鮮，不是庸常的、簡單的陳述。如寫胡一萬看老婆的乳房，“怎么看都像削了皮的茄子”；例如寫街邊小姐商談皮肉生意說成“進出口生意”，發(fā)廊妹說“洗頭”，問來者“洗大頭還是洗小頭”“小姐們意志頑強，有股非洗不可的勁頭”“小姐們的眼睛一個個馬上翻成了天上的星星，有點晃人又有點刺眼，不屑中略帶鄙夷，惱怒里暗含挑釁”，寫報社的領導瞿總時，“瘦高個，可是卻配了個短粗的脖子，像是小時候不小心從床上一栽下來，把腦袋擠進去一樣，怎么看都不協(xié)調”……
　　 如此個性化和生活化的語言，讓這篇小說讀來別有一番味道。這就叫文學創(chuàng)作。小說是語言的藝術。語言不生動有趣，就讓人沒有讀下去的欲望。文字富有張力，一句話有豐富的意思，這也考驗作者文字組句的功夫。特別是這樣長的中篇小說，人物眾多，關系復雜，如蜘蛛織網一樣，絲絲相扣，彼此呼應。如果語言不好，就會產生閱讀的倦感。
　　 這篇小說的二十個章節(jié)，文中的這個胡一萬，讓我有時討厭，有時喜歡，但最終卻恨不起來，甚至被他的些許“感恩論”“愧疚心”和有點血性的魯莽行為而莫名其妙地感動。同時我也為他后來發(fā)達后有了大把的金錢卻失去生活奮斗的目標，整日沉迷于無聊的麻將生活而感到深深悲哀。
　　 社會是一個大染缸。在我沒讀這篇小說前，我不知道這個大染缸有這樣大的威力。把胡一萬這樣一個受過高等教育、心性清高的有志青年活活地染成了一個五顏六色的男人。用胡一萬的話說，為了不被社會中的惡狼吃掉，他把自己偽裝成一個披著狼皮的羊混跡于狼群中。他說著流氓的粗話，突破原本恪守的道德底線，從最初對金錢財富的追求的快樂到最終成為金錢的奴隸，精神貧窮，胡一萬陷入深深的苦惱和茫然無措中，他成為了自己曾經很討厭的那種人。
　　 這篇小說，人物眾多，卻并不雜亂。以胡一萬為中心，現實和回憶反復插敘回還交替，幽默，哲理，讀來有趣，吸引我一讀再讀。到底寫了胡一萬的什么樣的生活呢？簡短地概括起來，從故事背景、工作，愛情三方面來說吧。
　　 這個小說背景，是九十年代的移民城市——珠海，特別寫了珠海當年的城中村大姑乸那個地方，聚集著來自全國各地的打工者，還有為生存而裝可憐撒謊騙錢的小孩子，還有領夜色掩飾下路邊打扮妖冶的“雞”女郎。蓮花路在當時在故事中真有些像古時的煙花柳巷。珠海又緊鄰澳門這樣一個賭城。在改革開放的當初，珠海如一個小漁村漸漸變成一個經濟中心城市，這其中必定會經歷新生的陣痛，道德底線的突破，人性善惡的交鋒，金錢與夢想的撕扯。靈魂在金錢誘惑下的漸變和扭曲。文章似一把鋒利的匕首，切開社會的橫斷面，呈現出各個階層的人生百態(tài)。老板與求職者，打工者與打工者，司機與路邊開店的店主等等，因各自的需求而發(fā)生關聯。貪婪成性者入獄的入獄，免職的免職，瘋了的瘋了，自殺的自殺。命運之神也沒永遠胡亂寵愛不勞而獲者。向利而生的人性，為利逐夢，沒有自律和底線的人終因利而身敗名裂。
　　 再說說胡一萬的工作。胡一萬學的專業(yè)是裝潢設計，第一份工作卻是政府部門的跑腿代筆的秘書。他去女友陳鹿家陪岳父喝酒，醉后迷糊中把給領導何主任第二天要發(fā)言的演講稿寫得錯誤百出，被人批評而辭職下海，到經濟特區(qū)珠海的中學同學劉可以那里去找工作，認識了劉可以的老板李總及劉可以的女友，找工作時買報紙遇到賣報紙的湖北姑娘周小妹。他順利應聘到《角晚報》工作。在報社他認識了《三角晚報》辦公室主任是費正清。胡一萬勤奮工作，成績顯著，卻因報社老總的小秘杜拉拉憑著特殊的關系搶了胡一萬的廣告訂單，胡一萬與辦公室里那個同流合污的主管婁阿西打一架后又辭職，流浪中夜宿冷風嗖嗖的爛尾樓里。為了生存，胡一萬做過文案、策劃、銷售、保險、監(jiān)理、裝潢等等工作。正當他落魄無路時，《三角晚報》的費正清為胡一萬找到一份為香港設計公司做酒樓圖紙設計的工作，他抓住機會，挖到人生第一桶金：六百萬元港幣。那時的港幣比人民幣值錢。從此他有了做人尊嚴，有了做生意的本金。
　　 胡一萬對曾經幫助過他的人都心存感恩，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如李總和費正清。費正清后來賭博，在澳門賭場借高利貸無法償債被人綁架，胡一萬毫不猶豫提著一百二十萬的錢將他贖了出來。周小妹在他孤獨無助時熱情幫助過他，而且周小妹把最真的初戀也毫不保留地給了他，但在當時當境下，他沒有選擇愛情的權利。胡一萬的愛情，最終一地雞毛。他身邊有四個女人：胡一萬的初戀情人和前妻陳鹿、一廂情愿愛他的周小妹、二婚妻子許麗、怡海樓里的情人齊小青。當他以為有了錢他就從此過上夢寐以求的生活時，他的婚姻卻支離破碎，離婚，妻子陳鹿跟暴發(fā)戶毛之洞跑了，后來她被人騙了又遭離棄，結果瘋了。他在經歷眾多女人后對愛情變得麻木，甚至他看到前妻瘋了赤身裸體地大喊大叫時，為她的安全，他只選擇報了警，嘴角露著怪怪的笑就離開了，他的冷漠讓我的心揪痛。后來，他與許麗的婚姻是因為倆人強強結合，如股東一樣合作可以獲得更多利益。我想，他心中的白玫瑰應是天真單純的周小妹吧。他們曾經在出租屋翻云覆雨，后來陳鹿的到來，強硬地要求與胡一萬結婚時，周小妹就遠離了。至于那個有些才情的情人齊小青，他倆就是金錢與色性的交易了，哪怕齊小青的《乳賦》寫得文采飛揚。胡一萬的內心深處也是有著鄙視的情愫。
　　 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愛情呢？男人與女人之間有著真愛嗎？胡一萬有錢后一直在尋周小妹，曾經相識的畫家馬未央再次說起周小妹并幫胡一萬找到周小妹。胡一萬以百萬元相贈周小妹，想對自己曾經給周小妹的心理傷害進行彌補，這是他心中難以償還的情債。周小妹不求他任何回報地愛了他，他并非不知道。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原來愛情真正的美好，從不會因為時間而蒼老。雖然那時他倆的愛并非完全的情投意和。有孤獨遇到寂寞，共燃一團火互暖生活的意味。在胡一萬的再三說服下，周小妹最終收了胡一萬的百萬，回到湖北，開始自己的新生活，從此天各一方。
　　 時光流逝，江湖險惡，保持內心最初的純正無疑很難。對于無聊的麻將生活，胡一萬說“小賭怡情，大賭傷身”，但他早已覺悟到金錢有著正邪的兩面性。
　　 或許，胡一萬早已清醒，他“將手中的二餅狠狠地彈進了自動麻將機那貌似深淵的嘴里”。胡一萬或許一直就是一半清醒，一半糊涂?；蛟S他在以打麻將的方式隱藏內心的疲憊，等待茍延殘喘的靈魂滿血復活。深藏內心的理想主義的種子，說不定在哪天就破土發(fā)芽，重新開出燦爛的花朵。小說結尾好象沒有結果，好像也有結果，如同小說《飄》一樣，胡一萬已厭倦他無聊的麻將生活，就預示著他將深刻的覺醒。他的明天，或許又是一個充滿意義和希望的艷陽天。
　　 劉鵬凱老師的這篇小說，環(huán)境描寫，人物的心理刻畫，語言的刻畫，動作刻畫，都有好多精彩之筆。正是這些點點滴滴的細節(jié)，讓胡一萬這個人物形象豐滿起來。胡一萬不是個完美無瑕的好人，他也有人性的所有弱點。他是那個時代下海創(chuàng)業(yè)者的縮影。他的眼睛是所有氓流的照相機。胡一萬的茫然和空虛，正是道德和法制跟不上經濟發(fā)展速度的激烈矛盾的尖銳體現。
　　 人心在利益面前，“雞小姐”赤裸裸地失去體面和羞恥心，商人唯利是圖，驅利避害是人的通病。文章的字里行間流淌著隱而不宣的力量。這股力量讓我看到人生“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跌宕起伏，也看到猝不及防的陷井誘惑。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最終我選擇理解胡一萬的改變。我慶幸自己在這樣的改革開放的時代浪潮中，始終保持一顆純潔的初心。
　　 讀完此小說后，不禁捫心自問，我們一生究竟在追求什么？如果一個人只有金錢滿足物質的需求，精神卻成為貧窮的乞丐，那活著的意義又是什么？這或許正是此篇小說無聲的吶喊和質問。在夜的黑暗中，這樣的吶喊和質問，恰是一道給人方向和力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