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春天，我13歲。我興奮地從老師手中接過《少年智力開發(fā)報》小通訊員證。我仿佛看到父親從遠處走來，他的面孔越來越清晰。陽光落在父親的臉上，他帶著笑容的臉，成了我內(nèi)心的另一片天空。父親曾對我說，把心勇敢地交給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的美好就會離你很近。
　　 我知道父親也曾是一個勇敢自信的少年。
　　 父親，生長在農(nóng)民家庭，小時偏低的個子，瘦小的身材，在眾多兄妹中，并不起眼。父親對我說，那時他下定決心，要通過努力，改變命運。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少年眼里堅定的光芒。這道光也給了我追逐夢想的力量。
　　 父親在新疆當(dāng)了幾年的兵。我在父親的回憶中，能切身感受他訓(xùn)練的艱苦，不僅白天訓(xùn)練時風(fēng)吹日哂，揮汗如雨，夜里還不顧本就疲憊的身子，在被窩里打著手電，惡補文化知識，終于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軍校，在部隊里一貫嚴(yán)于律己，認真執(zhí)行各項任務(wù)，24歲就從一眾人中脫穎而出，被提拔為連長。正是他這種嚴(yán)謹?shù)墓ぷ髯黠L(fēng)，為我和妹妹的幸福生活打下了堅實的基礎(chǔ)。
　　 歲月的磨煉和洗禮，父親再也不是最初的柔柔弱弱。帥氣，濃眉大眼，身材魁梧，一身剛勁，面容神采奕奕。
　　 到了應(yīng)當(dāng)成家的年紀(jì)，父親和母親通過媒人相識了。母親稱自己好眼光，這個帥氣的小伙，一身正氣。父親自幼飽覽群書，練就了不凡的文筆。而母親也出生在高級知識分子家庭，一身的文化氣息。一封封真誠的書信里，藏著愛情的春天，不斷地打開，心越來越近。終于走進了幸福的殿堂。母親和我聊起這些愛情的過往時，我總覺得母親似乎又年輕了。
　　 成家的男人，把家背在身上，父親也是如此。責(zé)任感對于心中有愛的父親來說，是一個幸福的字眼。事業(yè)上，父親工作一絲不茍，注重細節(jié)。事業(yè)的每一步，都走得堅實有力。父親憑著對事業(yè)的熱愛，和過人的智慧，前路越來越開闊。
　　 軍人家庭聚少離多，是必然的，但我理解父親，而且更欣賞父親。想著父親認真工作的樣子，覺得那個男人真帥。
　　 孩童時，我身體一直伴有病痛，但都被父親的愛意融化了。我最幸福的時候就是期盼著周末的來臨，父親終于可以脫去工作繁重的影子，和我們好好相聚了。但只要工作上有要事處理，父親還是會親歷親為，我和母親相視一笑，便“放”過了父親。
　　 我理解父親，因為從母親的講述中，我更加珍惜父親對女兒的愛。
　　 一歲半時我因病入院，小小的身軀腿上打著重重的石膏。我語言天賦不錯，很早就會給護士阿姨背古詩跟兒歌了。父親任務(wù)在身，不能常陪伴我。只要休息，父親就急奔著去病房看我。我則興奮地大喊：“爸爸，爸爸來了！”父親會親昵地用他的胡須親親扎我的小臉，我摟著父親的脖子，久久不愿撒手。
　　 母親提起，一個大風(fēng)暴雨的天氣，父親依然來看我。想象著父親淋濕的身子，在病房門口整理著一身的狼狽，然后微笑著走進來。我內(nèi)心一陣陣感動，那時父親身子一定是冷的，但心是火熱的。
　　 在幼時疼痛中，有幸福的花生長在疼痛的縫隙中，勇敢地迎接陽光。
　　 我一天天長大，90年代初的烏魯木齊，遍布著我們一家三口美好的回憶。我四五歲時，每到父親不忙的周末，就會帶著我與母親去兒童公園或是水上樂園嗨一整天。每到這一天，母親會精心地給我梳上漂亮的辮子，穿上我最喜歡的公主裙，然后有司機叔叔把我們一家送到水上公園。那時候的我很膽大，小小年紀(jì)最喜愛嘗試新鮮刺激的項目，諸如激流勇進，過山車，每次都是爸爸陪我玩。在我幼小的心中，認為不管玩什么，只要有爸爸在身邊，緊緊抓著爸爸的手，就什么都不用怕。
　　 痛快地玩了一天，天色漸晚時，爸爸再帶著我跟媽媽在北山坡馬路對面的一家小飯館撮一頓。有時候會點爸爸愛吃的四菜一湯，配上大米飯，或是點上媽媽愛吃的小餛飩。晚飯后，爸爸會帶著我們?nèi)ニ鷭寢尦錆M回憶的紅樹林，散散步，聊聊近日的工作與生活，傾訴彼此的思念。有興致時，還會去表哥打工的歌舞廳浪漫一會兒，跳跳交誼舞或是探戈，我則坐在沙發(fā)上拍手或是喝喝果汁，一家人甜蜜而溫馨。
　　 父親是一個“實干家”，有我所參與的三十多年人生，親眼見證了在父親的帶領(lǐng)下，全家越過越殷實的日子。1997年全家隨父親到了石河子基地定居。當(dāng)時住的獨門獨院好比現(xiàn)在的“別墅”，雖沒有氣派的小洋樓，卻有一個很大很大的菜園子，還有高高的密密的葡萄架，在父親親手為我布置的小屋中，我還專門申請，讓父親給我買了一對可愛的小白兔。父親精挑細選，稱我心意。
　　 春天，爸爸媽媽會在菜地里播種，四五月份會在地里采摘草莓。記得，我有一次沒站穩(wěn)，撲通一下跌進了草莓地里，上來后父親給我吃了一顆又大又甜的草莓，瞬間讓我忘卻了膝蓋的疼痛。到了葡萄成熟的季節(jié)滿院的葡萄藤垂到半空中，為整個小院送來清爽與蔭涼。香甜多汁的葡萄更不必說，盡管隨后也從烏市空運來內(nèi)地幾次葡萄，但再也找不回當(dāng)年的味道。那時候我們的晚飯，常常是一人半個甜甜的大西瓜，由于我最愛吃西瓜，還曾自告奮勇地建議爸爸媽媽給我取名“西瓜女兒”。晚飯后爸爸或是帶著我練習(xí)騎四輪車，或是帶著我蕩秋千，或是參加戰(zhàn)士們組織的集體文藝匯演，好不快活。
　　 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到地方后，父親一開始對專業(yè)知識一竅不通，整日只能在檔案室整理檔案。但幸運只為那些不懈努力，堅定向上的人。如今，父親在行業(yè)里有一定人脈資源，從體制內(nèi)工作，到提攜表哥做生意，幫助親人們都過上了相對富足的生活。父親退休前在他的工作崗位上摸爬滾打了二十多個年頭。
　　 工作外，父親是一個“浪漫主義者”。少時擁有多樣興趣愛好：滑冰，打兵乓球，跳交誼舞，還有看書與寫作，至今在姑姑家中還保存著，當(dāng)年刊有他作品的那份當(dāng)?shù)厝請?。在我記憶里，父親很愛發(fā)呆，過后會淡淡地說：“哦，剛才想了點事情”，往往這個時候他就是在構(gòu)思創(chuàng)作了，經(jīng)過酒精的催化，一篇不錯的文章就“誕生”了。時至今日，每當(dāng)有靈感時，父親就會在夜里不眠不休的“奮筆疾書“，寫完后會讓我看看，看我是否能領(lǐng)悟到他所想表達的主旨。我想，我有時候愛寫的習(xí)慣大概就是父親潛移默化影響的。
　　
　　 我的心中，父親是一座堅不可摧的碉堡，也是我一個人的“多啦A夢”。他從未對我身體的不便有半點顧慮，而是盡可能地鼓勵我大膽嘗試：因為我羨慕電視上鋼琴演奏家那種行云流水，他就在咨詢醫(yī)生后斥巨資為我買了鋼琴，只為提高我手指靈活度與左右腦的協(xié)調(diào)性；我喜愛唱歌，他沒有因為我行動不便而讓我放棄參加校合唱隊，而是親眼見證我踩在窄窄的條形凳上，默默在臺下為平衡感差的我擔(dān)驚受怕。還記得澳門回歸的前夕，我們學(xué)校合唱團要去部隊里給戰(zhàn)士們文藝匯演。烏魯木齊的冬天雪下的很厚，但是由于合唱隊老師臨時通知，我不得不背著書包，一手提著演出服，一手拎著合唱樂譜，年僅八歲的我想不到打個電話求助父母，一腳深一腳淺，搖搖晃晃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等到我敲開了家門，父親看到我后驚訝不已：“孩子，你自己走回來的？沒有打出租車？沒有任何人送你？”我點點頭，不一會就看到父親的眼淚從眼角滑落。父親現(xiàn)在仍用這些令他引以為傲的回憶激勵我，說從那時的我身上看到了不輕言放棄的品質(zhì)，這點很像他。
　　 在我的心中，父親是我對一切熱愛的起源，有他的鼓勵跟支持，我才有勇氣去提“夢想”二字；父親是我永遠的“諸葛亮”，我永遠比不上他那“神機妙算”的本領(lǐng)；父親是我堅實的后盾，不管遇到多大的坎兒，我知道他不會丟下我一個人；當(dāng)然了，父親更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人。他也會偶爾蓬頭垢面，偶爾垂頭喪氣，也會在酒精的催化下“大放厥詞”，也會因為抗戰(zhàn)系列電視劇片段淚流滿面……
　　 在我因為學(xué)業(yè)或是工作心緒不寧的日日夜夜，守在我的床邊苦口婆心地勸解；在我還對“遮丑”沒有概念的年紀(jì)里，總是支持我完成我的一個個心愿。長大后因為我婚戀問題，更是有言：“小時候我?guī)?，等你有了丈夫讓他照顧你，等你有了孩子我跟你媽幫你帶大，再讓孩子照料你的生活……?br />　　 我的父親啊，您還要讓我心中有多少愧疚呢？我始終是那么地讓他放心不下。
　　 時至今日，父親想起我的“文學(xué)成就”，就是上小學(xué)三年級寫的那篇作文——《父親的大黃牙》，他說雖然看似在取笑他，總能從中讀出深深的父女情誼，仿佛也看到我成為了像海倫.凱勒那樣勇敢而自信的女性。
　　 我想，在我母親看來，父親也是一個值得托付的好男人。因為每當(dāng)生活中有一些風(fēng)雨，父親總是會沖鋒陷陣，自打我記事起，外出看病就算父親因公不能陪同，也會將注意事項寫下來交于母親，或是在長途電話里仔細詢問我的病況，對母親再三叮囑需要多留心觀察的地方。正是父親的努力，我才能享受省會城市不錯的教育條件，與母親結(jié)婚的三十多年，我們家的日子也在父母的共同努力下，日漸殷實。值得一提的是，姥姥姥爺當(dāng)初是很反對這門婚事的?！叭站靡娙诵摹?，姥姥也對當(dāng)初這個不起眼的“農(nóng)村娃”日漸改觀，親口說我爸爸教育出來的孩子最孝順。
　　 如果說我心目中如此優(yōu)秀的父親哪里讓我不滿，恐怕就數(shù)他太愛抽煙了。由于水質(zhì)加上抽煙的影響，自我能清楚記事開始，父親的牙已經(jīng)變黃了。
　　 現(xiàn)在看我的父親，眉毛依舊濃密，但是眼袋越來越深了，眼圈越大黑了，頭發(fā)變得花白，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上布滿歲月的印記。這些依舊不影響他在家庭中的地位以及“江湖再戰(zhàn)二十年”的決心，還想努力打拼送小女兒出國讀書，完成他因為幼年跳級沒有學(xué)好漢語拼音，從而想讓我們姐妹“多出去走走，多出去看看，好好積累文化知識”的夙愿。如今我也做了母親，父親把對我的愛轉(zhuǎn)移到了外孫女身上，那份寵溺自是不在話下。他自己常說：“年輕時忙于事業(yè)，從沒這么盡心費神的帶過你們姐妹”；“麥兜生在了好時候啊，姥爺姥姥可以給你帶去比從前更好的物質(zhì)條件，爸爸媽媽也有精力跟時間常伴左右，和樂幸福。”要問我長這么大遺憾多嗎？答案是肯定的，能夠出生在這樣的家庭，擁有這樣的父母，我心中底氣就多了一份，這份自信，讓我也許能夠在年老時對心中的自卑與苦悶漸漸釋懷。
　　 二十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依舊是“無名白丁”，不知道從小對我有美好祝愿的父親有沒有失望？
　　 望望窗外，天已蒙蒙亮。我瞥見書柜上父親年輕時帥氣的軍裝照，輕輕拍著身旁熟睡的女兒，不覺間，淚已濕潤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