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獎】村旁的那些小河(散文)
我們村子是由一條一條的小河環(huán)繞著的,它們或?qū)捇蛘蛏罨驕\,我牽著你你牽著我,在我的童年歲月里,極致地舞蹈。我不知道它源自何處,也不知它歸至何處,只曉得它首尾齊整,確確實實是一彎活水。也正是這一彎活水,灌溉著我們村所有的幾百畝田地,養(yǎng)育著我們村幾百戶人家,印證著我兒時的點點滴滴,流淌著許多一樣又不一樣的往事。
我們村南頭的拐角有一片楊樹林,楊樹長在河岸的斜坡上。楊樹的間距不小,除了能在夏日里給我們提供蔭蔽之所,更是我們垂釣的好去處。細細回想起來,那時的我們雖然年紀不大,卻都會無師自通地制作鉤竿釣魚。
釣魚的鉤是母親笸籮里的大頭針。大頭針取出來,放在燈焰上燒烤成黑紅色,兩把鉗子夾住兩頭,針鼻處定位,自針頭起選針身的三分之一處為支點,用力彎曲成七字形或者一個對勾形,即可。魚線也來自于母親的笸籮,那是白色用于納鞋底的索線,特別結(jié)實。浮筒就是一節(jié)曬干的大蒜芯,這也得向母親討要。母親每年都要把長好的大蒜坨挖起來,連同大蒜苗一起,綰成一個一個的蒜把子,讓它們大劈叉地坐在晾衣繩上曝曬,曬干了就收起來,作為下一年的調(diào)料。
我們要做釣鉤了,就去問母親:“姆媽,咱家的大蒜在哪里?”
“要大蒜干嘛?”母親問。
“做浮筒?!?br />
“哦,就在櫥柜底下。小心點哈,別把大蒜揪得到處都是?!蹦赣H只這樣叮囑一聲,就任由我們自己搗鼓。
我們找到大蒜,順著干枯的蒜苗一層層地剝離枯葉,露出那截仿佛中空極輕的卻有相當硬度白中泛黃的芯子來,用剪刀剪下比拇指略長比食指又短的一兩節(jié)。一節(jié)備用,一節(jié)就直接系到索線上。魚竿是就地取材的,或一根適量長度的樹枝,或一根適量長度的細竹。在經(jīng)驗的總結(jié)里,我們都知道細竹比樹枝有韌性,不易折斷,可細竹不好找,得到村北角的竹林里去砍。但竹林里有傳說中的巨蟒,常常盤成一個簸箕形狀在竹蔭里午睡,還發(fā)出人一樣的鼾聲。如此恐怖的畫面,是我們想都不敢想的,砍細竹的念頭也就作罷。不過,家里的竹掃帚里有竹子,雖然細了些;家里還有掛帳子的竹篙子,雖然粗長了一些,但還是一樣可用的。
夏天里,我們拿著自制的魚鉤,拎一只小桶,小桶里裝著一個瓶蓋上鉆了好些個眼兒的小藥瓶,瓶里裝著在井臺邊的磚塊底下尋來的紅蚯蚓,奔向楊樹林。
我們席地而坐,掛蚯蚓,甩鉤,然后靜觀浮筒的動靜,活脫脫一副小大人樣。
小河里的魚多,水草也不少。魚有黃古、刀鰍、鯽魚、小白條、鳑鲏、麻古浪、黑糕巴、婆婆魚,這都是我們能釣到的,釣不到的魚還有哪些,就不得而知了。水草里除了細長細長,有如縮小版海帶一般在水底飄揚的扁擔草外,其他的叫不出名字。有一種鋸齒狀的,簇生在水底,常常滋擾得魚兒脫鉤,所以是我們最最討厭的。在全神貫注垂釣中,就見浮筒一直輕微晃動,好不容易猛地一沉,趕忙拉鉤。手頭感覺鉤好沉,以為是大魚呢,不覺加了一分力。起鉤,卻見空蕩蕩一點水星掛在鉤間閃爍,魚沒有,蚯蚓也沒有。再看河面,一節(jié)鋸齒狀水草在水波里蕩漾。
眾多魚類中,我們最喜歡釣黃古。因為黃古最貪婪,它一口咬住蚯蚓就不放,一直往深水里拖,仿佛要和我們角力。它又如何敵得過我們?它被我們釣上岸來,還咕咕地低鳴,好像極為不服氣。我們最怕釣的是刀鰍。一旦把刀鰍釣了上來,如何毫發(fā)無損地取鉤就成了高端技術(shù)活。刀鰍的背上有刀一樣鋒利的排刺,被它割到那不是一般的痛楚。我們每回釣到刀鰍都希望它在鉤頭左右扭動的身子幅度更大一些,頻率更快一些,最好是脫鉤,脫鉤了我們就不用擔驚受怕地取鉤了。我們最不愿釣上來的是婆婆魚。婆婆魚個小,麻黑黑的,魚鰭像裙邊,中看不能吃,釣到它純粹是浪費蚯蚓。婆婆魚的皮膚摸上去很粗糙,有種撫摸葦席的感覺……
我們在夏天釣魚,常常會釣著釣著,掉到河里去。因為有人會在楊樹間系上粗粗的草繩,釣魚釣得疲倦了就坐在草繩上蕩秋千,秋千蕩著蕩著,就撲通一聲掉到河里去。當然,這種掉是刻意為之的。夕陽都在河里洗澡了,家養(yǎng)的白鵝也在河里洗澡了,大家能不眼饞嗎?何況,大伙兒都有那么好的水性,不玩玩水,豈不糟蹋一身好本領(lǐng)?
遺憾的是我竟然是一只旱鴨子,只有看著弟弟及伙伴們戲水的份。我看到他們黑黑的腦袋像一個個水葫蘆,這個鉆出來,那個潛下去。他們比賽憋氣潛水,他們比賽誰能最早游到幺父的后門口。
幺父的隔壁是軍的家,軍家和英子的家隔河相望。軍和英子都會游泳,但他們不比賽。而且英子游不得多久就會被軍趕上岸,說要告訴她姆媽,說你是靠我姆媽的貓肝救的一條命你還不珍惜,又游泳。英子就怪軍多管閑事,口里說著我就要游就要游,卻一身水淋淋地上岸往家里走。不多一會兒就干爽明麗地和我一塊站在河岸看男娃們嬉戲。
自從村里的一個放牛娃溺死在一條河里,大人們就下了禁令不準大家游泳。放牛娃在河這邊的堤岸上放牛,一沒留神牛泅水過河到了對岸。河面不寬,放牛娃又水性了得,自是也要游到河對岸去的。可就是這一游,就沒見起來。大人們說他是因為腿抽筋才溺了水的。
在水里腳抽筋我有體驗。那回,實在眼熱那彎活水得緊,就試探著踏進了小河。我清晰地感受著河水漫過大腿,漫過腰部,緊接著有一種腳不能落地的虛浮感。水快漫至胸部時,我一只腳的足弓處突然撕痛起來,就仿佛有什么在用力握捏我的腳,要把它折成弓形,握斷一般。我在慌忙中往河岸探去,雖然喝了一兩口河水,但終究安然無恙,至此也就斷了學習游泳的念頭,老老實實接受了旱鴨子的事實。
游泳不成,軍他們一眾男娃,又起了撐船的念頭。撐誰家的船,撐船到哪里去呢?英子的大大常年在小河里下網(wǎng)捕魚,她家的小船就泊在家門口的水泊里。
軍對英子說:“你家大大哪天不在家,我們就撐船去。”
“撐到哪里去?”英子問。
“順著河道兒走,順著河道兒回,能撐多遠是多遠,反正也迷不了路。”軍說。
一眾小子便不知高低地附和,最終卻因為人多船小而沒能成行。大家誰都想?yún)⑴c這場冒險,誰都不想被落下,一葉小小的木船又如何承受得住這么厚重的向往與激情呢?
有一天,英子卻和我們說,她跟著大大去鎮(zhèn)上了。說她大大撐著那條小船,繞過好幾道彎,鉆過好幾孔橋洞,最后歇在了一座大橋邊。大橋那里有好寬闊的水面,水面上還有嗚嗚來往的綠皮高身的輪船。大橋也大,有一二三四……十多個橋孔,反正是有好些個橋孔,孔上還可以坐人。
“坐在孔上可以釣魚嗎?”軍問。
“當然能?!庇⒆诱f,“我看過,橋孔那么寬,是好平整的大石頭……”
我們都只步行去過鎮(zhèn)上,并不曉得鎮(zhèn)子的某一頭還是有一座老大的多孔石橋的(后來知道那是水泥鋼筋混合澆筑而成的)。英子因為她的多見多識成了我們艷羨的對象,我們多想也和英子一樣走水路去看一看鎮(zhèn)子的模樣、橋的模樣。
軍當時是不是也和我們一樣被英子吸引呢?許多年后,他和英子組建了一個家庭,成就了小河邊的一段佳話。這段美好的情緣應該能掩蓋那段憂傷的過往吧?
夜晚,我的夢里又出現(xiàn)了村旁的那些小河。
2023.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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