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低處的風景(散文)
一
驚蟄一過,雷聲開始轟隆,雨水飄過黑夜。晨霧升騰,有了詩意,在對面的山腰繚繞。上午,工作一會,我頓感百無聊賴,立在窗前,凝視窗外對面的山坡。霧還不舍散去,天陰沉著,猶如我此時的心情。我突然想起二期工程的取水點還未確定,何不去看看現(xiàn)場。負責編制水資源論證報告的單位已經(jīng)催過幾次了,不能再拖延下去。拖延,不是我的工作作風。
叫上老劉,叫上沖哥,向辦公室要上車,向張家河駛?cè)ァ?br />
沖哥一直被領(lǐng)導(dǎo)器重,習慣了高高在上,俯視眾人,若不是被“組織”這把槍頂在腦門上,沖哥說啥也不會去安監(jiān)科當什么科長的。而此后,沖哥頭上猶如孫悟空戴了緊箍咒,咒得天天頭疼,壓力山大呀。這不,今天早會上,又被大領(lǐng)導(dǎo)吼了一頓,氣得沖哥拿眼瞪他,以此宣泄心中的憤怒。
沖哥這次答應(yīng)得非常爽快,爽快得讓我驚訝。不像以往,遇到難以協(xié)調(diào)解決的公事請沖哥出面時,沖哥要我請示這個,請示那個,同意后才肯出面。我知道沖哥的用意,是讓領(lǐng)導(dǎo)們知道,有些事還是離不開他,非他不可。心高氣傲的沖哥哪受得了這個委屈,正好出去透透氣,壓壓火。
不僅是沖哥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自從換了礦長后,我也深感工作壓力山大,緊張,憋悶,惶恐。離開礦大門,仿佛逃離似的,頓時長長吁了一口氣。不遠處的山上,稀疏的柏樹和松樹遮不住山體的肌膚,露出暗黃的膚色。村道彎彎,穿村過街,路旁櫻桃花開,如雪似玉,簇擁枝丫。頓覺眼前一亮,緊鎖的心門一下子被撬開,盈來了春的氣息。哦,春天來了,在簇擁的櫻花上,在柳樹的芽苞里,在微微吹拂的風中,在老鄉(xiāng)們的笑容里……
二
春天已悄然來臨,我卻渾然不知。穿過喧鬧的鎮(zhèn)上,在向陽煤礦后面右拐,進入另一條村道,路像被垂直壓緊的彈簧,車在“之”字形的道路上,忽而左甩,忽而右甩。甩得我頭暈發(fā)脹,我拽緊車扶手,以減少晃動的幅度。窗外,視線越來越開闊,遠處的山巒細浪般翻涌。當我感覺升到山頂時,把頭貼近窗口朝上看,依然看不到山頂,一問司機羅師傅,他笑道,還在半山腰呢。沒來得及喘口氣,車子又是左甩右甩,向山下甩去。
來到一個村寨,過了一家農(nóng)莊,沖哥說走過了,倒回去左拐。此前,沖哥一路不語,臉陰著。倒車回去,從兩座小樓房中間穿過,道路變窄,下坡的路變緩。往里幾十米,就聽見嘩嘩的流水聲,看窗外,透過路旁的樹木之間的縫隙,在不到十米遠的對面山上,一條寬約一米的瀑布鉆出樹林飛瀉而下,白練一般,一頭扎入山腳的水潭里,飛濺碎玉,發(fā)出清脆的響聲。如此普通的山,竟然掛著如此高如此袖珍的瀑布,禁不住多看了幾眼。水潭被幾棵高大的芭蕉樹遮擋著,若隱若現(xiàn)。芭蕉葉闊大,翠綠,旁邊有兩座用空心磚砌筑的老房子,老房子沒有一點裝修,風吹日曬,已顯暗沉。我想,老房子的主人每晚枕著水聲酣然入睡,像小時候媽媽的催眠曲一直在耳畔縈繞,該是多么愜意。他們應(yīng)夜夜入夢,那夢,一定幽深,綿長,美妙。
跟著流水,來到小河邊。哦,這就是張家河了。我早已聽說過,公司多次在這兒舉行活動,而我都被錯過。今天終于身臨其境,見到你了。河不大,現(xiàn)在正是旱季,河水已顯瘦小,露出河底光滑圓潤大小石頭,素顏見人了。河水雖小,但仍比溪水大,正合我意。因溪水太小,河水太寬,而眼前的你恰到好處。猶如一個女人,不胖也不瘦,招人喜愛。
過公路橋,沿河邊村道進入村里,兩三座房屋臨河而建。車停在屋后,我們下車,來到一處攔河壩前。壩是用紅磚砌筑的簡易河壩,僅兩米多高,蓄滿了水,面積不足兩畝,如同一個水塘。壩內(nèi)水清悠悠的,因倒映了藍天,水被染成了淡綠色。我心里微微一驚,竟然還有這么清冽的水,真想掬一捧在手。緊鄰公路一側(cè)是一排大棚,就是先前的養(yǎng)豬場,前些年受市場影響,沒再養(yǎng)豬。另一側(cè)是一片緩坡地,還有零星散落的房屋,再往上,是樹林。樹林隨山勢蔓延,斷斷續(xù)續(xù),一直延伸到山巔。山巔需使勁仰視才能見,好像頂著天了。而身后,因離得太近,山勢陡峭,是看不到山頂?shù)?。河水越過壩,潺潺向前蜿蜒而去。
由于離住房太近,生活污水容易進入壩內(nèi),因此,作為二期飲用水的取水點總覺不妥。于是,折返沿河往上游走去。經(jīng)過公路橋橋頭時,這才發(fā)現(xiàn)橋的一側(cè)赫然寫著“羊橋”二字,不禁納悶,為何叫羊橋,一問便知,這兒就是羊橋村,并非為羊而建。步行十幾分鐘,來到幾棵高大的杉樹前,我們小心翼翼下坡,向河邊走去,來到另一處水壩前。這處水壩更高,面積更大,蓄水更深。水呈深藍色。只一眼,目光就被黏住,放眼望去,我驚詫于這種藍,這哪是水呀,明明是一塊巨大的藍寶石,恍惚發(fā)出耀眼的藍光。她像情人的眼眸,正含情脈脈地注視著我,我愣在那兒,心馳神往。
三
岸邊,水杉郁郁蔥蔥,簇擁著那兒,像一群頑皮的孩子圍在母親的身旁。山上,雜樹、灌木叢與水杉相伴,挨挨擠擠,黃綠交織。一根臉盆粗的鐵管從樹林里探出頭來,他們說,那是發(fā)電用的水管。山頂?shù)乃ㄟ^鐵管,俯沖下來,勢能轉(zhuǎn)化動能,再來到壩下面的房子里,轉(zhuǎn)成電能。房子里靜悄悄的,沒一點聲音,哪像個水電站。我瞅了幾眼,也沒瞅出端倪。這兒地勢較高,附近沒有房屋,作為取水點是絕佳之處。哪兒也不去,就定這兒了。
記憶如晨霧散去逐漸清晰起來,八年前我來到一次。過公路橋和攔水壩沿河往下走,路邊有一個魚塘和一座人行橋,來到一家農(nóng)莊前。農(nóng)莊是一座普通二層小樓,沒有特意裝飾,透出農(nóng)家的質(zhì)樸。屋端頭有三棵高大的芭蕉樹,倒別有一番風味,使我想起雨打芭蕉的情境,領(lǐng)略她的美妙和詩情畫意。屋前是一大塊被硬化過的平地,平地下側(cè)河水靜靜流淌。那天,我吃了什么,記不得了。只記得人行橋那端,有一棵大樹,枝椏如遒,盤旋在河上。樹下傳來“梆梆”的搗衣聲。除此之外,還有這兩邊的高山和回去時滿天的星星。
離開時,有點不舍。我突然感覺,這兒好靜,靜得沒一點聲音,仿佛我們掉進了一個完全隔音的容器里。除了流水聲,偶爾有幾聲鳥鳴,一兩聲雞叫,一聲狗吠,那聲音是那么單純,那么純粹,像過濾了一般,不帶一絲雜質(zhì)。仿佛沒了別的聲音,更沒有車水馬龍、紛紛擾擾之類的雜音。此時此刻,我的心也靜了下來,煩惱和不快被稀釋,被驅(qū)散。心,隨之釋然,坦然。
我想,高處有高處的風光,卻也有高處的風險。高處風大,路陡,一不小心會摔下懸崖。低處自有低處的風景,而我更愿待在低處。人生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和沖哥都已是知天命的年齡,天命不可違,只能順應(yīng)天命,活個通透。“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要想活明白,活通透,就應(yīng)如眼前的河水一樣,處在“眾人之所惡”的地方,也就是待在低處。當我們不能改變環(huán)境,只能去適應(yīng)環(huán)境,老老實實待在低處。
只有待在低處,才能擺在自己的位置,調(diào)整好自己心態(tài)。心態(tài)好了,許多事情就看淡了,就沒必要太較真,太糾結(jié),太執(zhí)著。這樣,煩惱少了,心情好了。當你處在低處,才會發(fā)現(xiàn)不一樣的風景,如同這羊橋的風景一樣,淡雅,質(zhì)樸,祥和,寧靜。正如這河水一直往前走,往低處走,最后融入大海,那兒海闊天空……
我請沖哥去農(nóng)莊坐坐,沖哥說不去了,回去吧,還有很多工作等著要做。我瞟了沖哥一眼,發(fā)現(xiàn)他的眉頭明顯舒展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