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愛】甲居春色梨占卻(散文)
這個春天,到哪去尋覓可人而神秘的春色呢?我們的都市越來越美,但總覺缺點什么,因為那人工湖和人造濕地畢竟是人工的,大自然的靈魂成了稀缺之物。而都市春天的百花園雖不需太多的打理,自有一派風情萬種,但再怎么明艷迷人,也比不過遠山遠水處天然去雕飾的大地春色。當然,那種春色并不是簡單的純自然,它還有豐富的人文內(nèi)涵和地域文化、民族文化的內(nèi)涵。它在哪里呢?它就是離成都五百多公里外的丹巴縣甲居藏寨(甲居乃百戶人家之意)。
甲居藏寨的春天來了,它來得悄無聲息,來得驚天動地。以白色為主,紅黑線條勾勒的莊重的藏寨民居,碉樓的四角點綴在家家戶戶的屋頂,還有兩個白色的火炬像門柱一樣矗立在屋頂露臺邊。房屋四周有些空曠,那是去冬凋零的樹葉還未續(xù)上新葉的景象。春剛到,萬物還在悄悄地醞釀著怎樣以最美的姿態(tài)醒來,為數(shù)不多的桃花,在春的天宇急急地卸下粉妝淡彩,讓位于玉雪般的梨花盡展綽約風姿。
于是潔白的梨花仿佛邁著貓步,緩慢而優(yōu)雅地登上了春天的舞臺。它一上臺,全場觀眾先是屏住了呼吸,接著是一株一株,一片一片細細地欣賞,最后觀眾席上掌聲雷動,掀起了滿堂喝彩的狂潮。
“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這傳統(tǒng)的意象,嬌美的梨花,的確成了欣賞和抒寫它的角度和主題。但在丹巴甲居藏寨,春帶雨的梨花似乎并不走俏,并不時髦,因為從大金河邊漸漸向山上壘起的藏寨,星羅棋布,或攢集一起,或獨立一處,夏有濃陰蔽日,秋有彩林渲染,唯有初春,在裸露的藏寨民居的房前屋后,潔白的梨花盡情舒展美麗的姿容,那不是因有雨露的點綴才美,而是燦爛陽光下似緞似綢般齊普普的歡笑,那才叫美??!在偏遠的藏區(qū),在并不富庶的鄉(xiāng)村,嬌美是讓人承受不起的,唯有健碩而充滿陽光的梨樹才能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生存,最終帶給藏民們春的喜悅和豐收的果實。
當我們驅(qū)車進入寨子的時候,那隨著攀援而上升的盤山公路將我們的視野逐步打開,陽光下,雪白的梨樹高大、茂盛,在開始返青的山野成了宣明的主色調(diào)。啊,這里沒有川西壩子的農(nóng)人以創(chuàng)收為主的廣種梨樹的規(guī)模,在那樣的規(guī)模中,梨樹都不太高,且行列排布整齊;而是漫山遍野星星點點,高低錯落有致,恰到好處地在藏式民居間搖曳。這是一種原生態(tài),沒有幾十百來年的代代相傳,代代修為,是展示不出這樣一幅幅天然而優(yōu)美的畫卷的。這樣的美難道不令人窒息么?
在我們親近那一株株梨樹,一片片梨花之前,所居民宿的主人幺哥介紹說,藏民們家家戶戶種梨樹是一種生活習俗和院落種植的需要,并不追求好看,主要是雪梨的口感細膩,味道香甜,常常吃對身體有好處。其實,從古至今,無論哪里的農(nóng)人都喜種梨,但當梨花與藏式民居交相輝映時,就別有一番韻味在林間,在山野了??窗桑考颐繎粼谧约以郝涞牟煌恢梅N上梨樹,遠望去,這從帕瑪群峰向下流淌的一座立體藏寨,恰逢其時的梨花盛開已成了川西秘境最養(yǎng)眼的亮點了。
其實幺哥還忽略了一點,也許丹巴的山水最適合雪梨生存吧,否則怎么會世世代代以雪白的梨花和香甜的梨子為榮呢?能讓雪梨生存的地域絕不是普通而凡俗之地,若不是人間仙境,至少也是人間勝景吧。
幺哥屬嘉絨藏族,其位于山腰的住房乃祖上留下,距今已60多年。他說,寨子里的百年老宅比比皆是,他們家的算不了什么。他信奉本波教,說寺廟在山頂,他們常去誦經(jīng)。周六晨起,在雪白而養(yǎng)眼的梨花間,確實有寺廟的鐘磬之聲從遠處飄來,忽高忽低,忽長忽短,而幺哥卻不知去向,只有他老婆留下為我們做飯。
繼續(xù)游覽寨子。昨夜狂風肆虐,我們的住房仿佛大海中的小船,不停地顛簸,甚是恐懼??山癯咳f物皆靜,鳥鳴悠揚,房屋依舊堅挺,梨花依然俏立。昨夜的狂風是一種幻覺么?其實非也,這就是藏寨春季的氣候特點:白天的陽光溫暖迷人,夜晚的狂風囂張氣盛。走近靠近田埂的高大梨樹,陽光照射下的梨花美得無法用語言來形容,干凈潔白,精神抖擻。碩大的花朵中心,花蕊如同少女長長的睫毛,在風動之下?lián)溟W撲閃。萬千枝條好像萬千只手,握著春風,時而小心翼翼,時而又豪放地揮灑,于是天地間便有了淡妝濃墨的關(guān)于梨花的記憶。在內(nèi)地,我們對桃花的吟詠,對牡丹的贊美幾近泛濫,那潔白的梨花因其在文學作品中孤傲、高冷、嬌美的形象而暫未成為歌詠的熱點。但在甲居藏寨的春天,你可以盡情地欣賞梨花,歌詠梨花,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它是雪梨的少女時代,是大山懷抱里的神樹,是值得我們好好親近的最具陽光之氣的春天之樹。
告別幺哥一家,似乎已盡興了,但當誤入丹巴的中路藏寨后,我們被平均樹齡145歲的梨樹群徹底驚到了。天下竟有如此高齡的梨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想有多余的思考,平均都一百多歲了,那大多是民國種植的,還有更古老的明清時代種植的,這不是令人匪夷所思嗎?銀杏樹、黃葛樹等等可以有高齡之樹,高齡到上千年,這平凡而普通的果樹怎么可以生存幾百年呢?但不管你信與不信,幾百年的梨樹就聳立在那里,不動也不移。
只見這古老的梨樹主干粗壯,高七八米;枝干如孔雀開屏,向四周擴散。那含苞的骨朵成了孔雀屏上繡著的圖案,那盛開的花瓣恰似孔雀張開的羽毛。這顆梨樹已走過一百多年了,早已超過了普通梨樹該有的平均年齡,可它還那么熠熠生輝,那么蓬勃健壯,是這里的陽光和長風含有長壽的元素么?真是不可思議??!轉(zhuǎn)頭一看,那一株更厲害,高十來米,呈寶塔狀,梨花從上至下如白玉、珍珠般傾瀉,快到地面時,沉沉的花朵富有彈性地懸空搖晃,蕩起串串音符,飛向明澈的天空。我們在這如華蓋般蓬起的梨樹下跳起了鍋莊,空曠的田野歌聲傳送,遠處的大山沉穩(wěn)莊重。不遠處,高聳的碉樓已被潔白的梨花包圍,看不見樹干,仿佛一大束一大束的梨花浮于碉樓腰間,這應該算是高齡梨樹群里最具藏族特色的風景吧。
梨花既古老又年輕;既滄桑又甜蜜;既健碩又靈秀,在這高齡梨樹群里一點都不稀罕,它們呈自然、本真的態(tài)勢,迎來送往天下賓客,笑看人間千姿百態(tài)。于是“掌聲雷動”和“滿堂喝彩”仿佛從山的那邊傳來,在雪一般的梨花間歡天喜地。
甲居春色梨占卻,陽春三月我遠來。這就是我心搖神馳的古老而潔白的梨花,我要同它一道為春天歡唱。
2023年3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