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記憶中，家鄉(xiāng)到處是水：除了那條長流不斷的小河，還有眾多的山泉和溪流，田間地頭還有一些水坑水池。那水，雖沒有九寨溝那般色彩斑斕，沒有漓江那般風(fēng)光旖旎，也沒有周莊、同里那般富足充盈，但它是我們那個小山村的血脈，它不僅孕育了小山村的全部生命，也讓小山村變得靈動秀美。
　　 我喜歡水，童年的許多歡樂和美好，很多都是泉池溝河賜予的。
　　
　　 一
　　 故鄉(xiāng)的氣候?qū)儆谂瘻貛О霛駶櫦撅L(fēng)氣候，四季變化分明，春季干燥，易發(fā)生春旱；夏季高溫高濕，雨量集中；秋季天高氣爽，常有秋旱；冬季干冷，雨雪偏少。為了蓄水備旱，勤勞的鄉(xiāng)人們，在凡是有水源或能儲存水的地方，都修建了蓄水池。
　　 我們村后有個叫“園”的地方，有個形狀像浴缸的水池。水池的上下是菜地——說是菜地，也只種了些苘、麻、芋頭之類，因?yàn)殡x家近，害怕種菜被雞們啄食。菜地的周圍，則是密密麻麻的瓜果樹，桃、杏、李、柿子、麻梨、豆梨、桑，還有一棵很大的白丁香，花開季節(jié)，一陣風(fēng)就把香味送進(jìn)村子。
　　 沒發(fā)現(xiàn)那個水池的源頭在哪兒，卻常年有水。暗綠的池水看起來深不可測，其實(shí)深不過一米。池壁是用亂石砌的，有很多縫隙。北面池壁是借用近兩米高的地堰，地堰上有棵歪斜的干桃樹，枝枝丫丫倒映在水中，有種夢幻的感覺；桃花謝落的時候，粉紅色的花瓣撒一池碎萍，平添幾分意境。與水池相連的排水溝里，碧綠的水莎草熱熱鬧鬧的開著花，像正月十五孩子們?nèi)挤诺摹疤崽徨\”煙花。水池的上面總有成群的蜻蜓飛舞。我很喜歡看蜻蜓點(diǎn)水的動作：先是直升機(jī)一樣在水面上方盤旋，不經(jīng)意間它就一頭扎到水中，然后彎曲屁股在水上一點(diǎn)，便閃電般的彈起來，瞬間就完成了繁衍后代的使命。水面上，無數(shù)只水黽忽左忽右地游弋著，像一艘艘雙人劃艇。我很羨慕它們悠哉悠哉的樣子，也羨慕它們僅憑兩對長長的爪子就能快速行進(jìn)，且身上不沾一點(diǎn)水，如果人也能像它們那樣能在水面上自由行走就好了。
　　 夏天，是水池最熱鬧的時候。一場大雨過后，池里的水和排水溝的水連成了一片。這時，蛙們就興奮起來，一個個放開歌喉，像比賽似的，形成了一曲大合唱：“哇嘠嘠，哇嘠嘠”，像開懷大笑；“早哩”“早哩”，像童稚的高八調(diào)；“喂——哇——”“喂——哇——”，一唱一和；還有的 “咕”，“咕”，一字一頓，正如它的行走，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有時，我被那熱鬧的聲音所吸引，就急急地跑過去，想看看它們的表演，可每次不等我靠近，蛙們就“撲通”“撲通”跳進(jìn)池里，我看到的只是一圈一圈向外擴(kuò)散著的漣漪，只有癩蛤蟆像個處事不驚的老者，蹲在池邊的墻縫里，瞪著兩只大眼睛氣呼呼地看著我。
　　 修建這水池的目的是為了澆園，但因?yàn)閳@里不種菜，池水也就很少有人用。秋天，大人們常用來淹苘淹麻，將成熟的苘或麻割倒后，除去桿上的枝杈葉子，一捆一捆放進(jìn)池里，再用石頭壓住，不幾天，池水就臭哄哄的，那時，蛙們早就無影無蹤。但一個冬季過后，池水就又青碧照人了。
　　 “土坑”也是我們常去玩耍的地方。土坑實(shí)際是個水塘，起初是社員們?nèi)⊥镣诰虺龅囊粋€大坑，后來灌滿了雨水，就成了水塘。
　　 土坑長二十多米，寬六、七米的樣子，深處可達(dá)2米。因?yàn)槭屈S粘土，又是匯集的雨水，里面的水濃的像黃米湯。大人們一再告誡我們不要去那里玩耍，但我們卻管不住自己的沖動，因?yàn)樗俏覀儜蛩途毩?xí)游泳最方便的地方。每到暑假，小伙伴們?nèi)宄扇号艿侥抢?，脫光衣服就“撲通”“撲通”跳進(jìn)水中，或打鬧嬉戲，或練憋氣，學(xué)“狗爬”。每次出水后，鼻子里，口里，耳朵里，皮膚上都會沉淀下厚厚的一層泥土，渾身緊綁綁的，不得不再去河里沖洗一下。
　　 有年夏天，我剛下水，忽然看到水面稍上的墻縫里有一條綠色的蛇，紅紅的眼睛望著我，嚇的我狼狽逃了出來。從那以后，就再沒進(jìn)過那個水塘。
　　 因?yàn)橥量永锏乃撬浪?，南面又有很高的地堰遮擋，冬天凍得特別結(jié)實(shí)，那時，我們就常去滑冰。找一塊小木板或是平整的石頭坐在上面，后面的小伙伴們用力一推，便“嚯”的一聲滑出很遠(yuǎn)。就那樣互換著，樂此不彼。
　　 土坑附近有一個藕池。因?yàn)槲覀兡抢锖苌俜N藕，所以就成了一處風(fēng)景，我經(jīng)常獨(dú)自去那里欣賞里面的詩情畫意：一張張圓圓的荷葉齊刷刷立在水中，被風(fēng)一吹，搖搖曳曳，像一群婀娜的綠衣少女在輕歌曼舞；荷花開放時，一枝枝亭亭玉立于田田荷葉之中，嬌艷而純潔，像一群超凡脫俗的仙子，惹得蜂飛蝶舞。等長出蓮蓬后，又是另一種誘惑，不管熟不熟，總想摘個嘗一嘗，可惜它們大都在離堤堰較遠(yuǎn)的地方，讓我們手長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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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話說，山有多高，水有多高，這話不假。家鄉(xiāng)南北兩座山，山腳下，山溝里，山崖下，甚至山頂上都會有淙淙的泉水流出。
　　 我們自然村北面的山坳里，上下均勻分布著五眼山泉，每個山泉下面都有一個或方或圓的蓄水池，像斷線散落的一串珍珠。
　　 最下面的那眼山泉在林場住處，因?yàn)殡x村子近，就成為我們的飲用水源之一。泉池略呈長方形，水很深但水位很淺，趴在泉邊就能喝到水。泉池附近有幾棵桃樹，離泉池最近的那棵是“血桃”，成熟后雖然外表是青綠色，桃肉卻紅的像紫火龍果。每年不等它成熟，我們就迫不及待的摘下一些，用泉水洗去桃毛，一會兒就啃出一堆桃核兒。
　　 泉池右側(cè)的亂石堆下有一股小溪流。溪流從亂石堆里流出來，沖出了一小段沙灘，秋后柿子黃了的時候，我們摘上十個八個偷偷埋在那片沙里，過個五七天，就可以美美的享受了。
　　 在小溪流和泉流的匯合處，有一個三米見方的水池。好像是一九六八年，父親帶領(lǐng)村水利隊將那水池挖掘加大，并砌上了池墻。住在林場的李老頭在里面種上了藕，但始終沒有繁盛起來，可能藕也像魚一樣，不喜歡清涼的泉水。
　　 山半腰那眼泉在一處山坡斷層底下。從山坡斷層截面看，斷層應(yīng)該是被地下水流漸漸沖開的。因?yàn)樗鬏^大，出山便形成了溪流。溪流借著山勢在亂石間隙中拐彎抹角一路歡歌，注入下方不遠(yuǎn)處的方形水池。池水碧綠碧綠的，水特別涼，盛夏天洗一把臉都會打個激靈。水池附近，有大大小小四、五塊菜地，那些嫩油油的疏菜，就靠那泉水滋潤著。
　　 最上面那眼泉有些奇特。山泉一般都是在山崖以下，那眼泉卻是在山崖之上靠近山頂?shù)牡胤?，流量雖不很大，但卻從沒斷流。山泉下的圓形水池沒有壘砌，池底布滿碎石。它好像是專門為登上山頂?shù)娜藴?zhǔn)備的，村人不論是上山拾柴撿蘑菇捉蝎子，還是放牛放羊種地，都喜歡在那里歇歇腳，渴了，匐下身子喝幾口甘冽的泉水，熱了，掬幾捧泉水洗把臉，頓時就讓你爽遍全身，精神抖擻起來，然后坐到泉池邊的青石上，聽著汩汩的泉流，吹著清涼的山風(fēng)，看著漫山的風(fēng)景，愜意極了。
　　 這個山泉曾經(jīng)熱鬧了一陣子。有一年我休假探家，去山上游玩時，看到泉池周圍插著一些高高低低的紙旗桿，還有幾雙紅紅綠綠的小鞋，很是疑惑?；厝柧売蓵r，村人告訴我說，近些年傳言那山泉附近住上了一個得道狐仙，狐仙會治病，很多人都去那里求“仙水”，甚至一些村干部也去過。求“仙水”的人在泉前焚香燒紙后，鋪開一張白紙，跪匐在那里，不一會兒，白紙上就有一些或白或紅的“藥粉”，然后裝一瓶泉水，將“藥粉”兌進(jìn)瓶子里就是“仙水”了。聽說也有些頭疼鬧熱的人喝了那水就好了。我聽了暗自好笑，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那座山上有幾種不同顏色的石頭和土，泉池西邊山頂?shù)耐寥榘咨?，泉池東南面的土褐紅色，山上風(fēng)大，鋪開的白紙上落些或紅或白的“藥粉”就不足為奇了。
　　 還有兩眼山泉我們也經(jīng)常親近。一眼在村小學(xué)附近，是學(xué)校和大隊部工作人員的飲用水源，我上小學(xué)做值日生時就去那里抬水。泉池在一個天然石屋下，水源很旺，很遠(yuǎn)就能聽見嘩嘩的流水聲。這眼山泉的特點(diǎn)是冬暖夏涼，三九嚴(yán)寒季節(jié)，泉池以及下面的水池從不結(jié)冰而總浮騰著白色的水汽，伸手試一下，還真有些溫暖的感覺，所以就有了“暖泉子”之名。
　　 另一眼泉在對面山上那幾戶人家附近，泉池成井狀，水總是滿滿的，居住那里的人家從無缺水之憂。池壁砌的很規(guī)整，周圍長滿了蘚苔和井欄邊草，把泉池裝扮的像個童話。泉池上方有一巨石，巨石旁有兩株大桃樹，躺在巨石上就能摘到桃子。山泉邊有一片荻葦，一片竹子，緊臨竹林有一間茅屋，那是三爺爺?shù)淖√?。山泉和幾戶人家之間有一棵大杏樹，樹底有石桌石凳，去附近勞作的人們，都喜歡在那里坐一會兒，或喝茶聊天，或下棋娛樂。我們常去那里是因?yàn)榭春媚瞧褡?，總想得到一、二棵用來捉蛣蟟（蟬）。
　　
　　 三
　　 村東側(cè)的山溝，我們叫東溝。東溝的上游和下游只有在夏秋雨季才有水，而與我們村相鄰那段卻四季流水淙淙。因?yàn)闇系纳嫌尾紳M了亂石，所以看不到源頭在哪里，可能是山上的那幾眼山泉從地下流下來后，匯集在一起從東溝冒了出來。由于常年流水沖刷，在一些平坦低洼的地方形成了一個個水汪，那些水汪不僅是我們種地澆園的取水處，也是我們經(jīng)常戲水玩耍的地方。
　　 東溝里有蝦有蟹。蝦很小，但成群結(jié)隊，女孩們經(jīng)常拿著笊籬撈些或煎雞蛋餅，或是喂小雞，我們男孩子卻不屑一顧，而更喜歡捉螃蟹。兒時有的是時間，小伙伴們?nèi)齼蓚€一起，帶上個瓶子或是葫蘆頭之類，就直奔東溝。白天，螃蟹一般臥在石頭底下，很機(jī)敏，當(dāng)我們翻開石頭的一剎間，它就會迅速逃離，動作稍慢一點(diǎn)，就會讓它跑掉。
　　 夏末秋初，是螃蟹又多又肥的時候。那時地里的農(nóng)活不多，大人們有了少許的空閑。有一天晚飯后，父親讓我提上水桶，帶上手電筒，自己扛上一捆曬干的苘桿，帶我去東溝“照”螃蟹。
　　 螃蟹們習(xí)慣傍晚后出來活動。天一黑，它們就會從石頭底下，泥窩里爬出來，有的尋找吃的，有的則趴在水中一動不動，像是在納涼。
　　 父親一手舉著苘桿火把，一只手抓螃蟹，我提著水桶抱著苘桿跟在父親后面。水底的螃蟹看到火光或是感覺到水動，就會立即逃跑，必須在它們反應(yīng)過來前快速出手才能抓住它。大一些的水汪里，往往會有若干只，當(dāng)捉住其中的一只時，其它的便會四散而逃，就是快速追趕，也只能抓到三兩只。
　　 我們沿著東溝一直到了半山腰的那眼山泉。山泉下的亂石溝里，可能是由于水源充足，鮮有人去的緣故，螃蟹特別多，也肥大。
　　 那晚，我們收獲了小半水桶。母親將螃蟹收拾干凈后，在上面灑些鹽，第二天早晨用油炸的紅紅的，我們好一頓享受。
　　 螃蟹有很好的接骨功效。有時雞、羊的腿斷了，大人們就讓我們?nèi)プ襟π?。將新鮮的螃蟹搗碎后敷在它們的受傷處包扎起來，十幾天便會行動自如。
　　 可能是東溝水淺流急的原因，里面沒有魚。我們想捉魚，要到村下面的河里去。河里的水流雖然也很急，但在河床較平坦的地方，會形成一些大的水灣。草魚、白古、花翅子、鯰魚、泥鰍、白蟮等都有，也有大蝦。有一種叫沙翅子的小魚，兩翼很發(fā)達(dá)，特別機(jī)靈，不等人靠近，它就一頭鉆進(jìn)沙里，很難捉到?？赡苁敲磕甓及l(fā)大水的原因，魚都長不大。
　　 我們捉魚通常用兩種方法：一種是“緣”。先在水灣上游用碎石和泥沙將河水圍截分流，然后將事先采摘的楓楊樹葉在石頭上搗碎揉搓，連同液汁一起投入水中攪勻，稍等一會兒，就有小魚翻著白色的肚皮漂上來；再一種是“震”，用一把大鐵錘，看準(zhǔn)魚們藏身的石頭，接連狠敲幾錘，石下的魚們被震昏后，就會從石頭下漂出來。有的小伙伴也會在攪渾的水中徒手捉魚，我試了幾次，都不得要領(lǐng)，有一次竟被鯰魚割破了手，以后就再沒敢嘗試。
　　 有意思的一次體驗(yàn)是冰下?lián)启~。那是個隆冬，一個小伙伴約我去捉魚。他讓我提著小桶，自己一手提著八磅錘，一手拿著一個長把的笊籬。河面已全部封凍，他見有大片的冰面，就用錘砸開一個窟窿，將窟窿內(nèi)的碎冰清理后，就會看到一些半休眠狀態(tài)的魚慢慢地游到窟窿附近，那時，伸進(jìn)笊籬就能穩(wěn)穩(wěn)地將魚撈出。
　　 我們捉魚，只是一種趣味活動，每次雖能收獲十幾條或更多些，但由于太小，不值得烹飪加工，多數(shù)是犒勞了小貓。有時也會去藕池掐幾個荷葉，將小魚包裹起來，在河石灘找個地方生火燒熟，分享一下收獲的味道。
　　
　　 四
　　 小河帶給我們快樂，也帶給我們便利和忙碌。
　　 那時，每戶人家除按人口分到一點(diǎn)兒自留地外，還分有幾厘菜地。大人們白天忙著出工，菜地就只有靠起早貪黑打理。清明過后，早晨和傍晚，沿河兩岸到處都是忙碌的身影。
　　 我家有兩塊菜地，雖都在河邊，但一塊在下，一塊在上。下面那塊澆園很方便，可以直接通過水渠從河的上游引水過去。每到星期天早晨，我就扛起鐵锨匆匆趕往菜地，先將菜地與水渠連通起來，然后沿著水渠一直走到與河水連接的地方，掘開水渠的堵口，分流的河水立刻就像一輛小火車，沿著水渠向前奔去。早晨地面潮濕，河水流量較大，水渠窄淺的地方時常決口子，害的我只好不停的沿水渠巡邏。等巡邏一個來回，菜畦的水也到了畦頭，就急急掘開另一個畦口。有時候去的晚了，水渠被人家占用著，就要等很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