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fēng)輕拂，賦予眼前這個世界風(fēng)姿綽約；春光明媚，陽光正好，微風(fēng)不濕不燥；春意蓬勃，窗外百鳥唱歌婉轉(zhuǎn)可人、花紅柳綠裊娜清新；春韻蕩漾，一陣陣醉人的春息、景物直撞胸懷，烘托內(nèi)心一股股莫名的沖動。襲襲春色爬滿了圍墻院落，鋪散著小街河邊、山野樹梢、村頭田陌……然而更為撩撥人味蕾的還是這春天的野菜——品之泥土芬芳?xì)庀?、思之尋常日子的煙火味、念之濃濃的懷鄉(xiāng)愁緒。
　　 最能標(biāo)志這春天野味的便是這季節(jié)一茬接一茬的野菜。
　　 開春，那低矮的山丘，還抹著一痕一痕的白色，空曠的田野沉淀了一片一片的斑白，一溪春水淙淙有聲，仿佛村莊道路、樹木小草從寒冬中剛剛蘇醒，而她們卻在不起眼的角角落落、旮旮旯旯，便開啟了季節(jié)的旅行。冬薺菜，又叫毛薺菜，匍匐地面，不作任何化妝，不作聲息，紫褐色、鐵銹一般，裸露眼前。有人說，冬薺菜是春天野菜第一鮮，的確當(dāng)之無愧。你怎么吃都不會虧待你的味蕾?！盎膱@槁葉飄，薺菜已堪挑”。挖來的薺菜，并無耀眼奪目之處，甚至有些磕磣，但是摘好洗凈，下鍋一遇熱氣，薺菜立刻改頭換面、煥發(fā)青春——褪去褐色冬裝，方顯綠油油、誘人的青春本色，真可謂秀色可餐。那種綠，讓人銘記深刻的綠，讓人垂涎欲滴的綠。伴隨著洇潤的綠色，那野菜特有的清香一同氤氳開來，沁人肺腑。方回詩云“歸與兒曹煮春薺，故應(yīng)有味勝黿羹。”蘇東坡說：“雖不甘與五味，而有味外之美?！庇谑潜阋源伺腼兂觥皷|坡羹”。清代《素食說略》載：“薺菜為野簌上品，煮粥作齋，特為清永。以油炒之，頗腴，再加水煨之尤佳”。北宋范仲淹吃薺菜更是吃出了音樂味，“陶家甕內(nèi)，腌成碧綠青黃，措入口中，嚼生宮商角徵”。你看，唇齒間居然生出絲竹之音。
　　 薺菜有多種吃法，常見的有：焯水拌香干、拌豆腐，薺菜餃子、餛飩、包子、餡餅，薺菜面、疙瘩湯，薺菜豆腐羹和薺菜炒蛋、炒肉絲等。每一種野菜都在于應(yīng)時應(yīng)季，才地道，才美味。過了這一季恐怕就要等到下一年了，不像那些反季節(jié)蔬菜。但是，吃薺菜季往往過程較長，差不多從融雪化凍開始（立春前后），在山坡田疇、田埂地頭、菜畦蒜棵就可覓見其蹤影，陸游詩曰“殘雪初消薺滿園，糝羹珍美勝羔豚”。直至陽歷3-4月份即春分前后尚可捃摘，接著就出薹開花了。薺菜花雖不能食用，但煮雞蛋吃可降血壓、補(bǔ)鈣壯骨、消腫利尿和增強(qiáng)大腦功能，有道是“三月三，薺菜開花賽仙丹”。薺菜的兩個品種也是賡續(xù)食用期的因素之一。其一板葉薺菜，又叫大葉薺菜，葉片淺綠、大而厚，葉長10公分、寬2.5公分左右，葉面平滑，低、高溫均有一定的適應(yīng)能力，品相好，生長快。缺點香氣欠濃郁，抽薹開花早。其二散葉薺菜，又叫碎葉毛薺菜，冬薺菜屬此類。葉片綠色，遇冷轉(zhuǎn)紫褐色，冬性強(qiáng)，耐熱力強(qiáng)。羽狀全裂，葉緣缺刻深，葉窄較短小。比板葉薺菜延遲半月左右可采食。香氣濃郁，味極鮮美。薺菜的營養(yǎng)價值很高，含有大量的維C維B維A和胡蘿卜素等，還有蛋白質(zhì)、脂肪和鈣、磷、鐵等多種礦物質(zhì)。除此，研究表明，還含有香味木昔、乙酰膽堿、谷甾醇、橙皮苷和二硫酚硫酮等，所以具有止血、降脂降壓、消炎抗病毒、防凍傷、預(yù)防眼疾夜盲癥、防癌抗癌等保健功效。
　　 “離離幽草自成叢，過眼兒童采擷空。不知馬蘭入晨俎，何似燕麥搖春風(fēng)。”陸放翁的詩，精彩地描繪出，小孩挑馬蘭頭作早餐的場景。詩中的馬蘭，就是馬蘭頭，也叫馬欄頭。馬欄頭，攔路生，我為拔之容馬行。把馬欄頭引申為挽留行人之意。清代袁枚《隨園詩話補(bǔ)遺》載，汪廷防至上海任官，離行時，村中小孩紛紛獻(xiàn)上馬蘭以贈行，一時傳為美談。詩曰“欲識黎民攀戀意，村童爭獻(xiàn)馬欄頭?！爆F(xiàn)在主要作為美食享用，是春天野菜佳品。與陸游同代的趙蕃曾贊美馬蘭頭“魚今絕世菜無有，欲問居人啖馬蘭”。作為菜肴在魚菜之上，夠贊的吧。周作人在《故鄉(xiāng)的野菜》里寫道：“那時小孩們唱道：‘薺菜馬蘭頭，姊姊嫁在后門頭?！髞眈R蘭頭有鄉(xiāng)人拿來進(jìn)城售賣了……”。三月春光馬蘭當(dāng)時，“馬蘭不擇地，叢生遍原麓。碧葉綠紫莖，三月春雨足?！碧锕疹^、菜園邊、小橋流水畔、村舍籬笆旁，一片片一叢叢的馬蘭頭簇?fù)碓谝黄?，個個支棱起兩瓣葉，像豎起的耳朵，在聆聽草長鶯飛的聲息？和煦的春風(fēng)，將她們搖曳的鮮活、稚嫩而蓬勃，在綿綿春雨中，滾珠流翠，帶著青春的朝氣，洋溢著春的爛漫。禁不住俯身撫摸，柔韌而酥癢。
　　 午后的春陽不溫不火，不妨拎藍(lán)提鏟去挑些回來，摘去老梗老葉，洗凈焯水，可涼拌、可炒、或拌面隔水蒸，亦可剁餡包餃子、餛飩、包子，等多種做法，其味道鮮美，很難有別的蔬菜與之媲美。涼拌兌香干、春筍，輔以鹽、白糖、蒜末，生抽、麻油、醋；清炒、加肉絲雞蛋炒均可。那凝聚了春翠的色澤，濃縮了曠野的清香，本真而自然，你會忍不住大快朵頤。馬蘭頭分青梗紅梗兩種。青梗清香，紅梗濃郁。它們含有豐富的便于吸收的鈣和鉀。在綠葉食材中，恐怕其含氨基酸種類最多達(dá)17種以上，同時有生物堿、強(qiáng)心苷等營養(yǎng)物。入藥多以紅梗馬蘭頭為佳，性味辛、苦、寒。體寒，脾胃寒者少食?！侗静菥V目》載：“馬蘭頭能散血消腫，利筋滑胎，解毒通麻?！毖芯勘砻?，其可降血壓、抗癌（含硒元素）和輔治多種炎癥等保健作用，是不可多得的野菜之一。
　　 野枸杞頭。汪曾祺在《故鄉(xiāng)的野菜》里把野枸杞頭與女孩的叫賣聲合起來寫，仿佛眼前呈現(xiàn)煙雨蒙蒙的水墨畫：春天的早晨，尤其下了一場小雨后，就可聽到叫賣枸杞頭的聲音。賣枸杞頭的多是附郭近村的女孩子，聲音很脆，極能傳遠(yuǎn)：“賣枸杞頭來！”枸杞頭放在一個竹籃子里，一種長圓形的竹籃，叫元寶籃子。枸杞頭帶著雨水，女孩的聲音也帶著雨水。枸杞頭不值什么錢，也從不用秤約，給幾個錢，她們就能把整籃子倒給你。女孩子也不把這當(dāng)正經(jīng)買賣，賣一點錢，夠打一瓶梳頭油就行?？纯绰犅?，枸杞頭帶著雨水，女孩的聲音也帶著雨水。這樣的枸杞頭，真有點舍不得吃呢。蘇東坡一生顛沛流離，晚年窮困潦倒，但無論逆境還是順境，始終樂觀豁達(dá)，從枸杞頭中咀嚼出美味綿長，也品嘗出人生的知足常樂。其名篇《后杞菊賦》中云：“吾方以杞為糧，以菊為糗，春食苗，夏食葉，秋食花實而冬食根，庶幾乎西河南陽之壽。”陸游更把枸杞頭與古松下生長的藥食珍品茯苓相媲美。他在《道室即事》中說“松根茯苓味絕珍，甑中枸杞香動人。勸君下箸不領(lǐng)略，終作邙山一窖塵?！彼煸凇队耋琵S書事》中感悟“雪霽茆堂鐘磬清，晨齋枸杞一杯羹?！标懹蜗砟?5歲，被后世譽(yù)為“長壽愛國詩人”，可能與其愛吃枸杞菜、枸杞粥不無關(guān)聯(lián)。野枸杞果，我們叫“鬼辣椒”，只是長在少有人踏足之地，諸如大坎、谷堆、和墳丘等，現(xiàn)在愈發(fā)地多了，像北沿山公路（S319）旁邊就有不少。枸杞頭的吃法。汪曾祺先生在《人間草木》里就寫過兩種：枸杞頭，“略焯過，切碎，與香干丁同拌，澆醬油醋香油；或入油鍋爆炒，皆極清香?！薄都t樓夢》六十一回探春、寶釵想吃“油鹽炒枸杞芽”一擲500錢，想必是那些公子小姐膏粱厚味吃膩了，饞于枸杞頭的鮮嫩與清芬，想嘗一嘗春天的甘美與馨香，只是其一。明代徐光啟《農(nóng)政全書》：“枸杞頭，生高丘，實為藥餌出甘州，二載淮南實不收，采春采夏還采秋，饑人飽食為珍齏。救饑，村人呼為甜菜頭。”其二枸杞頭有藥理作用，之所以薛寶釵要吃“油鹽枸杞芽”，寶釵體態(tài)豐滿怕熱，從小就有從娘胎帶來的病，有些經(jīng)血不調(diào)，此菜可治少女月經(jīng)不調(diào)，常食有與枸杞子類同的保健功能。
　　 簡單推薦兩種枸杞頭食用，不妨一試。炸、蒸枸杞頭。鮮嫩枸杞頭洗凈，用鹽略殺一殺，拌面粉蒸，出鍋拌蔥油、蒜末、味精、白糖、香油，喜辣者淋辣椒花椒油（或大油），味道可能比你想象的好吃；拌面團(tuán)團(tuán)輕放六、七成熱油鍋炸，待焦黃酥脆，出鍋，色澤黃中帶綠，宛如鑲著金邊的翡翠，隱隱異香，陣陣來襲，誘人唾液漫溢，入口松脆爽愜，香氣清靈，縈繞齒頰，回味久久。另泡茶、煮粥均可，就不贅述。《藥性論》說枸杞頭能“補(bǔ)益精諸不足，易顏色，變白，明目，安神”；《食療本草》說其“堅筋耐老，補(bǔ)益筋骨”。說明其有延緩衰老的作用。一般來說多數(shù)野菜藥食同源，有寒涼苦辛性味，適量食用大有裨益，并且因含草酸，吃時需焯水。
　　 春天，可供食用的野菜很多，區(qū)域不同，品類多少不一。且不說城里人，就是鄉(xiāng)村年輕人能認(rèn)全的也不多，如香椿、小蒜、野蘆蒿、榆錢、地豆頭、野臘菜、菊花腦、苦菜、灰灰菜、獨掃頭、蒲公英、洋槐花和馬齒莧……雖然難以一一嘗鮮，但是薺菜、馬蘭頭和枸杞頭，這春三鮮可不能錯過，有道是“春嘗鮮，病不沾邊”。在這吃春咬春季，哪種野菜都是舌尖上的春天。不妨抽點兒時間，踏足鄉(xiāng)間田陌，這時的江淮大地，油菜花黃燦燦、鬧嚷嚷、甜熏熏，萬物生，百草長，鳥兒鳴，蜜蜂嗡，風(fēng)是香的，野菜是水靈的。去踏踏青、認(rèn)認(rèn)野菜，再挑些回來嘗一嘗。汪曾祺說，“極清香”，嗅覺與味覺很難比方、無法具體。所謂“清香”，即食時如坐在河邊聞到新漲的春水的味道。可不是？每一道野菜都能嚼出泥土的清芬、嚼出童年暖心的甜蜜和快樂、還有那荒年的蒼涼和酸楚；每一棵野菜挑、摘、洗、燒、吃，都賦予成長歷程的煙火味和承載著濃濃的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