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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推薦 【齊魯?愛】村莊里留下的兒時時光(散文)


作者:宇藍 進士,6483.05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2176發(fā)表時間:2023-05-03 21:50:50

我跟著母親在村子里住過幾年。那時候,大多是土坯房,土院墻,家境不錯的人家,院里幾株高高的梧桐樹,梧桐花開后,空氣里滿是花香。閉上眼睛,深吸一口,甜甜的味兒侵入心腹,令人心情愉悅。
   村子很大,村里的街道按姓氏劃分。這條街道住喬姓,叫喬家道;那條街道住劉姓,就叫劉家道;再一條住王姓,順理成章叫王家道……石碾,隔幾條街道就有一盤。
   村里有幾條街道?有幾家姓氏家族?有幾臺石碾?我從沒清楚過。倒是離我家最近的石碾,時至今日,我也記得它。
   從我家里出來,順著村子中心路,往東走,不大會子,就到離我家最近的石碾跟前。
   石碾的碾盤馱著碌碡,還有一堆兒與之配套的零部件組成。那個時候,它是人們日常生活中的必需品。一方天空對著一方水土,一臺石碾守著一街村民。它悠然獨立,服務大眾。
   清晨或者傍晚,石碾不停地轉動,糧食在碾盤上,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碾棍推動碌碡,吱吱嘎嘎……音樂一樣,在嚴寒中,在酷暑里,伴著推碾人,喂飽了他們的肚腹,轉走了光陰。
   石碾,經年受風吹日曬,沒有被歲月打磨光滑,渾身坑坑洼洼不平整。滾動的石碾,一圈又一圈……歷經春夏秋冬,陪著村人,一年又一年。
   石碾正西方,也就二十米幾遠,有一處院落,那是海奶奶翻蓋的新家。也是我從小玩到上學前的庭院,非常非常熟悉的庭院。我家是外姓,母親與海奶奶比較合得來,走動也多。每當母親忙活,顧不上我的時候,就把我送進海奶奶家,因此海奶奶家就像我的第二個家。
   海奶奶家的大門,兩扇。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青磚砌的影壁墻。往里去,四間青磚房住人。西側的空院子種了樹,夏天,風一吹,嘩啦啦響。我們幾個孩子就愛在里面玩過家家或躲貓貓的游戲。
   海奶奶對孩子們,口中出現(xiàn)最多的是碾管芯三個字。她常常一把薅住孫子大明或者小山的襖領子,扯過他們,查看脖頸,然后出言,你這烏黑烏黑的,整個是碾管芯一根。去好好洗一下,大了也這樣,還想不想找媳婦?傳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話。
   我觍著臉在海奶奶跟前,奶奶,碾管芯是啥?海奶奶就跺著小腳,拖我們來到石碾跟前,指指石碾中間的鐵管,就是它。
   碾管芯,泛著黑幽幽的光,仿佛被使用過的人們,親手涂上厚厚的包漿。
   于是,我和大明常常趁海奶奶看不見,抽冷子抓起小山的襖領子,學海奶奶模樣,把小山呵斥一通,這黑碾管芯脖子,快洗洗,要不然不給你說媳婦。
   在海奶奶家院中,我也無數(shù)次看到,海奶奶比劃給倆孫子,等你們長大了,西邊的那幾棵小樹也長成材料了。咱家再蓋新房給你倆娶媳婦兒,我抱重孫孫。晴空萬里,在太陽下,三張臉齊刷刷掛滿幸福。起風了,樹葉子嘩啦啦響,海奶奶瞇起眼睛,內心火熱,她在暢想未來。
   初冬時節(jié),村里大多數(shù)的人家會腌咸菜,以備過冬。海奶奶家也不例外,她們剛剛制作了一缸咸菜,脆生生的青蘿卜加煮熟的黃豆。突發(fā)奇想的我,領著大明,把滿滿的一蒜臼子土,拼盡全力搗結實,然后倒進了咸菜缸。
   全無防備的我和大明,正對著咸菜缸興致勃勃,準備發(fā)起第二次搗土事件的時候,小山告發(fā)了我倆。海奶奶扔下手里的活,一溜小跑趕到。她來不及訓斥我們兩個闖禍鬼,只忙著小心翼翼地捧出咸菜缸里的土,唯恐一個不小心,把土塊弄碎,臟了咸菜。
   等海奶奶清理好咸菜缸,轉身幾個巴掌打在大明的屁股上。我一看情況不對,順著墻邊跑回家。
   我在家里大氣不敢出,老老實實待著,盼望能逃過一劫。
   傍黑天,海奶奶敲開我家的門,在煤油燈下,對著母親把我的罪行復述了一遍。臨走還對母親輕聲細語,孩子小,不懂事,可也不能不管,跟她說明白就好了。
   這次闖禍的結局,沒有海奶奶說的那么簡單。我實實在在地挨了母親一頓笤帚疙瘩。母親一邊打,一邊說,那是海奶奶一大家子的過冬就菜,你怎么就想著禍害人!以后還敢不敢這么做了?我急忙忙求饒,母親不停手,說,得讓你長記性,不能隨意什么事都干。
   其實,從海奶奶打大明開始,我已經意識到,我們可能犯了大錯,要不然一直好脾氣的海奶奶不會出手打寶貝孫子。
   再去海奶奶家,她一發(fā)現(xiàn)我要搗鬼,就扯著嗓子喊,妮兒,咱可不能好了傷疤忘了疼,讓你娘再舉起笤帚疙瘩啊。好好的,領著弟弟們好好玩。
   海奶奶一如既往地看顧著大明、小山和我,得了空閑就領著我們到石碾旁邊,或玩耍或講故事,告訴我們一些做人的道理。
   石碾伴著我們一天天長大。
   那時候的村里,家家戶戶離不開石碾。天剛麻麻亮,就有勤快的嬸子大娘腋下臂彎里夾著簸箕,簸箕里幾捧地瓜干,或是一堆玉米粒,這些糧食旁邊擱把小笤帚,用來清掃干凈碾好的糧食。
   女人們按到來的順序,前前后后排隊,等著碾壓填飽肚皮的糊口糧食。偶有家里有急事的女子,吆喝一聲,大家也會理解,讓出位置,她率先使用石碾。都一個村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沒有人會做出令人難受的尷尬事。
   海叔一直幫著拾掇石碾。一旦有誰使用石碾,感覺不順利的時候,就會喊海叔幫忙。海叔也不管是正在吃飯還是忙別的,都會停下來,趕過來幫忙修理石碾。他說用石碾的人多,哪個零件出故障也麻煩。能幫一把就幫一把,積德行善,多多益善。其實這些話是海奶奶私底下囑咐海叔,海叔又當眾復述給別人聽。
   母親經常會在隊里收工后,揭開糧缸蓋子,望著里面空空如也,一拍腦門,這記性!趕忙端了簸箕奔向石碾。此刻,海奶奶家的煙囪,已然炊煙裊裊。
   看著,夕陽西下,余暉殆盡。我趁著母親忙碌,偷跑進石碾旁邊的海奶奶家。麻利地脫掉鞋子,爬上海奶奶的炕,同海奶奶的倆孫子大明和小山玩得不亦樂乎。直到母親做好飯,來海奶奶家里拎起我的耳朵,拽下炕。海奶奶出言,極力挽留我,讓妮在這吃唄,又沒有什么好飯,一塊兒吃吧。
   母親不依,不能慣她,整天就知道瘋玩。其實,母親執(zhí)意拉我走,最大的原因是,那時候誰家也沒有多余的口糧,更何況海奶奶一大家子人。我雖然玩性意猶未盡,也不敢違背母親。一邊下炕找鞋,一邊做鬼臉,偷偷的告訴大明哥倆,明天繼續(xù)玩游戲。
   出來海奶奶家大門,母親剛松開拎著耳朵的手,我就疾步撲到石碾處,圍著石碾跟母親轉圈圈。討要明天來海奶奶家玩耍的承諾,要不然就繼續(xù)轉圈圈,不回家。
   海奶奶家里四個孫輩孩子,老大老二大我好幾歲,她們幫家里干活,也不睬我個小屁孩。母親說,她一去推碾磨糧,就把我放在海奶奶的炕上。海奶奶對我如同親孫女一般,疼愛有加,為了讓我這個病秧孩子活下來,送過金貴的小米。(那時,都知道小米營養(yǎng)高,但附近村里不種小米,也不知道海奶奶從哪里討要的小米)我和老三大明年齡相仿,就能玩到一處。老四小山太小,還愛跟著我們。為了甩掉這個尾巴,我們費盡心機。要么把他藏進海奶奶家西院樹林的大缸里,要么把他關進房后的過道里。嚇唬他不準出聲,不準哭,最重要的不準告訴大人,一旦告訴大人,我們就再也不要他。小山一般都是聽話的。
   那一年,海叔又做了一件好事,村里人人稱道。他給石碾移了一個伴——梧桐樹。這棵樹長得極快。第二年上,梧桐樹上的蟬聒噪著夏天。有日頭的冬天,我們坐在碾盤上玩,聽海奶奶依著碾碌碡講故事,看沒有葉子的梧桐樹。
   一個傍晚,海叔來我家。他嚅囁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母親急了,海兄弟,你到底想說什么?吞吞吐吐,讓你急死了。
   海叔的臉漲得通紅,好像在染料缸里洗過。嫂子,我跟你借點錢。大明得病了,要去大醫(yī)院看病。
   當時,母親手底下沒有那么多錢,她卻毫不猶疑回復海叔,你在這里稍等,我出去一下。立馬回來。
   不大會子,母親手里握著錢票,又從里屋炕席下摸出幾張錢票,給,具體多少不知道。你先給大明看病。以后的事以后說。
   大明的病沒看好,吃了許多激素藥,他的臉胖得走了樣,只認識家里的親人。海奶奶一有空,就攬著他在石碾旁,指著推碾的人說,這是誰的媽,你得喊大娘。這是誰,你得喊嫂子。就這樣,大明依然分辨不出誰是誰。一段時間后,海奶奶也不教大明認人了,她就與鄉(xiāng)親們聊天。
   海奶奶說人的一生就像這石碾,一圈一圈把粗糧碾碎了,喂飽你我的肚皮。
   劉大娘頂著烈日,也不嫌熱,來我家玩。母親拿出幾張整齊的錢票遞給她,感謝你在危難時刻出手相助,要不然我真掏不出。
   劉大娘一手拿錢一手數(shù)著。她對母親說,你看看大明,他是好不了了。海奶奶的心就是寬綽。在石碾那里不愁不憂,逢人就東拉西扯,瞎白活。
   母親白了劉大娘一眼,可不敢這樣說。海奶奶也是為了大明好,不一定哪天,遇巧了,孩子的病慢慢就好了呀,他又不是胎里帶的。
   知道你們兩家好,互相幫襯著。我們大家都盼著大明好了,不是?劉大娘邊說邊起身,走了,回家歇會,又到點上工了。
   母親在劉大娘走后,表情極為嚴肅,叮囑我:受人之恩不能忘,與人之恩不要提。
   我也在心里盼著大明快點好起來,我們可以再一起瘋,一起玩。
   大明沒有完全好,他能幫著海奶奶推動石碾碾糧了。家里的親人也能分辨清楚。海奶奶高興,婆娑的淚眼看大明,粗礫的手擦淚花。乖孩子,能幫奶奶干活了,咱會一天天好起來。
   我到上學的年齡,搬到父親工作的地方,換了生活環(huán)境。這里沒有梧桐樹,沒有石碾。多了些村里沒有的圍墻、水灣,還有一條一條望不到邊的麥田……
   轉年暑假,我又回到村里。那盤石碾還在原地,碾管芯等零部件已經蹤影全無。海奶奶拍著碾盤告訴我,碌碡被拖到場院,另作他用。只剩碾盤還在,它也被淘汰了。
   這個東西太大,太重,成了廢品。就像我老太婆一樣,哎,沒用了。
   我見到大明,他在廢棄的碾盤上坐著,依舊高高胖胖。海奶奶讓大明喊姐姐。大明坐在原地,一個勁兒憨笑,不喊我。我隨著海奶奶坐在梧桐樹下。
   海奶奶把我的手放在她的膝蓋上,撫摸著,一下又一下。妮,這次回來住幾天?在那邊好還是這里好?學習跟趟么……一連串的問題是海奶奶對我的關心。
   我的眼睛從未離開大明,后來,海奶奶也緘口不語。
   石碾碾過的日子,匯聚成深沉的痕印,烙在我心底。
   我的目光追著大明的目光,看剛剛飛過去的灰喜鵲。思緒退回到石碾碾過的日子,耳邊傳來,推碾的嬸子大娘們七嘴八舌的閑話,我和大明、小山在一起嬉鬧的聲音,還有石碾吱吱吱,幾種聲音混合著,混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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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關于那時候農村里的石碾,相信如今的年輕人都沒有見過,對它的了解肯定是一頭霧水。在那時候的農村,機械化的食品加工工具幾乎沒有,而石碾繼承著原始的操作功能,方便了人民群眾。文章里提到那個年代家家戶戶離不開石碾,什么地瓜什么玉米粒等糧食都需要通過石碾來加工。那時候的農村,鄰里之間相處和睦,加工忙的時候排隊有序,哪個有急事的還可以優(yōu)先被人讓位照顧,誰使用石碾遇到故障問題,海叔就會熱心地修理服務??梢?,那時候的人性是多么善良與淳樸!關于石碾的描述,作者沒有僅僅停留在石碾本身上,作者延伸長了記憶,還娓娓道來了關于海奶奶,關于兒時玩伴大明和小山,還有母親等等這一系列的時光故事。一幅幅時光悠悠的故事徐徐展開,展現(xiàn)出老時光的繾綣與美好,那時候的人們生活雖然不富裕,孩子們自有純真的童趣,而大人們也是那樣睦鄰友好友愛互助。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村莊的人和事相信對于作者已然漸行漸遠漸無書,可是小編相信在作者的記憶里永遠有一個位置珍藏它們不能忘卻。一篇文情并茂意境雋永的散文,編輯推薦賞閱?!揪庉嫞喝~華君】

大家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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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葉華君        2023-05-03 21:56:55
  作者筆下的石碾,承載著一段悠悠的往事一些難以忘懷的人。如今,石碾老得物是人非了,當年的那些人也老了甚至不再了。唯有記憶就像作者所言“石碾碾過的日子,匯聚成深沉的痕印,烙在我心底”,讓人溫暖如春。
葉華君,成都市作協(xié)會員,東部新區(qū)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工,我有一顆善感而質樸的心,我愛我的家鄉(xiāng)我的親人!QQ1052430610
2 樓        文友:葉華君        2023-05-03 22:00:27
  問好宇藍老師,致敬辛苦的文字創(chuàng)作。小編覺得,人到了一定年紀,我們每一個人面對走過的歲月,想起某事某物某人的時候,肯定是無比唏噓感慨的。但愿我們能在緬懷中心存善良與感恩,且行且珍惜吧!
葉華君,成都市作協(xié)會員,東部新區(qū)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農民工,我有一顆善感而質樸的心,我愛我的家鄉(xiāng)我的親人!QQ1052430610
回復2 樓        文友:宇藍        2023-05-04 21:25:50
  感謝葉老師的精心編按,以及在文后的留評。真就是這樣,過往的一些事情,物件,總是勾起回憶,或美好,或悲傷,可它們就那樣存在著,越來越難以忘卻。再次感謝,祝葉老師越來越好,一切順遂。
3 樓        文友:成敏        2023-05-04 07:32:48
  石碾滾滾,壓過了歲月,碾出了時光的痕跡,這是一種光陰的記憶!宇藍姐的這篇文章充滿了生活氣息,好文章推薦閱讀,問好!
回復3 樓        文友:宇藍        2023-05-04 21:27:34
  謝謝社長到訪留評鼓勵。向社長學習。敬茶!祝社長越來越好。
4 樓        文友:綠葉紅了        2023-05-04 09:16:54
  欣賞宇藍姐溫馨又厚重的散文,散文帶我們重回那些舊時的時光,石碾一直都在,一直都在記憶中運轉著,那些最樸實,簡單,純粹的人和事,就像生活中碾出的養(yǎng)分,留下一抹心痕,只待記憶撫摸,難以忘卻。
文學的道路上,虛心的學習,永無止境的冒險。
回復4 樓        文友:宇藍        2023-05-04 21:28:41
  感謝老師留評鼓勵,問好,敬茶,祝越來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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