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幾乎每個學(xué)校的門口，都被糖畫藝人占據(jù)了“黃金寶座”。糖畫，顧名思義，就是用高溫融化的液態(tài)糖汁繪制的可愛圖案；糖汁是以白糖、紅糖加少許飴糖在爐子上溫火熬制而成，我們當?shù)氐耐猎捯步小凹兲恰?。糖畫藝人擺攤的工具僅有一個爐子、一只不銹鋼鍋、一只勺子和一塊大理石砧板，這簡單的四件套也成了他們謀生的“必備武器”。
　　 糖畫的工藝制作過程，說起來很簡單。首先將“純糖”的塊狀物倒入不銹鋼鍋，放到文火的爐子上加熱，幾分鐘后就能看到塊狀物慢慢變成液態(tài)的糖汁。然后用刷子在大理石砧板上刷一遍油，確保凝固的糖汁不會和砧板“緊緊相連”。接著就到了糖畫藝人的重頭戲環(huán)節(jié)——繪制造型，用勺子舀起融化了的糖汁，在砧板上快速地來回澆筑，畫出顧客需要的各類圖案：常見的造型有龍、鳳、孔雀、魚、馬、牛、羊、鹿、蝴蝶、小鳥等等。造型繪制完成后，用小鏟刀迅速地將糖畫掀起，粘上竹簽，整個工藝流程就算完成了。
　　 我的童年時代，可鐘情這玩意兒了。我記得那會兒一有零花錢，除了去電子游戲廳以外，就喜歡往糖畫的小攤上湊。那時的糖畫藝人多數(shù)是中年婦女，男的很少，可能是收入不高吧，就混口飯吃，所以多以上了年紀的女人居多。糖畫的造型除了龍、鳳、魚三種圖案賣一塊錢一只，其他的各種圖案都只賣三角錢，當然個頭也相應(yīng)得小一些。糖畫藝人跟前還有一個轉(zhuǎn)盤，上面刻著各種圖案的名稱，你也可以選擇花三角錢去轉(zhuǎn)一次，運氣好的話可能轉(zhuǎn)到了龍、鳳、魚這些大個頭，轉(zhuǎn)不到大的反正也不吃虧，小的肯定能拿到手。
　　 能將一群天真爛漫的孩子吸引到她們面前的，不僅僅因為糖畫是種獨特漂亮的藝術(shù)品，它的絕佳口感更是童年時的我忘不了的。當你拿起竹簽剛下口時，會發(fā)現(xiàn)它的甜度遠遠超過純凈的白糖和紅糖，甚至那種清新感要超過水果糖。不過，糖畫的攤位生意好了，看熱鬧的孩子多了，也會發(fā)現(xiàn)一點有趣的事兒。
　　 在我就讀的那所小學(xué)的門口，賣糖畫的是一位五十多歲的婦女，每次有孩子玩轉(zhuǎn)盤轉(zhuǎn)到一個動物圖案時，如果對方不喜歡，她可以同意你等價互換一個。比如孩子們轉(zhuǎn)到了馬，他不喜歡，中年婦女可以給他換一個小鳥或是蝴蝶，當然個頭大的龍、鳳、魚就不能和小動物互換了。她的這種做法很得孩子們的喜愛，后來有段時間她好像家里有事，不能到學(xué)校門口擺攤了，賣糖畫的換成了她的女兒。一時間，大伙明白了，原來這位糖畫藝人已經(jīng)后繼有人了，她的手藝不怕在這個社會上失傳?？墒撬呐畠禾幨嘛L(fēng)格就和母親完全不同，她非常恪守原則，在孩子們面前也不懂逗他們開心。你轉(zhuǎn)盤轉(zhuǎn)了一個馬，她只能給你馬，你轉(zhuǎn)了一個蝴蝶，她只能給你蝴蝶，你想貼錢換她也不給你換。轉(zhuǎn)到什么就拿什么，這是她常常掛在口頭的一句話，聽得多了，連孩子們也會生搬硬套地在她面前模仿。
　　 除了糖畫藝人，捏面人也在我的童年生活里留下深刻的印象，至今還記得那些栩栩如生的孫悟空、豬八戒、黑貓警長、機器貓、觀音菩薩、王母娘娘、姜太公、花公雞、熊貓、老虎、小狗、小貓、百靈鳥、鸚鵡……一根竹簽讓它們的形象神氣活現(xiàn)地展現(xiàn)在人們的眼前。
　　 泥人面塑也屬于傳統(tǒng)民間藝術(shù)，它是以泥巴陶土為主料，調(diào)成不同的顏色，再經(jīng)過藝人的雙手的搓揉捏掀，兼以刻刀和鉛絲的輔助作用，制作成的一系列卡通形象。
　　 相對于糖畫藝人，捏面人倒不是每天都來學(xué)校門口蹲守，他們多數(shù)會選擇把攤位定點在人流量大的公園或鬧市區(qū)。因為泥人面塑不僅僅孩子喜歡，有些成年人也會從心里珍愛它。捏面人差不多每周只有一兩天會來學(xué)校門口，盡管如此，那些可愛的卡通形象仍然能吸引住孩子們焦渴的眼神。他們當中的很多人只看不買，每當看到有一位比較有主見的孩子掏錢買下一只娃娃時，他們會睜大好奇的眼睛仔細盯著那人手里的泥人面塑看，似乎那只可愛的娃娃正是他們想要的。而你真正說服他拿出一塊錢去買一只娃娃時，他又會顯得不那么情愿。在九十年代，一塊錢也確實不是小數(shù)目，它可以供你在電子游戲廳玩上個把鐘頭（當然得看每個人的實力而定），在可以選擇的情況下，那群扭扭捏捏的男孩子更愿意往游戲廳跑，可能是由于他們認為那里面的卡通人物是會活動的吧。
　　 當你看到捏面人制作一個面塑娃娃只要短短的幾分鐘時，或許你想不到他們在身后付出的非凡努力。我記得有一次在公園附近看到一位捏面人，攤位上擺出了各種精致好看的卡通娃娃，有位大叔給他的女兒買了一只鸚鵡。那只鸚鵡蹲在鉛絲鳥籠上，這是捏面人師傅剛剛完成的作品，似乎鸚鵡身上還沾著他的汗水。小女孩拿到了鸚鵡，心里一激動，用手一捏，頓時鸚鵡就由飽滿豐碩的體型變成了一具丑陋的干尸。大叔提議讓捏面師傅給他修補一下，捏面師傅說要么重新做一只吧，幾分鐘時間，很快的。大叔堅持要讓他給女兒的鸚鵡修補一下，不需要重新做。我明白了大叔的意思，只是心里暗自笑話他不懂行。于是，捏面師傅答應(yīng)了，只見他拿起刻刀和鏟刀，使出十二分的努力給那只變形的鸚鵡動了一個“大手術(shù)”，等他完工的時候，大叔總算是露出久違的笑容。他問捏面師傅要多少錢，師傅說一塊五，大叔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多少？一塊五毛。為什么，重新做一只也就一塊錢啊，修補一下卻要一塊五，怎么回事？捏面師傅說，我建議你重新做一只，但是你執(zhí)意堅持要我修補這只壞掉的，我不是沒有和你講過啊。為什么修補一下卻要比重做一只貴，我想知道為什么。捏面師傅說，那你看看我現(xiàn)在修補這只鳥花了多少時間，將近十分鐘??；我重新做一只鸚鵡只要三分鐘。男人沮喪地掏了錢，默默地轉(zhuǎn)身離去。
　　 小學(xué)六年級時，我忽然著了魔似的迷上了捏橡皮泥，雖然這種泥人和捏面藝人手中的泥塑不同，可是我知道自己就是從捏面藝人那里偷學(xué)過來的技術(shù)。我沒有足夠的零花錢買那漂亮的泥人面塑，只能自己動手做，用粗糙的橡皮泥做曾經(jīng)看見過的卡通娃娃。我記得自己只做了四五個泥人吧，后來這門手藝就被我快速地丟掉了。直到小學(xué)畢業(yè)前夕，我還逢人就說自己熱愛捏面人，也不曉得背后有沒有人在笑話我。
　　 直到最近才得知，糖畫和捏面這兩項手藝已經(jīng)被確定為國家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只是如今的街頭巷尾，再也見不到曾經(jīng)的糖畫藝人和捏面師傅了，不知是生活水平的提高還是人們消費觀念的蛻化。我想不出一種合理的解釋，也許只有懷念，只有懷念能將我充滿色彩的童年從虛無的陰影中打撈出來。
　　
　　 2022年12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