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一年正在寒假期間，我和妻子坐在客廳里閑談，突然我感覺到天旋地轉，一陣眩暈，我的腿好像賣給了別人，一點兒也不聽使喚?！澳锇?，娘啊！”我突然叫喚起來，剛開始，妻認為我開玩笑，后來看我臉色發(fā)白，趕緊挨著我坐下，并關切地問我怎么啦？我不以為然地說：“剛才有點兒難受，突然感覺左腿沒有力氣，現(xiàn)在好多了?！薄澳銐训孟耦^牛，平時也不生什么小病，不該呀！”就在我們談話之間，我又覺得和剛才那樣，我癱坐在沙發(fā)上說：“快給大哥打電話，讓他立刻來，我覺得自己快不行了。”妻子直接嚇哭了，我馬上讓她打電話。
　　 不一會兒，我大哥匆匆趕來了，并且找了一輛小車，什么話也沒有說，就蹲下準備背我下樓。這時，我又感到什么事也沒有了，我催促他們趕緊下樓，就這樣我們坐車到了第一人民醫(yī)院。
　　 先到急癥室等候，然后醫(yī)生開了單子讓我做檢查。一個年輕的男護士告訴我，醫(yī)院的床位緊缺，要住院就找人吧。我突然想起我的一位同學在醫(yī)院，同學立刻放下手中工作匆匆趕來，看了一下檢查結果，把我轉到他們的科室。當我看到ICU時，同學讓我別緊張，說他在這里是主任，保證有床位，說我就是一般的腦供血不足，住一段時間就好了，并馬上給我安排了床位。“剩下的看我們?！蓖瑢W接著說。我哥馬上說：“別緊張，錢不夠，說一聲，也許還會做檢查?！薄澳銈儼炎≡菏掷m(xù)辦一下，買些日用品，踏踏實實住院，安安心心養(yǎng)病，你每天都會看到我，有什么需要，隨時打電話?！闭f完他走了。
　　 哥哥和妻子出去了，我一個人躺在床上，過去每天此時都是滿耳的吵鬧聲，一下子安靜下來真不適應。白色的墻，白色的床單，白色的被子，滿眼的吊瓶，同情的目光，可憐的聲音，“這么年輕，唉！”此時此刻，我真想放聲大哭。可是我不能，我的大腦迅速轉動，不能告訴母親和父親，免得他們會擔心，如果住院時間長了，需要請假？還有什么？
　　
　　 二
　　 人的生命有時候堅如磐石，有時候又不堪一擊。就像昨天我還生龍活虎，與人談天說地，相見甚歡。而今卻躺在床上誠恐誠慌，清楚地望著輸液管中的點點滴滴，慢慢體會病變帶來的許多不適，走路、上廁所、用手端碗吃飯。這些健康人看起來極其簡單的事情，現(xiàn)在對我來說是遙不可及，甚至說是奢望。
　　 大腦清楚使我意識到今天我成了病人。CT機的咔嗒聲讓我感覺地獄之門離我并不遙遠，黑白無常甚至就藏在這些機器里面，舉手投足受到了足夠的注意和重視，同情、可憐的眼神不時飄向我。按部就班的工作人員有工作，走廊里等待的是病人及其家屬或親戚，當喊到我的名字時，家人推著我走進檢察室，像抱嬰兒一樣幫我躺倒在小床上。靜躺在CT機的床上，看著頭上忽聞下，聽著機器咔嗒咔嗒，我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安靜過。三年前我曾陪父親來過，那時我是一個家屬，只是想盡快了解父親病情，從來沒有想過那么多。我對機器沒有那么親近，沒有那么厭惡。現(xiàn)在我體到了一個病人的心情。
　　 醫(yī)院對于普通人來說是一個誰也不想去，但誰也不得不去的地方。盡管你在那里有人脈，有朋友親戚在那里身居要職，你也不想去拜訪，但你的一生卻永遠離不開它。父母病了，老婆生孩子了，朋友住院了，自己感覺不舒服了，你都得去。好好徹底休息了，我有時間慢慢琢磨自己了。我的血液是AB型，我的性格是膽汁型，容易發(fā)怒，而且這一切不容易改變，因為我遺傳了父母的大部分缺點，現(xiàn)在上帝又送給我如此一份厚禮，我真有點承受不起。生命的長度受到了嚴重挑戰(zhàn)，我必須清楚地面對。如何在有生之年，將快樂和幸福帶給家人，成了我一生中最重要的課題。
　　 我母尚未老，我子年紀小，今我赴黃泉，必化杜鵑鳥。我現(xiàn)在改變不了別人了，我必須改變自己，以前我過得有點兒得過且過，庸庸碌碌。但人生是沒有彩排的，我必須活得明白點兒，否則我的爛攤子誰來替我收拾？生命有時就像手里的一把沙子，你捉得越緊越容易流失。我爸爸的生命在六十五歲時，劃上了一個句號。他患了高血壓病，本來可以好好珍惜自己，可他沒有好好把握住，在自己應當注意時沒有注意。我的時間剩下的也許比他多，也許還不如他。我又一次和死神展開了對決，在我人生的舞臺上，我好幾次將命運打翻在地，這次和死神相對，即使我戰(zhàn)勝它的機會是百分之一，我不相信——它和人的對壘中，永遠獲勝。
　　 上帝最喜歡和我開玩笑，他不喜歡我的堅強和斗志如鋼。我外表看上去青春陽光，可是我的堅強是我善于偽裝，誰知我夜里躺在被窩里一個人偷偷地哭。
　　
　　 三
　　 每天七點多我就醒來，護士給我測體溫，量血壓。然后妻子去打飯，我們一塊吃早飯。上午八點半開始輸液，到十一點半結束。又忙著吃飯。下午一般沒有事。若是有其他檢查就不一樣了。老同學年少有為，年紀輕輕已經是兩個主任，一個是ICU主任，一個是醫(yī)務科主任。所以工作比較忙，為了不耽誤我又給我找了一位好醫(yī)生。臨走時囑咐我：“一，看開，不要有心理負擔，你的病情一般。二，聽醫(yī)囑，別我行我素。三，多鍛煉，管住嘴，邁開腿，少玩電腦和手機。最后，有事打我電話?！蔽疫B連點頭，晚上睡覺前，妻子打來熱水，幫我洗腳，我左腿發(fā)軟，還抽出半小時按摩。
　　 剛開始第一星期，我上廁所都困難，大小便極不方便，妻子攙著我進去，完事再把我攙出來。為了早日康復，她又為我安排氧倉吸氧，電子針灸，所以下午也不輕松。大概是大哥告訴了我二哥，有一天上午弟兄兩個來看望我。我二哥當時在村里養(yǎng)豬，比較忙，豬場平常離不開人，看到他我大吃一驚。二哥說：“平?？茨闵眢w挺好的，沒料到你會生病。也是的，人吃五谷雜糧那有不生病的？碰到啥事辦啥事。你安心養(yǎng)病，我不會告訴俺嬸子，家里有事別擔心，有我?！蔽艺f：“你忙，你回去，這里有大哥，你不用操心，家里拜托?！弊艘粫?，哥倆離開了。下午沒事我就沿著欄桿慢慢走，從東走到西，再從西走到東。我有一個信念——我必須好起來，我是家里的頂梁柱！
　　
　　 四
　　 星期一到了，ICU的全體醫(yī)生護士，在主任帶領下，來查房了。在我們那兒，星期一是醫(yī)生最全的時候，所以去醫(yī)院看病找好醫(yī)生，最好是星期一過去。清潔工星期一這天最賣力，生怕領導發(fā)現(xiàn)自己工作不積極。病房整理得井井有條，衛(wèi)生一塵不染。那些不該出現(xiàn)的東西，該收藏就收藏。雖然大家都知道領導一走，你就自由了，但形式就是如此。
　　 每一位主治醫(yī)生都會問詢病人情況，便利醫(yī)生開處方或調整處方，你有要求可以說，醫(yī)生有要求你必須聽。無論你以前是多大的干部，有多囂張，到這里都必須是乖乖的。老同學握了握我的手，看了看我的氣色，心平氣和地說：“很不幸你這么年輕就成了我的病人，很幸運你遇到了我，人年輕身體恢復就會快些?？炜旄牡羧粘Ｉ钪械牟涣剂晳T，堅持自己的好習慣，你會受益匪淺，通過這次生病，你應當戒煙限酒，多運動，少玩手機和電腦，最后別著急，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我連忙點頭。此后的日子里，我盡量減少靜坐，堅持走路，一直到現(xiàn)在。
　　 凡是住在病房里的人，不是病人就是照顧病人的?？赡艽蠹冶舜送榛驊z憫，所以每個人都非常客氣，非常熱情，都把幫助別人當做善事，我?guī)湍愫搬t(yī)生了，你幫我提水啦。大家沒事拉拉家常，沒幾天功夫，彼此了解很深。第二個星期時，我明顯覺得好轉，病情減輕。一位大媽親切告訴我別擔心，說她媽媽六十患上了高血壓，如今快八十了，還很健康。針灸的醫(yī)生告訴我，你現(xiàn)在左腿能感覺疼了，就沒有問題啦！人們常說：“看住自己的癱，就是看住自己別讓自己病癱了。你發(fā)現(xiàn)的早，治療得早，就好得快?！?br />　　 一個月后，我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