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雨雪霏霏(小說)
走到學校的時候,天已黑了,雪開始下起來了,南方的雪,稀稀疏疏,邋邋遢遢,飄在樹枝上,還能存些時間,落在地上,即刻香消玉殞了。常青樹的葉子已經(jīng)又老又厚,已托起許多的美麗,暗淡的路燈似垂暮的生命,照管著轄區(qū)內(nèi)的光明。
我走到一棟樓房下,拍拍發(fā)尖的雪珠,雪融化的水珠??粗鵁艄饫锏难?,竟癡笑起來,聚會在明天,我卻非要提前來,在酒店里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學校里像只可憐蟲。學校里的路、學校里的樹,就像多年未見的老友,熟悉又陌生,連寒暄都小心翼翼。
“果然是你!你怎么來了?“”
身后傳來熟悉的聲音,驚了一跳,是想象中的期待,卻仍然意外。
我笑了,我似乎明白自己為何提早而來,為何如熱鍋上的螞蟻。
“你好!”我滿心歡喜,竟只有這見外的問候語。
“你好!”她也笑了,笑容如這雪夜的路燈,溫暖而光明。
我癡癡的笑,“真沒想到你也來了!”
“已經(jīng)來了一些人,班長發(fā)話,四年同窗,三年未見,我沒地方去,先來學??纯矗 ?br />
“我簡直如熱鍋上的螞蟻!”
“哦?是誰讓你那么期待?”
“明天的好天氣,明年的好收成!”我沖進雪里,大聲的說,如黃河傾瀉。
“答非所問!”嫣然一笑。
“我很開心!”
“為什么呢?”
“今晚下雪!”
“我看著雪都膩了!”
“那是你在北方!大學四年從沒見過南方的雪,今夜卻遇見了,不意外嗎?”
“就怕你待會兒發(fā)現(xiàn)你全濕了!”她撐傘出來,“這是雨夾雪!”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我自我陶醉,念完后看著她。
她已為我撐傘。
“人家說的是下雪,不是雨夾雪!”
“說不定人家說的就是雨和雪呢!”
“那你去問問!”
“好!”我立正身姿,扯扯衣服,拿出手機,一本正經(jīng),“喂!您好!請問你詩中所寫的雨雪是下雪還是雨夾雪?”
她噗嗤一聲笑了。
“傘給我吧!”
她抬手遞過來,我伸手接過來。她的手冰冷冷,比落下的雪水更冷,這股冰冷貫穿了我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我打了個冷顫,似夢中驚醒一般。
“你什么時候到的?”
“下午,剛過來!”
“把你的包給我!”
她疑惑的看我。
“你的手很冷!”
我用一只手拿著她的包,撐著她的傘,我們兩個人的傘!另一只手揣在兜里,跟她的兩只手一樣揣在兜里。
從我撐傘開始,我們就開始邁開了腳步,不知道往哪兒走的腳步,步調(diào)一致的腳步。
我想去操場,這是我的想法,但傘在我手里,我往操場走,她也只能往操場走。
“你這兩年怎么樣?”到底還是她沒忍住。
“馬馬虎虎,渾渾噩噩!”
“我倒聽說你混的不錯哦。”
“閑來無事,偶爾吹牛!”
聽到偶爾兩個字,她又笑了,她總是笑,笑起來的她,比這雨夾雪里的傘讓人更舒服。
“你呢?在那邊結(jié)婚了沒?”
“沒呢!我想再等幾年!”
“噢!有等的人是幸運!”
“那是男生,女生等人,從來只有悲??!”她很認真。
我沒說話,也不敢說話,故意巡視操場,記憶里四年開始的地方,軍訓的地方,痛苦和汗水的地方,青春和激情的地方。
“你為什么來這里?”
我看著她,沒想好措詞總是不好開口的,太久不回答也是不好的,所以我決定不說話!
軍訓,在軍訓那段時間,我認識了班里所有的人,知道他們的名字,教官總是拿著名單高聲點名,如果你想知道誰叫什么名字,只要觀察她何時答到就知道了。
“剛才還豪情萬丈,怎么現(xiàn)在梨花帶雨了?”
我的表情出賣了我,她當然也看到了。
“還有雪!”我笑了,尷尬的笑。
“梨花帶雨,晚來風急!”
“你一回學校就掉進書袋里了!”
“那是被你帶的!”
“走吧,再走走!”
“宿舍、食堂、學院、梧桐林、大門,怎么樣?”
“這是不準我亂跑了嗎?”
“你想亂跑嗎?”
“不想,我沒傘!”我笑起來。
宿舍已經(jīng)不是我們的宿舍,但看起來依舊是那個樣子,依舊的意思是說:依然老舊、依然在變舊。
你不會想到是誰,睡在你的床位上,復制粘貼你以前的生活,那就是你,也不是你!
“你以前住那一間,”我的另一只手逃出衣兜,“三樓左邊數(shù)第四間?!?br />
“你記得?”
“我說偷窺前做足了工作,你信嗎?”
“不敢不信,偷窺我們宿舍哪位美女?”
“我不說!”我笑起來。
“要不要我一一數(shù)出來?”
“你可別!”我央求又滑稽的語氣。
“人去樓空!”
“開學了就會人滿為患!”
她看著我,又想氣又想笑。
“你住五棟四樓5408房間!”
“你去過好幾次!”
“每次你都在玩游戲!不,還有一次你在睡覺,蒙頭大睡,呼嚕大響!”她笑起來。
“那肯定不是我,我不打呼嚕!”我狡辯,我必須狡辯。
我喜歡狡辯,就像我敢保證食堂的每一個窗口,我都吃過,每一道菜,我都吃過,每一個座位,我都坐過!這并不光榮,卻絕對值得驕傲!
我們學院是一棟小樓,依然陳舊,正如有些學校追求新,新校區(qū)、新樓房、新設(shè)備,似乎有這種新也能達到學術(shù)上的新;有的學校卻喜歡舊,樓房舊、校區(qū)舊,似乎這種舊,能如歷史般沉淀,源遠流長、生生不息。我們學院的小樓,看起來不算老舊,又有了許多歲月的痕跡,至少外面看起來是這樣。
我們拍照,我拍她,她拍我,傘總一直在她頭上,我跑出去被拍的時候,總想著快點跑回傘下,那把傘,不僅能擋住雨雪,還能擋住冷風,十分溫暖。
“咳咳,打擾了!”
“你也來了!”我們倆異口同聲!
“本不想打擾你們的,又忍不??!”
“我們也是來了碰到的!”她跑了過去,去到那一把傘下。
我突然覺得冷了,我手里拿的傘已經(jīng)不能擋住冷風了,我?guī)缀蹙鸵涞冒l(fā)抖。
女孩子之間總是有很多話要說,我總是不好插嘴的,只能在后面跟著,像個木偶。
兩把傘,三個人,拍照不會有人跑出傘下了,我拿著傘,她一會兒跑進來,一會兒又跑出去,一會兒溫暖如家,一會兒又寒冷如雪,我?guī)缀蹙涂吹?,就連雨雪也都穿過傘,直接落在我的身上了。
那次的雪,沒有落在我的身上,我看見那些雪花落在我心臟的表層,如鐵水般,將心臟表層烙得千瘡百孔。
我在南方等一場雪,似乎等到了,整個冬天就會值得?,F(xiàn)在窗外正下著雪,又是一年雨雪之時,不是每一年都會下雪,南方的雪經(jīng)常失約。我的眼睛一張一張慢慢的瀏覽每一張照片,腦海一幕一幕靜靜得的播放每一個瞬間。
雨夾雪,是雨雪給我的美麗,也是雨雪給我的勇氣,我細致的把照片一張一張給她發(f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