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賭王(一)(小說)
一
這是一個普通賓館的普通房間。燈光是昏暗的。腥紅的窗簾被拉得嚴嚴實實。燈下的四個大男人,圍坐在寬大的席夢思床上。他們的頭上煙霧繚繞,散亂放在煙灰缸上的煙頭,已經(jīng)幾乎要滿出來了。遠離煙灰缸的另一邊,則是堆滿了一摞摞的錢。每一局終了,則有數(shù)摞的人民幣轉手。有的已經(jīng)散成一堆一堆,來不及數(shù),就用尺子量,量到多高算多少。
四人當中的一人,操明顯的外地口音,體形也顯得胖。另外三個口音各不相同,可是憑長相可以大致判斷是本地人。其中一位長得白白凈凈,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看樣子頗有幾分港星的派頭。其人年紀不過二十開外,應該是四人中最小的。別人每局終了,難免長吁短嘆,或者喜上眉梢。唯有此人沉默不語,從表情上完全看不出輸贏。
偶爾門口方向傳來響聲,他會放慢打牌的節(jié)奏,仿佛在沉思。在別人的催促之下,他才堅定而有力地甩下一張牌來。
這一晚外地人的手氣特別差,一上來就連輸了好幾把。盡管后來回贏了幾把小的,可是輸?shù)臅r候,拿出去的錢明顯更厚。但凡賭博之人,都是抱著必贏的決心來的。一旦輸了,氣血上涌,心里只想著一件事:撈本??墒切膽B(tài)已壞,往往是越想撈本越輸。好牌來時,小心翼翼怕輸,不敢做大。差牌在手,心情越打越糟,恨不得馬上結束這一把重新開始。于是整個風向越轉越壞,不輸牌才怪。
更何況這一晚是三打一的局。其余三人裝作互不認識,甚至連口音都裝作各不相同。實際上三個人早已預先說定,使眼神,打手勢,不是關鍵的時候也不使用,到了最最關鍵的殺牌的那一刻,就派上大用場了。幾把大牌贏定,其余大方讓你贏幾把小的,任誰也難逃輸錢的命運。布袋陣已定,只等哪個頭腦發(fā)熱的外地佬,到此地來進貨,或者是個過路的賭徒,被撞見邀進陣來,十賭九輸。剩下那一個藝高人膽大,最后不輸還贏錢的,回家的路上可能也會被劫。所以老賭棍是決不會去赴陌生人的局的,因為十有八九那是殺豬局。
且說這一晚年輕人面前的人民幣越壘越高,那外地人的面色鐵青,房間里的氣氛十分的詭異。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而且越敲越響,接下來就有踹門的動靜了。“開門!快開門!”老手一聽就知道不妙,是警察抓賭來了!
四人當中,除了外地人呆呆地,不知該怎么辦之外,其余三人的反應恰似經(jīng)過訓練一般。一人飛奔至門后,用力頂住門板,以爭取時間。另外兩人迅速拉開窗簾,將窗戶打開一條縫,然后接龍似的把床上的人民幣一捆一捆地遞著往外拋。深諳此道的人都知道,警察抓賭,人贓俱獲,是鐵案,處罰最重。其次是論賭資的多寡,金額越大,處罰越重,金額越少,處罰越輕。所以警察堵在門口的當下,處理掉賭資是唯一的要務。
最后幾張鈔票被扔出窗外的時候,門也被撞開了。警察幾乎同時沖到了他們的面前。
“有人舉報賭博!”幾乎是用吼的聲音。
“蹲下!”
警察四下散開,搜查衛(wèi)生間,門后,床下,柜子,最后搜遍他們身上的每一個口袋。除了一些零錢和幾包香煙,幾乎見不到一點值錢的東西。
可是屋內(nèi)四個大男人,又是烏煙瘴氣的,讓人透不過氣來,用腳想也不可能正常。警察走到窗邊,往外張望。除了黑,什么也看不見。高層建筑的窗戶,只能開一條縫,頭無法伸出,所以哪怕懷疑也發(fā)現(xiàn)不了什么。
警察最后把他們教育了一頓,悻悻地走了。外地人驚魂未定,傻傻地看著另外的人。大家一陣沉默。年輕人似乎已經(jīng)從驚恐中緩過神來了,走過去拍了拍外地人的肩膀,輕聲地說了一句:“人沒事就好!”
他們也不用下樓找錢了,因為選地方的時候,他們就已經(jīng)預先選定這個高高的樓層,窗外是寬闊而又湍急的大河,那些紅哈哈的人民幣,不是沉掉江底喂魚,就是早已被沖到不知哪里的遠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