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雖然有點累(小說)
一
我和宋然二十多年前在常州的同一所中專念書。他那時喜歡彈吉他,雖然水平很一般,可還是吸引了一些女生的目光。我沒有音樂方面的細胞,唯一的愛好就是在足球場上奔跑。我倆是偶然相識的,一次在食堂排隊,宋然和一個插隊的男生發(fā)生了爭吵,他個不高,顯然在氣勢上被對方壓住了。我正好目睹這一幕,喜好打抱不平的我?guī)土怂话?,讓一場爭吵熄了火。宋然和我從此成了?jīng)常聊聊的朋友。他聊天的水平不錯,我也挺能神侃,后來竟是無話不談。我們經(jīng)常聊到女生,宋然總是說女生其實不怎么神秘,女生的心思他能猜出個八九。我呢,雖然能說出女生的特點,可也就僅此而已。我倆之間的差別反而讓我們的聊天顯得更有意思,我會問出很多可笑的問題,宋然總是顯得胸有成竹,把我想知道的完完整整告訴我。我畢業(yè)時終于也算有了進步,不再對大部分女生感到神秘,自以為可以輕松地和女生交流。
宋然是南京人,我是常州人,畢業(yè)后他回到了南京,在一個政府部門工作,我則在常州找到了一份也算體面的工作。宋然后來和他的一個高中女同學結(jié)了婚,他說那個女同學一直喜歡他,他們結(jié)婚時我去參加了婚禮。我看出他們是幸福的一對,宋然聰明,他老婆漂亮,正所謂郎才女貌,讓我很羨慕。我自己在感情方面就不太順,談過幾個都是因為我沒什么優(yōu)勢不了了之。我直到三十歲才結(jié)婚,幸運的是我結(jié)婚這二十年來很幸福,自己雖事業(yè)無成,可還是覺得非常滿足,過著不算富裕卻很定心的生活。我們這幾年很少聯(lián)系,只是偶爾在電話里聊聊各自的情況,言語雖然簡單,可我們還是像當年在學校里那樣默契,總能找到那種不帶利益色彩的感覺。我經(jīng)常跟老婆說我有一個非常好的同學,叫宋然,是南京人。老婆說畢業(yè)這么多年還念念不忘真是挺感人。我也把這當作人生中引以自豪的亮點。
今年三月底,我打電話給宋然,問了他一個問題,他顯然是有點意外,說想不到我還是個業(yè)余偵探,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語氣肯定地說,“那個案子你不會不了解,南京人應(yīng)該都知道?!?br />
他笑出來的聲音就像是在挖苦我,“知道又怎么樣,難道我能破案?”
我還是很有信心,覺得老同學之間能互相理解,就說:“我想去南大鼓樓一帶看看,總是覺得沒那么復(fù)雜,不應(yīng)該到現(xiàn)在破不了??!”
宋然最讓我欣賞的地方就是直截了當,他說:“那你什么時候過來?我陪你去看看,否則你會說我一點不夠意思。”
這就是我需要的回答,沒有他的幫忙,恐怕我就只能在常州苦思冥想。雖然有點記不清宋然的模樣了,可我不會忘記他的大腦袋,他一直認為他之所以聰明,就是因為頭大。我笑著說:“腦袋沒變小吧?別讓我失望?!?br />
我選了清明假期去南京。在火車上,我看著窗外的風景,覺得在這個時候到南京也是對受害者的一種悼念。二十五年過去了,兇手還沒有落網(wǎng),我心有不甘,總覺得自己能做點力所能及的事,能為破案出點力。周圍的面孔都是陌生的,我想,那張罪惡的臉是什么樣的呢?大眼睛?大眼睛的人在我看來不算神秘,那些大眼睛的人,我覺得他們想什么我能猜得出來,小眼睛的人似乎把秘密藏了起來??晌矣X得這不是關(guān)鍵所在,也許從他的長相看不出他是個兇殘的人,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列車上的服務(wù)員推著售賣車在過道里走過,我看著服務(wù)員,在想一個問題:受害人如果是和兇手認識,她為什么會信任兇手?兇手里會有女人嗎?也許兇手不是只有一個人。這些想法在我腦海里盤旋,我有一些自負,覺得自己還是有點能力的。
列車很快就到了南京南站,我居然是第一次到這個車站,上一次到南京是二十年前了,那時的南京火車站顯得有些破舊,沒留下什么好印象。我挎著一個牛筋包往出站口走去,心想宋然一定變化很大,我比上學時胖了將近五十斤,他也差不多吧。
他果然不是上學時的樣子了,在機關(guān)工作了二十多年,看著挺有派頭,居然戴一副金絲框眼鏡,我笑了,對他說:“宋處長,認不出你了?!?br />
他嘴角一撇,還是像以前一樣,“你變化不大,不過沒以前瀟灑了,腰圍有三尺了,就是因為不踢球了吧?”
我說現(xiàn)在球賽都不看,就喜歡琢磨案子。
宋然說這回就是當?shù)嘏?,其他的讓我自己看著辦。那意思我的事他幫不上其他忙。
我有點失望,以前問他關(guān)于女生的問題,他毫無保留,現(xiàn)在不一樣了,不過完全可以理解,這真不是誰都感興趣的事。
已經(jīng)到了中午吃飯時間,宋然說帶我去吃點好吃的。我堅持說這次來不是為了享受,吃點小吃就行?!澳氵€是和在學校里一樣,那時你光顧得踢球,一個面包加一瓶啤酒就是一頓飯?,F(xiàn)在還喜歡喝啤酒嗎?”
宋然沒忘記我的愛好,只是我現(xiàn)在什么酒都不喝了,他感到有點意外?!笆悄憷掀殴艿脟腊桑磕憔尤徊缓绕【屏?,真沒想到?!?br />
我笑著說是自己覺得喝酒沒任何好處,和老婆沒關(guān)系。
宋然坦言,“我老婆不管我,只關(guān)心女兒。我發(fā)現(xiàn)女人過了四十歲,生活就變得簡單了。”
“我們都還有年輕的心,所以不看老?!?br />
“是的,男人和女人不一樣?!?br />
吃過小吃之后,我說先打的去小粉橋。宋然問不先去南大教學區(qū)看看嗎?我說,小粉橋應(yīng)該更重要。出租車司機聽說去小粉橋,就像明白我的目的,開得飛快。當親眼見到這條只有六七米寬的小馬路時,我的心情無以言表,沉重的感覺直壓心頭,
我問宋然這條路一直都是這樣嗎?
宋然說以前很少到這來,寬度應(yīng)該沒太大變化,就是有些舊房子拆了。這里離刁愛青宿舍很近,大部分尸塊也是在這里發(fā)現(xiàn)的。
我心中疑惑,為什么要把尸塊集中拋在這條不寬的路上呢?“你說,要是兇手對這里不熟,選擇這樣的馬路拋尸理由是什么?”
我的問題顯然有點深奧。宋然想了有半分鐘,回答我說如果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這里不是一個很好的地方,這條路不長,又窄,拋這么多,只可能是熟悉這里,而且選擇了夜深人靜之時,還有這里離刁愛青宿舍近,顯然是有特殊的動機,就是說兇手既熟悉刁愛青,也熟悉這里的環(huán)境,而且是刻意到這里拋尸。
聽了宋然的話,我的心情輕松了點,我這次來,就是為了感受一下實際環(huán)境,這樣可以啟發(fā)我找到新思路,宋然的分析和我想的相近?!翱磥砟愫臀铱傆辛牡脕淼牡胤?,老同學就是不一樣?!蔽夜室饪渌?。
“沒辦法,碰到你這樣的偵探迷,我想裝不懂也說不過去。”
據(jù)說刁愛青出了宿舍,先經(jīng)過小粉橋到了廣州路,可我發(fā)現(xiàn)這條路上已經(jīng)找不到南大宿舍的大門。我仰頭望著圍墻里的南大宿舍樓,心想兇手內(nèi)心是多么陰暗,就在宿舍附近拋了那么多尸塊。他到底是為了什么呢?“你說,兇手在宿舍附近拋尸是為了什么?”我把問題又拋給了宋然。
“老同學,我這回也算長知識了,不過你得感謝我,我可不光是地陪了。我覺得兇手既然熟悉南大和被害人,那一定和學校的關(guān)系密切,就是說他的動機不是針對個人,可能針對學校更多一些?!?br />
我興奮地拍了一下宋然的肩膀,說:“這么說這個人一定離這里不遠,當時?!?br />
“要是離這里不遠,那他得具備什么樣的作案條件呢?”
“我想,一定要具備不易被發(fā)現(xiàn)這個條件,既然碎尸過程很復(fù)雜,不具備一定條件根本做不到,煮燙尸塊就會有很大味道?!?br />
“是呀,離這里不遠,還得不易被發(fā)現(xiàn),這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呢?”
我和宋然都陷入了沉思。
再往前走,在漢口路、天津路、小粉橋三條路交匯的地方,我們停下了腳步,我觀察著附近的一切。漢口路和天津路要比小粉橋?qū)捯恍?,人流量也大了,漢口路上有很多梧桐樹,我盯著那些梧桐樹時,突然一個想法又冒了出來。“在小粉橋主要是拋在垃圾堆里,在南大醫(yī)院和天津路就不是,這種不同說明了什么?”
“我倒是覺得兇手在不同的時間拋尸,卻大多拋在南大附近,這更說明不是隨意拋的,帶有明顯意圖?!?br />
是呀,宋然的話非常有道理,兇手和南大之間有密切聯(lián)系,搜素范圍可以縮小了。
二
我們到了天津路,南大東門在這條路上,進大門是要刷卡的,不知道二十多年前是怎樣的。據(jù)說兇手在南大體育場周圍的樹洞里拋了尸塊,我心想這足以說明兇手熟悉南大,而且作案動機指向性明確,要制造效應(yīng)。我問宋然,“什么樣的人會有強烈的報復(fù)心理?”
宋然說了一句:“兇手的各方面層次都不會太高,南大可是個高層次人聚集的地方,看來是有反差?!?br />
我說:“問題就出在反差上。”
“會不會是保安?”
我沒回答,但也在想這個問題。
我們又回到了漢口路,然后一直向西走,想去看看南大的南門。南大的南門我在很多照片上看見過,那四個大字很亮眼,不過我突然對南門對面的南大宿舍區(qū)大門產(chǎn)生了興趣。那個門看起來很不起眼,我心里奇怪的是,當年刁愛青為什么不從這個門出宿舍區(qū)?據(jù)目擊者所說,她應(yīng)該是出了小粉橋那一側(cè)的門,往廣州路方向走,沿廣州路走到青島路,再向北到平倉巷,從這個路徑上看,她失蹤前是在南大附近行走。那她為什么不從漢口路這個門出去呢?我想只有一個原因,就是她確實是想散心,想到熱鬧的廣州路青島路走走,但不想離開學校太遠。那么她遇到不測的地點應(yīng)該就在學校附近,這個可能最大。
到了青島路和漢口路的交匯點,我們停了下來,我分析道:“青島路現(xiàn)在看來很熱鬧,店面多,以前估計也差不多,再往北似乎店面少多了,那邊應(yīng)該就是平倉巷,如果刁愛青是想散心,那應(yīng)該不會從平倉巷再往北走太遠,假設(shè)她從平倉巷往北走的話?!?br />
宋然接著我的話說:“從這個路口看,刁愛青有幾種走法,一是沿平倉巷往北走,一是往陶谷新村方向走,還有就是在這個路口附近掉頭往回走,往回走既可以從原路返回,也可以沿漢口路走,從宿舍區(qū)北門回宿舍?!?br />
我憑著對網(wǎng)上信息的記憶說道:“據(jù)說,刁愛青最后被目擊就是在這個路口附近,也就是說很可能在這個路口不遠的地方,她就遇到不測了?!?br />
宋然接著說:“兇手如果就在南大附近,那應(yīng)該就在這個路口不遠處,是這樣嗎?”
我有強烈的感覺確實如此,“真有可能離這里就一兩百米?!闭f完這句話我覺得背上涼颼颼的,但心里卻異常明亮,就好像一切都即將大白。
“就是要找到具備條件的地方啊,咱們再走走看看。”宋然好像來了精神,這下他不再是陪我走了,成了我的偵探伙伴,我當然求之不得。
我們先往平倉巷走,刁愛青在平倉巷的一個文具店買過東西,說明她確實走到了平倉巷。這條巷子比小粉橋還窄一點,巷子兩側(cè)有南大幼兒園和賽珍珠故居及留學生公寓,店面倒是不多。我在想要是沒有特殊原因,刁愛青應(yīng)該在這里買了東西就回頭了,很可能會從這里到漢口路,再從宿舍區(qū)北門回宿舍。宋然提醒我,既然兇手很可能就在附近,還是要找具備作案條件的場所。我就是想找這個地方,附近會有這樣的地方嗎?我想要是判斷有依據(jù),就不應(yīng)該懷疑,細心一點找,可能會有意外之喜。
平倉巷里各類房子很多,但有一個共同點,似乎都不太隱蔽,想在這樣的地方殺人分尸不太可能。宋然說:“要是兇手和南大有關(guān),又在這附近,看來一定在附近有固定居住的地方,還必須相對隱蔽?!?br />
“是啊,居住的地方,可這附近看不到隱蔽性較好的居住場所呀!”
再往前走就到了平倉巷北邊盡頭,這里一邊是南大西門,一邊是南秀村。我們又停了下來。宋然說:“你看,這個西門和天津路那邊的東門相比,管理松多了,進出不刷卡,也不用檢查。”
我說:“體育場就在西門進去不遠的地方,有一些尸塊拋在了體育場附近的樹洞里,會不會就是從這里進去的?”
宋然認為要是兇手就在這附近,從這里進去理所當然。“咱們還往南秀村那邊走嗎?刁愛青會走那么遠嗎?”宋然有點猶豫。但我想既然沒找到具備條件的地方,就得再看看,哪怕再走一段路,附近,就附近。
南秀村這條路比平倉巷寬了一點,我們到這里后覺得心境也開闊了,可要找到隱蔽的居住場所似乎很難,這附近看起來主要還是南大的教學場所。
走了幾十米,宋然說:“你看,這扇門好奇怪,大鐵門,門兩側(cè)沒有任何牌子,這里是哪個單位?”
我也覺得這扇門與剛才看到的大部分單位的門不同,老式的鐵門現(xiàn)在可不常見。
“南秀村5號?!蔽液退稳徊患s而同說出了門牌號。鐵門關(guān)著,看里面只能從門上方看過去,里面的建筑不多,主體建筑看起來精致,但奇怪的是,門房的建筑看起來很陳舊,連外墻磚都沒貼,更加奇怪的是,這門房北側(cè)和西側(cè)靠院墻還搭出了幾處簡易棚,這個院子似乎不怎么被重視,為什么呢?我心里有點疑惑。
宋然突然想起了什么,說:“這里好像是有南大叢葬地。”
我說:“是南京大屠殺死難者的墓地嗎?”
“對,這里是一處大屠殺遇難者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