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護花使者】堂屋里的奶奶 (散文) ——堂屋里走動的奶奶
那一排房子有點像倒下的一個巨大數(shù)字“7”,7字里住有六家人的老房子。從我記事起就存在,也只有正中才有一間堂屋。房子坐北朝南,東頭住的是第四生產隊的隊長和副隊長,我們喊表叔公和李叔叔,他們兩家人共計有十四個人。我們家和隔壁二奶奶,王二娘家共計是十七個人,還有院壩外的堂大爺,友二爸,大門外前的凱爺爺他們幾家的人就有點多了,共計有十六個人。那個年代,基本上每家人都是三,四,五,六,七個小孩子。因此每家人的生活負擔都比較重,大人們除了中午有一個小時回家吃飯,其余時間都是早出晚歸忙山坡上地里和田間的農活。
家里多數(shù)時間就只有老年人和小孩子。我們稍微大一點就去七八里外的大隊小學校上學讀書,家里也就只有我奶奶一個人了(爺爺那時還在區(qū)上一家二輕企業(yè)工廠上班)。整個院子就只有奶奶,因為她年齡大點兒又一直生病。堂屋比院壩高兩尺多,從青石板鋪設的大院壩到奶奶住的堂屋是用七塊大約六十公分長,二十五公分寬,七公分厚的石板堆砌的石梯坎。奶奶是舊時裹過腳的小腳女人,她在堂屋里來回走動,燒柴灶煮飯,用蜂窩煤爐子熬中藥,我們放學和上學前在院壩上都能看得見。在石梯坎左邊的院壩上有一副直徑大約四十五公分的石頭磨子,磨子也不高,平時不用的時候,我們放學回家都會在磨子上面寫作業(yè)。寫完作業(yè)才打開灶屋門,進去在竹筐里拿二十多根紅苕到一只一尺直徑大的木盆子里用菜刀削皮,然后背上竹篾背篼,去菜園地里割紅苕藤幫助家里做些家務活。
那時父親考慮到奶奶身體有病,生活方面不能和我們一樣,一日三餐跟著我們吃紅苕湯和牛皮菜摻盡紅苕。那樣奶奶本來有病的身體肯定會很快被拖垮,所以讓奶奶單獨在堂屋里自己煮飯吃。雖然,奶奶是一雙尖尖小腳,但她病不重的時候,走路,做家務活或者是去生產隊上的坡地里撿棉花,動作一點都不慢,而且一米六五左右個頭兒的奶奶還是一個相當愛干凈的人。平時她堂屋和臥房的地面清掃的非常干凈,還有她穿戴用的頭帕,衣裳褲子,鞋襪裹腳布,圍裙等經(jīng)常都會洗得干干凈凈,頭發(fā)也會梳理得十分利落。她的口糧和需要花費的錢爺爺從單位上都會帶一些回來給奶奶,父母親也會拿一些大米和小麥給奶奶。奶奶住的堂屋是木結構框架式的老房子,墻壁有草筋竹編表面抹有白石灰和木板的。那屋子有二十多平方大小,后沿墻是有大紅紙寫有“天地君親師位”的香火香案,左邊靠墻有一口不太大的水缸,大約能裝十擔水左右。水缸里的水,是我和哥哥用爺爺做的小鐵皮桶從東灣頭那口老井里挑回來的,那兩只上大下小精致的小鐵皮桶大概也就只能裝七十多斤水。那時人小,氣力差,擔一挑水前后兩只桶里總感覺有鯉魚在里頭跳躍,因此擔回堂屋的水也就只剩下兩個半桶了。屋中間有一張兩尺七左右寬大的柏木老式馬蹄桌子和四條木板凳,桌子外面靠右邊木板墻安放有兩張老式柏木半圓靠背椅子。平時奶奶就坐在那椅子上喝茶,吃飯和休息。椅子靠一道小門,這道門從堂屋進奶奶的臥房,這間靠東面的屋比堂屋稍稍大一點,屋里除了有兩個石頭柜子(當?shù)厥秤檬^掛榫做成的石板柜子)相當于糧倉,用于裝麥子和谷子。另外還安置有兩架雙人木架子床,來一二個客人也有睡覺的地方。
進堂屋的左邊是兩個一大一小的灶臺,大灶是煮豬飼料用的,那時奶奶還喂養(yǎng)了兩頭二三十斤的小黑豬,加上菜園地(奶奶的菜園地在我們菜園地的北邊)靠山的一條排水溝外。那菜園地只有一分多地,但卻種有萵筍,芹菜,蒜苗,蔥子,黃瓜,茄子,豇豆,紅苕,天星漢(又稱豬莧菜,野莧菜)是養(yǎng)豬的青飼料,也可以煮熟了用于喂豬。這些菜都被勤勞的奶奶用小鐵皮桶提水,用小木瓢去澆灌,常常除去雜草,因而種植得非常好。再說奶奶那個灶臺,那時農村的柴山少,許多土坡,柴坡都開墾成莊稼地了。所以,各家各戶的柴禾都不夠燒。因此,農村推廣節(jié)能灶,省柴灶,把每戶人之前的梳背爐灶拆除,改造成以石板為主煙囪為輔的,既美觀又省柴的新型灶臺。全公社各個大隊,每個生產隊和每一戶人家的灶都改造了,同時也不再用那又舊又老木板做的風箱往灶膛里鼓風了。也就在早,中,晚的灶屋里聽不到:“噼里啪啦”,拉風箱燒火煮飯,煮豬飼料的聲音。有了新灶臺后奶奶又買了一個蜂窩煤爐子,奶奶說:“那個蜂窩煤爐子,就是生火的時候有些麻煩,得用玉米芯或者青岡等硬柴,下面風口在得用爺爺親手做的,有皮帶輪手搖帶動從動和被動小鐵皮扇葉子的,鋁殼鼓風機吹風才能很快地生上火。而且每天也就只用三個蜂窩煤,也很節(jié)省每個蜂窩煤當時賣兩角多錢。這樣屋子里煙也少,并且用熱水和開水也很方便。當然,奶奶那個蜂窩煤也是單獨只是熬中藥和用鋁鍋鋁壺燒開水。奶奶有兩個姐姐,一個妹妹,她是鄧家的三姐。她的父親,也就我的老外公是當是有名的“鄧灰匠”。就是專門為石灰礦窯上看窯的掌窯師。我父親小的時候家里就開過石灰窯,聽說那時候家里非常有錢,還是就是我們東邊山上就有石灰礦,后來大隊上還在那山上開過很多年的石灰窯。好像記得那山上有三四口燒石灰用的窯。后來有水泥了,用石灰的人就越來越少了,再后來石灰窯就徹底廢棄了。
有一次奶奶帶著我,和她一起去她大姐我的大姨婆家作客,要走好幾十里地的山路,半路上有一個叫人和寨的地方。奶奶說:“你的幺姨婆,因為家里太窮被迫讓人帶離家的時候,才四五歲,是晚上過的人和寨。后來她發(fā)現(xiàn)家的對面也有一個山頭叫人和寨,她還對她們院子里的說,你們這里有個人和寨,我們那里也有個人和寨”。奶奶:“你們幺姨婆命苦,丁點兒小就抱出去當小包媳婦了”。奶奶的侄兒侄女多,她生病或者過生日,都會有人遠道而看來望。奶奶就會用蜂窩煤爐子做飯,炒菜和燉肉,燉雞什么的。這樣她在堂屋里就經(jīng)常有個忙碌的身影了。那個時代的農村人無論走那家親戚,手里都會提著一個布袋,顏色有好幾種,紅花,白花,紫色花,藍色,紅色,絳紅色的都有。那布袋與現(xiàn)在學生用的書包大小差不多。一般都會在里面裝上一斤白沙糖,一斤油果子糖,一斤被屠戶師傅下刀割的非常好看的豬肉,和一斤掛面。這在當時的農村叫做“禮行”。這也是人們走親訪友必備的禮物,去走親戚,有的東西會被對方收一些,也有的不會被收,還有的會在布袋里多裝一些東西帶回去。這主要是看雙方的親戚關系是否直親,如果不是直親那么布袋里的東西也就不會太多。
奶奶的侄兒,侄女,我們喊表叔表孃。他們來的時候奶奶的堂屋著很熱鬧,一家人也會在一起吃飯,吃飯的時候只有爺爺退休在家時喝一點酒,我父親,奶奶和母親從不喝酒。堂屋左邊隔壁是我們家的臥房,這間屋子有二十五平方,里面有兩架大床,兩個木頭柜子和一個石頭柜子。西墻外是我們家的灶房,灶屋不太大除了灶臺。靠院壩土墻邊有七步石梯進臥房,灶臺的左邊有一個過道,過道旁邊有一張石頭桌子。桌面有八十公分寬,上面抹了一層水泥,由于長期在上面吃飯,寫作業(yè)。加上在學校的教室里也是石頭課桌,因此,我們四弟兄的衣裳最先爛的就是衣袖,不論單衣和棉衣,袖口沒幾個月就磨成洗鍋用的刷把了。奶奶眼睛好的時候,也在堂屋門口給我們補衣袖,一邊補一邊說:“這些猴兒喲!怎么把衣袖磨的這么爛板油(棉花)都露出來了?。 焙髞?,奶奶年齡更大一些了,眼睛也不行了,咳嗽也越來越嚴重了。堂屋里外還是被打掃的十分干凈,只是不養(yǎng)豬也不喂雞了,她和爺爺喜歡吃的油煎豆腐,清油煎鯽魚,紅苕芡粉蒜苗回鍋肉,蒜苗燒玉米涼粉,豬蹄燉腳板苕(又稱淮山苕或毛薯)也會經(jīng)常從堂屋飄出香味。
在屋后的竹林壩,在院子的邊沿,遠遠就能夠聞到奶奶煮東西的香味道!奶奶還經(jīng)常對我們說:“娃兒呀!你們現(xiàn)在吃還早了點,以后等你長大了有吃不完的好東西”。我哥哥開玩笑說:“我們晚上吃總不早了嘛!”奶奶沒有說話。后來,爺爺不在了,奶奶也病重臥床。堂屋里經(jīng)常是哥哥去開的門,也很少看到奶奶在堂屋忙碌的身影。她的吃喝也都基本是父母在負責,有更多時候也是哥哥在為奶奶揣飯送水,再后來奶奶的病時好時壞。時間在平淡中又過去了幾年,在奶奶八十二歲那年冬天,前一天夜她還吃飯,喝了中藥的,第二天早晨就離開了我們。父親非常悲傷,因為奶奶就只有他一個兒子。許多年后我回老家,也回到那老房子,在院壩上看見堂屋上著鎖的門,門楣上都牽上蜘蛛網(wǎng)了,你們門上的木板木方出現(xiàn)了更多的歲月痕跡。我心想:這里就是我們這一代人永遠的根??!
【原創(chuàng)首發(fā)】